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只是觉着膝盖都麻木了,殿中虽燃着炭火盆,她却是觉着浑身都是极其冰凉。
这些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课——自从她揭发了禧妃之后,便被皇帝李淳判定了这样的命令。
只是人虽跪着,心却早就空了。
其实都空了许多年了。
禧妃也死了好久,大概有五年的样子。其实她大抵也计算不清了,因为自从她被关了进来,过的便是日复一日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不被允许放出寝殿,每日里的活动只能是在自己的殿阁之中,窗户全都被钉死,而门更是常常锁着。自然了,每日里的送饭还是少不了的。
只是那样幽暗昏惑,起初自己还能从送饭的次数推算出是什么日子。只是后来,“侍奉”自己的宫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些懒怠的,或是不屑自己的,三顿里总有一两顿是不确定。如此,她便也逐渐不知今昔是何年了。
大抵宫中最低层的奴婢都不屑于自己的人品罢,她如是想着。
并不觉着忏悔,只是觉着空落落的。
每日里只有那一根蜡烛,还是必得放在神佛像的面前。一切都是皇帝李淳所规定,自己若不照着办,自己孩子的性命便也完了。
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孩子苦苦撑着罢了。
她长叹一声,只是觉着疲倦。
“真没意思。”她自言自语着道。
“忏悔”完毕,她便真是什么事情都没的做。
于是,怀念过去,反倒是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便会想起曾经的那些年月,那些自己最为怀念的年月。
那时自己还不是嫔妃,只是这宫城之中最为普通不过的一个宫女罢了。位份低微,日子清苦,却是心灵最是澄明的时候。
那个时候孝仁显皇后盛萱被废,自己因着受到了牵连便被分配到了浣衣局去,整日里辛苦劳作,一切苦难艰苦的活都是自己所为,几个月不到,一双手便满是冻疮与老茧。
只是如今,她倒是怀念起曾经的岁月了起来。
因为那个时候遇到的人,自己怕是一辈子都遇不到了。
他虽只是个宫城中品级最低的小太监,然而对于她而言,却是如春风拂面一般的存在。
他会偷偷帮自己洗那些根本洗不完的衣服,还会给自己留下午膳之时偷偷藏着的的烤红薯,还会用他那微薄的月俸给自己买那些不太好的胭脂水粉。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胜过千金。
就这样罢,当时的画影便是如是想着,有命活着,有那可以陪伴在身侧的人,真真是好极了。
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自己宁愿永远沉浸在其中,也不愿意醒来。
只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很快,因着新后骑马跌落的事情,所有有关人等重则丧命轻则流放。而那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小太监,当时刚刚被调到御马监没有多久。
当时他还兴致冲冲地对自己说道:“到了御马监,我的俸禄会高些,到时我就托人给你带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定能治好你的冻疮。”
“嗯。”
那个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画影如是想着。
她连那个人死时候的样子都没有见到,便是一生的遗憾,更是后半辈子恨意的根源。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报仇。
很快便找到了机遇,被废位的皇后与婕妤刘氏。
刘韵婉告诉自己,只要她想,便能摆脱那种整日里劳作辛苦的命运,她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
于是那一年的齐氏废后的生辰,便成了史书上所载的‘承宠’之日。
其实不过是衣服褪去了一半,连什么亲密的接触都没有过。
甚是好笑。
想到此处,画影眼角便不觉流出了泪珠。
还好,殿中没有多少光亮,自己便是哭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仔细算着,自己这些年真正侍奉李淳的日子,最多,也就是二十日罢。
而剩下的日子,便是跪在床头,忍受着殿中的寒冷侵蚀自己的身体,看着李淳睡的香甜自己却只能夏拿团扇扇风,冬捧手炉温暖。
可是外人看起来,却是无上的恩宠荣耀,是人人都羡慕且都求不来的福气。
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嫉妒陷害,无数恶意的言语指摘。她明白,都是奴婢上位,自己反倒是最低微的那个,禧妃还有平民的出身。而自己,不过是贱民出身,比禧妃还不配罢了。
只是她却也从未想过会真正获得皇帝李淳的恩宠。那可真是坚不可摧的感情,坚固到谁人都不能打破,自己便是费尽周身力气,至多,也只能是个旁观者罢了。
她并不是因这位这些才抱怨恨毒了禧妃的,其实自己本来也不配,说穿了李淳与禧妃相爱,本来就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怨恨的,不过是自己心底里最为柔软的那个人再也见不到罢了。
且从一开始,自己心里便清楚的很,自己的人生,彻底是完蛋了。
而到了揭发禧妃巫蛊之时,她知道,自己终究是活不成了。
只是没想到,李淳竟会如此折磨自己。
折磨的生不如死,却又不敢死。
前半生为了家人,后半生为了那少年与自己的孩子。
“吱”地一声,殿门竟是被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使她感觉极其不适应。
是惯常给自己送饭的宫女内监。
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不过是些馊腐的食物,为着自己能不死罢了。且自己根本不想吃,极端抗拒抗争之下,只会被那几个人强行灌下汤水。
一边灌,还会一般念叨着‘五哥儿的前程’,如此,自己便也只能乖乖就范。
对了,还有用饭之后的那些汤药。
酸涩的气味,看起来与普通的药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喝久了,便是上瘾,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觉,耗尽精神气力,偏生的又经常会有参汤用来吊着自己的性命,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m.χIùmЬ.CǒM
只是折磨,不如人的折磨。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恶果,只能生生受着。只是值得,能让那女人死在自己之前,能护住子自己孩子的安生,实在是太值得了。
反而当她听说,今次的药有些不同,她反倒是一愣。
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汤药,一碗可以解决一切烦恼与苦难的汤药。
只要喝下,便再也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
所以这次她几乎是抢着去喝那汤药的,即便极苦,也一饮而尽。
之后,她便是极其满足的跑到了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要打扮一番——尽管那打扮至多只是理一理蓬乱如稻草一般的头发。
那个宫女只是嘲讽道:“呦,咱们安嫔娘娘竟也是会打扮了呢!啧啧,只是……”那宫女摇着头道:“可惜了,您这样打扮也是没用的,奴婢方才只说了一般,您方才用的药,是牵机药。想来娘娘身处后宫,定然是知道那药是作何用处的罢。南唐后主的死法,您当知道的。”
如何能不知。
痛苦至极,许久才能死去,且死状恐怖。
“您喝下这药,过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抽搐,等熬过了六个时辰,您便会头足相抵,状如牵机。陛下说了,这是对您最好的恩赐。”
画影当即便睁大了瞳孔,瘫坐在地上。
“你……陛下……陛下怎能如此狠毒?这些年他折磨我折磨的还不够么?我过的生不如死陛下还不满足么?竟要我这般全无脸面的死去,何至于如何狠毒?”
“狠毒?”那个宫女不屑地看着画影,眼中尽是鄙视:“奴婢瞧着您已然幸运很多了,比起您让太子殿下生母所遭受的那些,您这点子痛苦,还不算什么。咱们奴婢虽然低微,却也不至于做了那些黑心肠的事情诬陷!”
“你!”画影想要出口去骂,却是顿时觉着那药劲已然开始,自己更是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
“娘娘,您就老实些罢。奴婢劝你好生这样趴在地上就是了,若是动弹的多了,反倒是更难受,您这样生受着,六个时辰过了,您就解脱了。”。
那小宫女缓缓地围着画影身边转着,“对了,您别想着撞柱啊用簪子自杀什么的。陛下让您活到几时,您多活一刻少活一刻都是抗旨,您若是不想您所生下的五哥儿遭到牵连,便最好安生些。忍忍就过去了。”
此刻她只觉着胸口上都被血液给糊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呼声。
换来的,不过是那宫女的白眼。
“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她的心中便是一直想着这些。
每一刻,都漫长的像是一生般。
药劲在一点一点发作,她控制不住保持着体面的姿态,只能如一只上岸后缺水濒临死亡的鱼一般控制不住来回蜷缩抖动着、抽搐着‘更是在旁人的注目下,更是一点脸面尊严都不剩下了。
也是,自己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有什么尊严与脸面。
终着一生,自己都只能是个贱婢罢了。
恍惚间,她好似看见一个身影在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那个身份虽低微,却能给自己带来最简单的快乐的人。
或许对于别人,他只是个最低贱的人,而于自己而言,那却是自己的英雄。
“真好,我又能再见到你了。”
她的双眼慢慢阖上,嘴角却是不觉泛起了笑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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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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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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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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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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