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便仿佛过得都很快。
先是邀了夏秋末来府中看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料子,夏秋末一看这料子便怔住了,宫中赐下来的贡品,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尤其是这孔雀蓝的颜色竟如此纯正,且刺绣平整,怕是放在同一批贡品中都算是拔尖的。
而这孔雀蓝的颜色,也不如桃红柳绿来得招摇,便是白苏墨喜欢的颜色。
夏秋末不由一叹,看来太后这厢也是偏心的。
白苏墨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出了此处,这话可不能乱说。
夏秋末笑笑,知晓了。
当季的衣裳都要现量体裁衣,否则胖了瘦了都不合适。
看过衣裳料子,夏秋末便开始量身。
只是一面量,一面同白苏墨说话,流知则在一旁帮忙记数字。
夏秋末只道这几日当是有清闲功夫的,谁知云墨坊的铺子还未开起来,已然有人来打听了。
一些七夕游园会后,变着法子托人来国公府打听到了夏家布装,再从夏家布装问过去的;还有一些是因为鼎益坊这些老字号已经开始陆续接京中权贵中秋节前后的衣裳订单,来不及做挤下来,四处打听的;还有一些,便似是走马观花来问问,顺便拿了些样衣的。
总归呀,大凡这些宫中的贵人生辰,或是宫中的宴会,这些余下来的单子都够得云墨坊吃一阵的。
见她踌躇满志,白苏墨便是笑。
“倒是苏墨你这里,国公爷可有松口?”问的是她禁足的事。
白苏墨摇头,这京中的风声怎么也得隔个半个多月才会轻些,听闻顾阅被顾侍郎打得半死,好赖留了条命,被顾侍郎送去曲夫人娘亲将养去了,要回京也怕是年关之后的事了。
只是顾淼儿免不了也受牵连,这京中多是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顾淼儿未被禁足,也不会顶着风头出门,便也同禁足差不多了。
曲夫人自然不能离京,原本是想着让顾淼儿也同顾阅一道去娘家的,还能有个照应,顾侍郎有些恼,还嫌不够丢人?中秋前一日是太后寿辰,若是连顾淼儿都不同顾侍郎一道入宫,只怕更受猜忌。
她这头其实并无多少风声传出去,应是爷爷都处理妥当了,只是她同顾淼儿素来交好,京中惯来不乏好事之徒,爷爷这么做,她也清闲。
倒是不知许金祥这里为何受了牵连,他本就在京中四处闯祸,听闻这几日被许相好好打了一顿,同她一样也被禁了足,这京中顿时都跟着消停了几日……
夏秋末这么问,白苏墨脑中便飞快过了一遍这些事情。
而后便听夏秋末道:“看样子,我这云墨坊应当也是赶不上月底开张了,哪有空闲时间去料理开张营业这些事情,能将太后生辰这批单子先做下来,其实比提早开业更强,我想呀,就放在中秋之后,兴许给太后寿辰做的这些赴宴衣裳,入了京中贵人们的眼,那时开张指不定更博人眼球。”
她心中惯来有数,开业与否只是形式问题,只要这批单子做好了,才是真正的口碑相传,夏秋末笑笑。
“那我隔两日再来。”店铺中的事还不少,这厢衣裳量完,夏秋末也不多呆了,回去还要思量样式。
两日后再来,便是要上衣裳的思量,届时琉璃坊和锦绣坊都会来。鞋子和头面素来是要配合衣裳的款式,等夏秋末的款式定下,两日后会同琉璃坊和锦绣坊一道碰面,而后才会各自回去做相衬的东西。
这样的一套衣裳,鞋子和头面才会搭调,而非看起来如胡乱拼凑一般。这也便是夏秋末方才说的,近日来鼎益坊和锦绣坊单满为患的原因,要凑到一处本就不易,稍有变动,只怕名额便被空掉了,所以才会有大户人家寻到云墨坊去。只是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便有不同,都是人家主动约过来的,旁人自然比不得。
胭脂去送夏秋末。
流知重新倒了茶来外阁间内。
尹玉来了屋中,福了福身道:“小姐,方才石子来了,说钱公子的身边小厮肖唐方才来过,说钱公子隔两日会离京一趟,去外地。说早前准备在路上打发时间的书,似是都在容光寺下山那趟马车里,说里面的书都做了注解,旁的地方也买不到,就让肖唐来问声,不知国公府是否还留着有?”
流知倒是记得那些书:“小姐,早前似是让胭脂收起来,小姐让送来看过。”xiumb.com
白苏墨目光顿了顿,朝尹玉道:“你同肖唐说声,我让胭脂齐一齐,明日让胭脂给他们送过去便是了。”
这话也听不出什么毛病,尹玉自然应好。
流知轻轻瞥了瞥,却见不出白苏墨有何异常。
想起早前她投入纸篓那张写着‘钱誉’儿子的纸笺,似是,又想起更早前那串放在枕头下的檀木香佛珠。小姐同钱公子在容光寺见过,也借乘过钱公子的马车,小姐落水也是钱公子帮衬,自然比旁人更亲厚些。
但想起那日小姐喝醉,钱公子将她从宝胜楼送回,小姐赖着不走,非要听钱公子声音,说钱公子声音好听,最后是钱公子连哄带骗将她抱上的马车,流知心中总觉何处不妥。
换旁人都好,可这钱公子……
是商家之子。
流知娥眉微蹙。
……
到了晚间,洗漱更衣后。
胭脂留下来清点。
《西秦记事》,《长风记》,《南顺民风》,《北舆小传》,《苍月采风》,《五洲志》……对着当日的单子核下来,都齐了,只是……
胭脂道:“少了一串檀木香佛珠。”
白苏墨应道:“他上回来取过了。”
胭脂这才点头:“那便不差了,奴婢明日给送过去。”
胭脂装好盒子,又忽得想起:“对了小姐,那前两日那本《燕韩记事》……”
白苏墨笑:“这本还未看完,晚些再说吧。”
胭脂笑眯眯应好,她是怕肖唐问起,这才对了一嘴,眼下,都快熄灯了,胭脂拢上窗帘,这才抱了盒子出去。
苑中很静,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歇下了。
胭脂抱了盒子出来,被流知唤住:“可是今日小姐说的,要送去东湖别苑的书?”
胭脂点头。
流知笑道:“给我好入了,我正好明日要出去一趟,省得你再跑。”
胭脂便笑:“那多谢流知姐姐。”
流知颔首。
待得胭脂走远,才寻了别处安静之地,将盒子拆开,一本一本翻过,内里夹没有纸笺,确实只有早前的批注,未见小姐的字迹,并未有新增旁的痕迹。
应当,真的只是将早前的书归还罢了。
流知心头一松。
许是她想多了。
这京中,国公爷便是再看不上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也都是世族大家的子弟。便是钱誉再好,他也是燕韩国中的商人。
商家与国公府怎可同日而语?
若真是如此,国公爷怎么可能接受钱誉的身份?
到头来,只怕最后难受的还是小姐。
流知心底叹了叹。
……
内屋里。
白苏墨握着手中那本书卷,一页都未看进去。
白日里,尹玉转述肖唐的那番话,应是钱誉要离京一段,便借要书一事让肖唐传话给她。但钱誉要去何处,去多久,岂能赘述?
而她还在禁足,连去送他一程怕是都不可能。
更不知晓他何时能回来?
白苏墨又翻回扉页,看了看上面“纸短情长”几个字,微微阖眸。懊恼得将书放在脑门心敲了敲,又敲了敲,这才放在一侧,吹熄了夜灯。
不过七八日不见,她就学会了睹物思人。
日后要如何办?
白苏墨伸手搭在额头,想起那日在马车上,车窗里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份外宁静,又份外好看,时至今日,想起来心中还会砰砰砰跳个不停。
白日里听说他要离京,她心头好似怅然若失,整个一下午都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来,好似樱桃一般。
他还走,她便开始想念了。
——等禁足完,爷爷消了气,便同爷爷说钱誉的事?
白苏墨嘴角微微勾了勾,忍不住笑笑。
又赶紧拿住遮住脸,好似怕旁人看见。后来才想反正这屋中也没有旁人,又才将书拿下,却还是像少了一层保护伞一般,又才将书搭在脸上。
借着书籍的遮盖,她仿佛才敢偷偷想。
许是应当先让钱誉同爷爷认识,等爷爷对他生了好感,然后再同爷爷说起。
爷爷一开始定然会抵触,但爷爷对她这么好,一定经不住她磨,然后她就每日都去磨爷爷几回,爷爷定会心软……
白苏墨便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胭脂早上端水给她洗漱的时候,才见她是将书半搭在头上睡着的,脸上还挂着笑意。
听到脚步声,白苏墨才微微睁眼。
就听胭脂笑声:“小姐读书是越来越用功了,书都读到脑袋上去了。”
白苏墨这才伸手抓了抓头上,果真是昨晚忘了。
胭脂凑上前认真看了看,才道:“还好,脸上没有沾上墨水。”
白苏墨也跟着笑起来。
等到起身,才问起:“流知呢?”
尹玉道:“流知姐姐早前出去了,怕是晌午才回来,苑中有些事,还得她亲自去办。”
流知的事,白苏墨惯来不多问,拿起水中的毛巾,紧了紧水,敷在脸上擦了擦,好似将早前的半梦未醒彻底唤醒了,精神了许多。
胭脂又道:“晨间收到缈言那边来的信,信是昨日送的,当是今日晨间便出发了,宝澶他们应当今晚就能回来了。”
宝澶回来了,白苏墨脸上倒是浮了一抹笑意。
尹玉也道:“宝澶姐姐不在苑中,只觉这苑中都清冷了许多,再加上缈言和平燕也都去了,似是还真有些不习惯,眼下便好,都回来了。”
胭脂也笑:“那可不是?这苑中日后怕是又要热闹了。”
白苏墨也笑笑。
言辞间,外阁间有声响。
胭脂伺候白苏墨梳头,尹玉撩起帘栊去看。
不多时,尹玉折了回来:“小姐,国公爷请您去一趟,听说是老太太那边来人了,说有家书送来。”
国公府都称苏府的梅老太太做老太太,以显亲厚。
白苏墨的名字中的苏字便取自母亲的姓氏,父亲姓白,母亲姓苏,墨字是她的名。外祖母嫁入苏家姓梅,都称一声梅老太太。
所以尹玉口中的老太太便是白苏墨的□□母。
外祖母?
白苏墨眼中惊喜。
许久没有接到外祖母这边的消息了,外祖母在远洲,离京中要将近两月的路程,京中又只有爷爷一人,她其实很少回远洲了,倒是每回都盼着外祖母的家书罢了。
这回,似是要比以往早些。
简单梳妆,白苏墨便往月华苑去。万卷斋中有旁人,白苏墨在偏厅等了些时候,等有人从书房出来,齐润才来了偏厅唤她。
宁国公今日心情应当也好,笑意都挂在眉梢:“媚媚,老太太那边来的家书。”
白苏墨接过,此回信笺上的字迹倒是不多,白苏墨些许意外。其实外祖母早就不大写字了,给她的家书大多都是晋元代劳的。
晋元是她表弟,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最得外祖母喜欢。
回回给她的信都洋洋洒洒好几大页,晋元都在末端叫苦不迭。
这封便也是晋元的字迹。
她一面看,一面听宁国公道:“老太太的娘家梅家在朝郡,此回说是老太太回了朝郡梅家,朝郡离京中就四五日脚程,老太太想见见你,你早前未见过梅家那边的亲戚,老太太也顺便想带你见见梅家那端的亲戚。”
白苏墨倒是欢喜,“可是……”
宁国公笑:“原本让你禁足,就是因为这端时日京中风头紧,去趟朝郡也未尝不可,老太太也想你得紧。”
“爷爷最好了!”白苏墨上前拥他。
宁国公轻咳:“这个时候就知道哄爷爷,早些时候去了何处?”
白苏墨嫣然笑笑。
宁国公叹道:“这两日让苑中收拾一番,晋元过两日会来接你,中秋前是太后生辰,需在八月十日前回京。”
白苏墨连忙点头:“都听爷爷的。”
宁国公摇头。
******
临近晌午,肖唐将随行之物放上马车。
此次离京,怕是要等到九月底才会到苍月京中来。再而后,差不多十月的样子就要往燕韩折回了,才能赶得上年关到京中。
这趟出来时日不断,家中怕是都念少东家的紧。只是早前还似是有家书送来,这月余似是没有动静了?
不过钱家在燕韩京中,应当也没有旁的好担心的。
肖唐收拾妥当。
钱誉也上了马车,肖唐朝他道:“先前流知姑娘来还了书了,少东家,给您放马车里了。”
“好。”钱誉应声。
马车缓缓驶出东湖别苑,临到国公府门口,钱誉唤了声“停”,掀起车窗上的帘栊朝内望了望,稍许便才放下。
马车缓缓驶离,钱誉打开盒子,慢慢一盒子确实都是他先前的书。
他不过借个幌子送口信与她,她却让流知还了回来。
钱誉心底忽得期许。
随意翻开一本,初看与早前并无不同,可细下看看,扉页上的‘钱誉’二字便应是她的字迹,钱誉莞尔,每翻开一本便都有,在相同的位置,仿写的他早前留在书上的字迹。
旁人若不仔细看,哪里看得出来。
她的意思,是告诉他,她看见了他的早前留字。
钱誉掀起帘栊,望望窗外,心中好似忽然间涌起繁花似锦。
肖唐恰好在马车外道:“对了,少东家,方才问过了,此趟去朝郡,路上怕是要四五日脚程,老爷早前交待说有旧友在那边,让我们去时务必代他探望。”
钱誉转眸:“梅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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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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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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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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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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