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平燕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
国公爷身边的齐润来了苑中。
流知去迎。
齐润笑眯眯道:“流知姑娘,国公爷让过来问声小姐可醒了,国公爷在尽忠阁让人备了早膳,请小姐一道去用。”
流知应好。
等齐润离开,流知才撩起帘栊,入了内屋,朝白苏墨福了福身,道:“是齐润来了,国公爷请小姐去尽忠阁一道用早膳。”
爷爷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起得早,她起得晚,所以惯来都是她跑到爷爷那里去蹭晌午饭和晚饭,却少有蹭早饭。爷爷也素来体恤她,她的早饭大多在清然苑里,小厨房自己做。
今日都这个时候了,爷爷才让齐润来,应是在等她。
白苏墨从镜中看了看流知,“齐润可有说何事?”
流知便笑。
齐润是说国公爷前几日去了趟源城拜会谢大人,从谢大人处带回一把据说是谢大人亲自上山采摘,而后放在家中栽种的野菜。
谢大人曾是朝中监察御史,和宁国公是许久之前的同窗,告老还乡后便在源城住下。
源城临山,水土最宜养人,国公爷时常借故去源城拜访谢大人。
此回国公爷在谢大人府中吃了两日,觉得这野菜清炒的味道很是特别,回程的时候,谢大人便让人将苑中种的这味野菜摘了个七七八八给宁国公一道带回。
宁国公昨夜忘了。
今晨起来忽得想起,这野菜再放一日味道便不如早一日,于是吩咐齐润让厨房都炒了来,说要晨间就粥喝,齐润这才来了趟清然苑。
平燕和胭脂都掩袖笑了笑。
胭脂道:“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宁国公若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是可着小姐来,偶然吃着的野味如此,野菜也是如此。”
这国公府中又只有国公爷同小姐祖孙二人,算不得吃独食,只是有小姐陪着一道早饭,国公爷似是每日都能多喝一小碗粥。
平燕也跟着连连颔首。
“便那走吧,别让爷爷等久了。”白苏墨伸手,流知上前扶她起身。
转眼快到七月中旬,便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清然苑去往月华苑有林荫小径,都是几十年的大树,枝叶繁茂,只有些许阳光透过树叶子熙熙攘攘落下来,凭添了几分凉意。
流知跟在一旁,平燕和胭脂则稍远跟在身后。
白苏墨一面摇了摇手中画扇,一面问道:“宝澶那边如何了,缈言可有消息送过来?”
流知点了点头,叹道:“今晨才差人送到的消息,宝澶的外祖母没了,头一夜里,宝澶那边便哭晕过去好几回,幸亏着有缈言几人从旁帮衬着,还算好。只是小姐也知晓,宝澶平日里在苑中素来大大咧咧的,也终日将笑意挂在脸上,可此番外祖母过世,对她打击应是极大……”
白苏墨手中的画扇停下,片刻,又道:“爷爷虽已不在朝中,可朝中诸事还是多找爷爷商议,尤其是近日,爷爷出入宫中频繁,应当也无心思顾及宝澶之事。你让盘子同平燕这两日去一趟宝澶那里,算是替我拜祭。”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爹也曾是国公爷身边的小厮,本就同国公爷和小姐亲厚,此举并无不妥。
流知福了福身:“奴婢晚些就安排。”
……
言辞间,已行至月华苑门口。
齐润似是正侯在苑门口,见了她,赶紧上前。
齐润一惯在爷爷身边伺候,哪里用得着他在苑外等候?
白苏墨心中疑惑,齐润已朝她拱手:“小姐,国公爷本是在等小姐一道用早饭,方才确有急事出府,吩咐小的在此处等候,先同小姐说一声。”
“可是出了什么事?”白苏墨问。
爷爷征战沙场半生,在京中惯来稳重,什么事能让爷爷早饭都未顾得上吃便匆匆离府?
白苏墨心中担心。
齐润笑道:“国公爷就是怕小姐担心,才让小的在此处等候,先同小姐说一声,小姐,不是旁的事情,是一位故友回京了。”
“故友?”白苏墨错愕
齐润点头:“只听国公爷说是位许久不见的故友,旁的更多的,小的也不清楚了……”
齐润的太极素来打得好。
白苏墨心底澄澈,也不多问了。
什么样的故友回京,爷爷会匆匆离府,还特意让齐润守在这里同她打了一通太极?这府中就数齐润最机灵,爷爷是不想她知晓旁的事情。
白苏墨看了看流知。
流知会意,悄声同一侧的平燕交待了几声,平燕赶紧点头。
稍晚时候,平燕折回,悉数附耳告诉流知。
流知怔了怔。
阁中先前伺候的人已退了出去,眼下便只剩了流知一人。
流知悄声道:“小姐,今日是沐云沐大人回京了,今晨的马车刚回的京中,国公爷听说后便去了。”
“沐伯伯?”白苏墨微楞。
流知点头。
难怪爷爷会如此,原来是沐伯伯回京了,那沐敬亭……
不待她问,流知便知她会问:“听闻此番是沐家二公子同沐大人一道回京的,”
沐敬亭,白苏墨垂眸。
……
爷爷不在,又听闻沐敬亭回京的消息。
白苏墨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小姐……”流知给她盛粥给她,她接过,端在手中半晌都没有反应。
沐敬亭曾是爷爷最喜欢的后辈子弟,也是爷爷秦授的学生。
说学生,是因为沐敬亭骑马是爷爷教得,射箭是爷爷教得,便是连兵法和行军之策,也都是爷爷对他倾囊相授。
爷爷曾对沐敬亭寄予厚望。
直至,沐敬亭从马车上摔下来,太医虽然保住他的性命,双腿却自此留下了残疾,从此成了半个废人……
爷爷痛心疾首。
沐伯伯也经受不住这等打击,举家迁离了京中。
爷爷此后再未教授过京中任何子弟,她此后也再未见过沐敬亭。
爷爷会让齐润瞒着她,是因为沐敬亭是爷爷亲授学生的缘故,自幼同她青梅竹马。她来京中的第一个朋友是沐敬亭,终日见过出入府中最多的人是沐敬亭,说过话最多的人是沐敬亭,沐敬亭是自她幼时回京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耳朵听不见,京中一片陌生,是沐敬亭耐心带她日复一日,终于逛遍整个京中;她在京中没有旁的朋友,她听不见,也处处同这京中格格不入,是沐敬亭领她到顾侍郎和许相府中,她才认识了顾淼儿和许雅;也是沐敬亭,她初回京中时有多怕爷爷,便有沐敬亭同她说及爷爷的所有事情,也是沐敬亭陪她熬夜,给爷爷绣得第一个荷包,从此之后,她才渐渐同爷爷熟络……
顾淼儿和秋末时常说她乐观豁达,其实都是因为沐敬亭的乐观豁达,她耳濡目染。
她没有兄长。
他便是敬亭哥哥。
……
白苏墨再无多少胃口,一道放下碗筷。
流知没有出声扰她。
却是平燕来了阁中:“小姐,秦大夫来了。”
白苏墨抬眸。
******
清然苑中。
“白小姐,可能听见?”秦淮在她左耳旁微微响指。
白苏墨颔首。
秦淮又换了右侧,白苏墨也淡淡笑笑。
“白小姐,闭眼。”
白苏墨听从秦淮吩咐,秦淮翻了翻她眼皮,也并无充血等迹象,秦淮问:“自恢复听力后,白小姐可有旁的不适?譬如夜不能寐,或是耳鸣?”
白苏墨想了想,都无,便摇头。
“那么,”秦淮笑道:“白小姐,恭喜,你如今已同普通人无异。”
“秦先生,多谢你。”白苏墨真心实意。
秦淮连忙制止:“国公爷付了真金白银,我亦拿得安心,你若同我道谢,我总觉心中不安,可是想要推脱掉后我一半诊金?”
明知他是打趣话,白苏墨还是清浅笑了笑。
秦淮收拾药箱:“日后每年我会来复诊一次。如何,当下可愿同我分享,这几日都听到了哪些声音?”
白苏墨便如数家珍。
秦淮放下茶盏:“白小姐,你是治愈过后,头一个认真同我形容最多声音的人。”
白苏墨挑眉:“旁人没有?”
秦淮笑:“旁人兴许未曾这般用心过,苏墨,国公爷一定也替你高兴,你既已康复,我明日便要离京,替我向国公爷问好。”
白苏墨亲自从清然苑送至国公府门口。
“秦先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白苏墨忽然想起。
秦淮颔首。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轻声道:“秦先生,我似是偶尔能听到旁人心中声音,却又不是每时每刻?”
秦淮笑:“苏墨,我是神医,并非神仙。”
白苏墨心中任有一丝希翼:“可秦先生妙手回春。”
秦淮敛了笑意:“苏墨,我想你当是紧张,或是仍旧不太适应产生的幻听,见旁人未曾开口,便会以为是旁人心中声音。你若情绪一直紧张便会如此,不妨再适应一段时间看看?”
白苏墨颔首。
“那么,白小姐,留步。”秦淮辞别。
马车缓缓驶离,白苏墨目送。
……
回清然苑途中,白苏墨一言未发。
流知在一侧撑伞,她思绪飘去了别处。
她知晓沐敬亭回京,爷爷为何要瞒着她。
敬亭哥哥曾同安平郡王的女儿定亲,但自马上摔下后,安平郡王便亲自来退亲。那是敬亭哥哥最暗无天日的一段,不肯吃药,不肯见人,安平郡王上门退亲那日,他却洗漱得当,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见安平郡王。
她记得那日,他同她说:“苏墨,我可狼狈?”
她摇头。
他却道:“苏墨,你日后别来了。”Χiυmъ.cοΜ
她心底微僵,腊月的风刮过脸颊,有些冰冷刺骨,她见他抖了抖,她取下披风给他改在膝盖上,抬眸时,眼底氤氲:“敬亭哥哥,我们定亲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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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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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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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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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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