望都公寓里的沙发并不是太短,许乐喜欢窝在上面抱着零食看二十三频道,这说明他的人生其实像很多普通年轻人那样温暖和谐,可过往年月里发生的很多事,足以证明他一旦被环境或者说被自己的执念逼进某个无法转身的角落里,总会眯着眼睛或亮着眼眸硬梆梆地一路砸将过去,把杀伐果断四个字演绎的格外生动。
取下颈后芯片,避过帝国方面的监控,悄无声息进入都城茫茫人海,借助庶世繁华掩藏自己的行踪,耐心地等待帝国方面露出任何一道缝隙,寻找一切可能的方法离开这颗星球,潜入边境星域,准备迎接反攻的联邦部队或是直接穿越晚蝎星云通道回到家乡……这是他最初的逃亡计划,计划既定,依他的性格便会坚决地执行下去,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所以今日的犹豫并不是充满文艺青年气息的身份认知疑惑,与过往割裂的精神黯淡,而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他怕痛,更准确的说,他怕痛昏过去,从而变成帝国搜捕部队铁蹄下一头昏迷的可怜猎物。
宪历六十五年的秋天,他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逃亡,改变生命轨迹的逃亡,在那次逃亡之初,他置换了颈后的芯片,结果在暴风雨中的青丘秋林里昏迷了整整一夜。
如今时间一晃过去了五年,他又开始了逃亡,但对于那种人类绝难忍受只能用昏厥去被动抵抗的痛楚,却一直记忆犹新,不敢或忘,心有余悸。
如果说在联邦时,他还敢冒险寻找僻静地方赌一把,此时无数帝国士兵正在搜寻他,一旦痛昏过去,那便将永堕死亡之海。
在地下水道里艰难前行,得到了手镯里的下水道地图帮助,他本想寻找机会觅一个安全地方将颈后的芯片换掉,然而没有想到帝国军队的追捕力度竟是如此之大,根本没有好的时机。
在幽暗如岁月般的地下水道里,他提着枪械,踩着不停磨损脚跟的军靴,看着地图沉默前行,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那个问题:赌还是不赌?
得出答案总共花费了他三分钟的时间,三百米里的距离,在一处没有任何灯光的黑暗角落,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外行通道铁门,许乐深吸了一口气,肿胀眯着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狠厉神色,空悬于腰畔的左手骤然一紧。
手镯里的金属丝像幽灵一样缓缓伸出,对准了他颈后赤裸的肌肤,四周环境一片漆黑,金属丝却不知反射着从哪里撷取的光泽。
极纤细极锋利的金属丝,在他微颤的手中轻轻摇晃,似乎摇晃的幅度再大上一分,便会嘎然脆断。
许乐再次深呼吸,然后闭上了双眼,左手向颈后再次靠近。
当金属丝距离他的颈后肌肤进入三厘米范围内,锋利的尖端忽然间诡异地颤抖起来,就像一只饥渴的蜜蜂,忽然嗅到了迷人花蜜的味道,快速兴奋地扑扇着透明的双翅。
微小不可见的电荷源源不断地凝结在金属丝的尖端,一个极小的电磁场笼罩颈后方圆之地,赤裸的肌肤上缓缓突显出一个小疙瘩。
许乐面无表情,双眼紧闭,能够感觉到颈后的异样,却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上一次置换芯片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但对其中每一步细节,他都记的非常清楚。
地下道平台下方的污水缓缓流淌,干冽的空气里满是生命腐朽的味道。
骤然,金属丝尖端嗤地一声自动延伸,精确地刺中他颈后那个小疙瘩,然后震动着不停向颈椎里探去!
剧烈的痛楚顺着颈椎里的神经束,猛烈地向大脑里轰去,许乐半跪着的身体骤然一僵,紧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五官痛苦地扭曲,体内的灼热和无尽的痛苦交织在一处,似乎快要燃烧成灰烬!
几分钟后,一个浑身颤抖的身影艰难地伸出右手,摸上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走出地下水道,顺着旧式阶梯向地面爬去,直至爬出地面,半伏在一片矮灌木中休息片刻,那个身影再次痛苦地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前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随时可能倒地身亡。
很幸运,他没有痛昏过去,很不幸,他需要清醒着承受越来越剧烈的痛楚,颈椎深植芯片的骨节处似乎痛的快要碎掉,让他的手指都开始感觉到麻木。
夜色深沉,天京星都城的西南方向街区上空无一人,脸色惨白的许乐顺着街畔的绿地,凄惨不堪地移动着身体,移动着因为痛苦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颤抖的身体擦过灌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在此时夜风正盛,林梢不时磨娑彼此的身体,掩盖了这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声音。
因为没有昏厥的缘故,他比五年前更能清晰察觉到颈后的异样和难熬的痛苦,在草地里缓慢拖行的伤腿,快要支撑不住无力的身躯,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本来就不多的血水滴落在军装之上。
困到极点的人不能看见床,饿到极点的人不能看见食物,痛到极点的人精神不能有丝毫松懈。此时的许乐心中有无尽的诱惑产生,想让自己就此倒下,昏迷不醒,也不愿意再承受这可怕的痛苦折磨。
除了痛苦,还有怪异的空虚感觉,此次并不是置换芯片,而是执行的取出芯片程序,从出生至今二十余年,他的颈后第一次没有任何芯片的存在,虽然联邦人平时根本感觉不到芯片的存在,可是理智告诉自己芯片不在,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某个器官忽然消失不见,惘然莫名。
痛苦与空虚的惘然,未知的凶险前路,时刻袭来的昏厥渴望,许乐紧紧地抿着唇,凭借着超人的毅力抵抗着。
或许是因为在医院里,在全身瘫痪然后强行冲破经脉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承受过太多次世界上罕见的痛苦级数,所以……他撑了下来,虽然撑的很辛苦。
好在这些痛苦和辛苦有价值,离开地下水道系统,进入戒备森严的城市地表后,他一直没有惊动无处不在的帝国芯片监控设备。
但危险依然存在,在居民公寓楼的夹缝里艰难攀行很久之后,一条笔直空旷的道路拦在了他的面前,更麻烦的是,道口处有很多军警正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动静。
他计划中的目标是几公里外那片混乱而缺乏有效监管的贫民区,如果无奈地停留在这片公寓楼小区中,帝国军警白天的搜捕很难躲过去。
面前的街道并不是太宽,如果是平时健康的状态,他只需要弓着身体几个错步便能一掠而过,根本不会惊动那些军警,可问题是他现在处于最虚弱的状态,随时可能倒下。
黯淡的路灯,透过灌木丛,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眯着眼睛望着那边,等待着一个适当的时机,却无比寒冷地发现,因为痛苦煎熬和虚弱疲惫的原因,他的目光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已经快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似乎饮醉酒的帝国男子,踉踉跄跄从灌木丛边缘的人行道上走过,口里咕哝着什么话语,向着街道另一边闯了过去。
大概也只有醉到极致的帝国人,才会无视那些表情阴沉的军警,才会浑然不知今夜宵禁的命令。
路口的军警紧张起来,喝斥着向那名醉汉围了过去,没有移动的军警也下意识里望向了那边。
许乐没有放过这个一闪即逝的机会,艰难地深吸一口微凉的帝国秋夜之风,似要冒烟的嗓子稍微一润,事先已经深深陷入泥地里的右腿骤然发力,腿上的军裤丝丝碎裂,最后的暴发力量反震,带动他的身体化作一道灰影,瞬间掠过街道!
重重地摔倒在泥土里,他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持续躺了很长时间,抵抗大脑传来的强烈昏厥意愿,确认了那些军警没有发现自己,才以手撑地,小心翼翼地抬起身体,回头向路口方向望了一眼。
那名可以算是他救命恩人的醉汉,已经被军警用电棍狠狠地击倒在地,被野蛮地殴打,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
许乐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回过头来。
他艰难地走过石板湿漉的小巷,扶墙穿过楼宇之间的小道,手足并用痛苦地翻过低矮的围墙,在这陌生的异国都市建筑里,缓慢而坚定地前行。
身体越来越冷,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左腿如同断掉一般没有任何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xiumb.com
夜还是这样的深沉,城市主街上还是那样的危险,连滚带爬进入那片杂乱而污移的街区后,他依然不敢放松丝毫警惕,背靠着一处灰渍斑驳的矮墙,胸口剧烈的起伏。
墙上有檐,檐上有露水轻轻滴下,滴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里仰起头来接了一口,舌尖在枯干的唇上滑过。
精神稍好了些,许乐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杂乱环境,顺着墙角爬进了一个落破的小院,又用最后的力气爬上了满是灰尘的阁楼。
阁楼对面有一只野猫,正缩在房檐边角长出的青草中,它好奇地瞪着幽幽的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家伙。
许乐望着这只野猫,艰难地牵动唇角笑了笑,伸手将窗户掩上,然后不管不顾地昏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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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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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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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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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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