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何危来了。他坐在螺旋书架的第二层楼梯上,低着头弓着腰,浑身弥散着一股绝望和死气。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连景渊将书放下,笑容降下来,“你好像不太对劲。”
“出事了。”
何危低声说着,站起来走近。他身上穿着的藏蓝色外套印着一大片近黑的深紫色,不仔细看看不出异样,但随着他的走近,连景渊眉头微皱,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被染着大片暗红血迹的衬衫。连景渊一怔,赶紧问:“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何危淡淡摇头,连景渊见他身上也没伤口,那这些血只能是别人的。而且整件衬衫几乎都被染红,加上外套,这个出血量……恐怕伤者凶多吉少。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连景渊坐在何危身边,柔声询问,“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你这副样子,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你能的。”何危猛然拉住连景渊手腕,用了力,“这件事只有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连景渊感到腕骨被挤压的疼痛,另一只手搭在何危的手背上,安抚他的情绪:“没事,我如果能帮你,一定会尽力。”
何危低声开口:“6月16号那天夜里,会有流星雨和一颗超新星爆炸。”
连景渊疑惑:“6月16日的确是有预告会有北天琴座的流星雨,但是超新星——这个是无法预测的,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亲自经历过,”何危抬起头,脸色苍白,“那天之后,我回来了。”
连景渊怔了怔:“你怎么回来的?”
何危喃喃回答:“我不知道,就是那天夜里看过流星群,早晨一觉醒来,到了4月1号愚人节。”
“4月1号?”连景渊仔细回想,“我记得你应该在外地办公?后来抓到嫌疑人之后市局的官博还通报的。”
“那是现在进行时的何危,不是将来的我。”何危静静看着他,“将来的我就在你面前。”
办公室里迎来长久的沉默,连景渊打量着何危,他的双眼空洞无神,一张脸毫无血色,表情让人心疼。再加上那一身狰狞的血迹,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嗜血的战斗,遭受重大打击,颓然而归。
他说经历过两个月之后的超新星爆炸,回到现在这个时间段,这完全是无法想象、也无法用科学来验证的事情。
连景渊语气放得更缓:“阿危,你先跟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再谈,好不好?”
“不用,我现在想知道,如果再到那一天,我还能回去吗?”
连景渊无奈:“你问我这种问题我怎么回答?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记错时间?这个月也有流星雨的预告……”
“我没有在开玩笑,”何危站起来,手撑着桌子,牢牢盯着他,“你就是做物理学研究的,从理论搬到实践,为什么不信?”
“……”连景渊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本《时间简史》,递给何危,“你翻到207页,那里会解释为什么我们至今没有遇到过未来的访客。”
何危翻开书本,那些什么能量、曲率、光子让他头昏脑胀,连景渊知道他不一定能理解,便解释道:“时间旅行,从科学诞生的开始古人们便有这一类推测,目前得到较多认可的结论是,时间旅行是可以存在的,但只限于从现在到未来。”
“过去是固定的,并不存在允许从未来旅行返回所需要的那类卷曲,而未来是未知的开放的,所以不妨碍拥有需要的曲率。此外回到过去还涉及到一个著名悖论,叫‘外祖母悖论’。即我们如果可以任意回到过去,杀死我们的外祖母,那我们也不可能存在,你明白了吗?”
连景渊叹气摇头:“所以你说的这些以我的知识理论是无法认同的,而且你的样子……”他瞄着何危身上那件血衣,“我感觉你遇到了棘手的歹徒,或者是什么药物让你产生了什么幻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何危手撑着桌,依旧沉默不语。连景渊又说:“我带你回去吧,你这样回警局不太好,”他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外套,披在何危的肩头,“怎么样,先跟我走吧?”
何危的手搭着外套的边缘,偏头看着连景渊:“你的猫要去接吗?”
连景渊一愣,何危笑了笑:“刚接回来一个星期吧?斯蒂芬现在在家还是在宠物店?”
面对他的笑容,连景渊渐渐皱眉。斯蒂芬是他刚养的一只布偶,没有告诉身边任何朋友,也没有在网上晒过它的照片,更是从未带出去过。
“阿危,就算你是警察,也没有权利随便跟踪别人。”
“你知道的,我不会做这种事。”何危的食指轻轻抵着他的胸口,“这些都是我通过你的渠道得知的,如果还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去警局,就能遇到现在的我。”
两人对视数秒,何危眼中的坚定和严肃让连景渊手脚发凉,他推了推眼镜,感到不可置信:“你——真的是从未来回来的何危?”
何危点头,静静看着他:“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
何危带着一身水汽踏出浴室,斯蒂芬正蹲在柜子上歪头看着他,蓝色的双眼里装满对陌生人的好奇和小心。
何危伸手摸了摸斯蒂芬毛茸茸的小脑袋,斯蒂芬双眼眯起,布偶的好脾气彻底展现,但却没有过多亲近,只是昂着下巴让饲主的朋友抚摸。
“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连景渊把换洗衣服递给他,“幸好我们身高体型差不多,你先换上吧。”
那身血衣已经放进洗衣篮里,何危换上连景渊的衣服,平时那副清俊模样总算回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何危借用连景渊的电脑,打开恐怖网站,搜索那条探险令的发帖账号,惊讶发现竟然是还未注册的空号。
网站个人ID里无法查看注册时间,当时他们只知道那是个不怎么使用的新号,完全没料到在14号的下午2点,这个号还没有注册成功。
难道——何危捏着眉心,已经隐约察觉到什么。连景渊倒杯水递过去,见他脸色不好,在身边坐下:“怎么了?能说吗?”
“说出来恐怕又要颠覆你的思想观念,知道吗,我在回来之前调查的那个案子,其中有很多线索扑朔迷离,怎么样都找不到对应的人。”何危苦笑,“但现在我渐渐知道原因了。”
这些事情或许都是出自他的手,由他来完成才对。
连景渊想了想:“你是想说,重复自己做过的事,像一条莫比乌斯环?”
“可能吧,”何危的眉宇之间充斥着疲惫感,“过两天我要去一趟局里,确定某些信息,就能有结论了。”
连景渊拍拍他的肩,表达无声的安慰。这显然已经超出他的理论知识范围,他也无法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包括何危在办公室的那个问题,连景渊的回答也很局限。m.xiumb.com
“我不清楚,根据霍金的理论,有一种协调历史方法是可以解决由时间旅行导致的悖论。就是如果你能保证所有的一切不变,不会在历史留下痕迹,或许会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进行到那个回溯的时间段。”
他帮不上什么,但如果何危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会一直在这里,陪在他的身旁。
等到3点,何危再次打开网站,那个账号依旧查无此人。他站起来:“帮我找一件黑色的外套,还有墨镜,谢谢。”
连景渊去卧室的衣柜里找了一件不常穿的外套,又拿出一副去度假才会戴的墨镜。何危接过,从桌上拿了口罩,问:“你们小区有什么不从正门出去的方法?”
连景渊想了一阵,才说:“在靠近西门那里,有一个专门给快递点卸货的地方,工人为了图方便,锯了两节栏杆,就从那里进出走货,卸完再投上去。保安没发现,倒是有拿快递的业主发现了,感觉不安全,最近正打算投诉呢。”
何危明白了,难怪当时查监控也查不到黑衣人的踪影,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从那里离开。他以为湖月星辰这种小区物业管理相当负责,绝不会允许这种“开后门”的情况发生,如果当时多问一句,是不是就能查到更多的线索、找到更多的证据?
何危穿上外套戴上墨镜:“身份证借我一下。”
连景渊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拿出来递到面前,何危从他的指间将身份证抽走:“都不问做什么用吗?”
“不用,你不会害我。”连景渊语气淡然,“随你用多久,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暂时丢了,在补办,不影响的。”
何危道声谢,戴好口罩准备出门。连景渊在身后叫住他,又递给他一把钥匙。
“这是我家里的,没地方去的话,就过来吧。”
———
何危从那两节锯开的栏杆里钻出来,街对面是一道矮墙,左右都是路口,他思索片刻,退后两步助跑,动作利索稳稳攀上矮墙。
矮墙的对面是一条逼仄阴暗的小巷,夹在两栋高楼之间,透过这条窄缝,何危看见对面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正是湖月星辰的小区大门。
而那个十字路口,他曾一个人站在那里驻足,也曾有亲密爱人在身边携手眺望,最后还是只留下他形单影只。
何危甩了甩头,将那股哀念暂时挥去,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何危顺着记忆中盘查的街道走去雷竞网咖,那些曾经查过监控的烟酒店、小超市历历在目,他目不斜视,从门前走过。前方是一家花店,外面摆着一张桌子,一捧捧包扎好的鲜花放置在桌面,何危刚走过去,便有穿着围裙的小姑娘举起一捧玫瑰递到面前:“先生买不买花?咱们家最近在打折,红玫瑰蓝玫瑰粉玫瑰多买多送!”
“有香槟玫瑰吗?”何危低声问。
姑娘露出为难的神色:“抱歉,香槟玫瑰我们店里没有现货,要和基地那里定的,您要多少?最多两天就能到货。”
何危摇头,不用了。
他低头看了下胳膊肘,外套蹭上一点玫瑰的银粉,不是他刻意为之,却恰好在对的时间发生了对的事情。
何危推开雷竞网咖的玻璃门走进去,拿出连景渊的身份证,开一台机子。
收银员刷好身份证,问:“大厅还是卡座?”
“卡座。”
机子开好之后,收银员把身份证放在柜台上,何危拿着连景渊身份证,抬起头,看着右上方的监控。
这一切都会被拍下来,然后又成为这个案件里的一个谜团。
何危走到卡座B046,开机上网。他注册一个新号,点开发帖,开始回想那条帖子的具体内容,接着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字。
他一直被崇臻说“一双眼睛太毒”,几乎过目不忘,但怎么样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排上用场。
时间地点,探险金额一起设定好,几乎是掐着点,何危点击发送,这条探险令被成功送出。接着他发送邮件,主动邀请“勇士联盟”团队,正是卢志华组织的那个十人团队。
做完这一切,何危长出一口气,顺便打开网页,查找有关超新星和时间旅行的问题。
各项结果显示,没有明确的资料证明超新星爆炸释放的电磁能量会扭曲到地球的时空,何危低头沉思,又搜索昨天晚上有没有关于超新星爆炸的新闻。
终于,一条不起眼的微博引起他的注意,是一个天文爱好者发布,说是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一颗超新星爆炸,时间和程泽生当时所说的一致。
两次超新星爆炸,都赶上离奇事件。4月13号晚上,职员何危失踪了,钢琴家程泽生应该也不例外;6月16号,他和另一个世界的程泽生一起回来,接着便走进一个死循环里。
这些证据让何危不得不怀疑,超新星爆炸释放的电磁能量影响了他们所在的平行世界,造成时间回溯的现象。而昨天的爆炸还会被观测到,那就证明两个月之后的爆炸也是会准时产生。
下机之后,何危顺着原路离开,没有回连景渊家里,而是去伏龙山。他沿着那条未开发的路上去,边走边仔细寻找弹头。昨天凶手打开阳台窗户,朝这个方向开了两枪,必须把弹头找到。
搜索的时间是漫长的,月上柳梢,何危才在杂树枝里找到一颗。他坐在石头上,看着公馆的窗户,在他的记忆中,这条路当时也没有让警犬来查看,因此那颗遗失的弹头,就算掉在这里也不会被发现。
何危休息一会儿,推开公馆的门。程泽生的尸体还安静的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成暗红色,显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他走进去,小心翼翼跪在程泽生的身旁,抚摸着他的脸。
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尸体,何危从未见过有哪具尸体能像程泽生这么漂亮,他就像是在安静的沉睡,只可惜再也无法唤醒而已。
何危握住程泽生的手,手指关节已经完全僵硬,甲缝里不仅有鲜血还有那根钢管留下的污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纸巾,耐心将他的手擦干净,又拿出指甲剪,把两个手指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完整。
确定他的仪表干净整齐,何危开始搜程泽生的口袋,将有用的东西一起拿出来,手机、公寓钥匙、还有一些证明他在这里生活过的东西,全部取出。
摸着摸着,何危拿出一颗弹珠。
程泽生站在扭蛋机面前无语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何危从未想过用“可爱”来形容一个大男人,程泽生是第一个。他下意识发出一声轻笑,手中的弹珠没拿稳,掉到地板上,咕噜噜滚到柜子下面。
何危趴在地上看一眼,忍着想捡回来的**,重新爬起来。
他把那根钢管扔出去,阳台的窗户关上。地板上有两组从门口过来的脚印很清晰,是他和程泽生昨天留下的,而在程泽生前方一米远左右,有一片杂乱的脚印,和程泽生当时提供的现场照片很像,还有掉落的两枚弹壳。
何危将弹壳捡起,放进口袋里,他蹲下来,观察着脚印,犹豫再三,最终站起,不打算清理。
根据循环里出现的证据,这两组脚印都会渗透到程泽生的世界,不需要他来处理。
他闭上眼,脑中仔细过一遍当时看到的场景,一丝细节也不放过。一分钟之后,何危确定,现场已经完美还原,可以收工了。
月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爬进客厅,何危逆光站着,低头看着程泽生的尸体。
“你等我。”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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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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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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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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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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