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太过冷冽,纵然病弱,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沉郁之气,仿佛历经世事,久居高坐的上位者,不言自明,不怒自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贺敏愣愣后缩几步,二哥虽官至首相,可一贯是清冷矜贵,高雅淡薄,何曾有过如此…慑人的一面。
“老二,你没有听错,”贺老夫人接过话头,拉住他的手与孟瑶的交叠在一起:“祖母想通了,至于与张家的婚约,你也不必太在意,顶多担个骂名而已,远不及自个儿喜欢来得重要,好了,你们俩的婚事……”
不等老夫人说完,贺谨之蘧然拂袖,甩开孟瑶的手,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荒谬。”
孟瑶原本因娇羞而红润的脸颊刷地白下来,杏眼圆睁,懵懂无措地望着他:“谨之哥哥……”
可她的谨之哥哥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宽慰于她,只轻轻将盒子摆放在桌上:“老祖宗,婚姻大事不可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有婚约在身,又岂可随意改变?君子一生坦荡,绝不背此等骂名。”
他言辞振振,句句在理,让人哑口无言。
老夫人愣了愣,道:“那你的意思是……”
贺谨之抚摸着盒上雕刻精致的纹路,嗓音暗哑:“贺张两家,婚约照旧,来年开春,迎张妍入门。”m.χIùmЬ.CǒM
“谨之哥哥,那瑶儿呢,老祖宗说了你会娶瑶儿的!”
孟瑶简直不能相信这戏剧般的转变,母亲早已将她与谨之哥哥的婚事公布出去,全洛安的人都已知晓,可谨之哥哥醒来后竟要与张妍成亲,那么她呢,难道在谨之哥哥心里,她连一个张妍那个女人都比不过吗?不可能的,谨之哥哥那么疼她,不可能不喜欢她的。
老夫人略微尴尬,与孟瑶的婚事的确是她首肯的,这亦是孟瑶进府照料他的前提,如今空口反悔,的确不太妥当。
“老二啊,你昏迷多日,皆是孟瑶悉心照料,你们情同意合,不用顾忌这些,祖母会替你处理好的。”
贺谨之斜眸扫过孟瑶,仅仅一眼,令她如坠冰窖,那双熟悉的眸子里没有怜惜,没有宠爱,而是一成不变的淡漠,仿佛在看待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凉寒彻骨。
“老祖宗,此事不必多言,”他话语轻淡,却不容置疑:“敏敏,将此物送去张府,告诉张大人,待我病情稍好,必当登门致歉。”
贺敏听得一愣一愣的,双手下意识接过木盒:“二哥,你……”
“都出去吧。”他挥挥袖,似是累极。
“谨之哥哥,我……”孟瑶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拉扯住他袖角,杏眼含泪,欲言又止。
她这模样,令贺谨之蓦然想起前世无数次他与张妍争吵时的场景。
仔细想想,他们的绝大多数争吵,都是因为瑶儿。
张妍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依他所言,唯独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无论吃多少苦头也不肯罢休。
而每当面对瑶儿,他总会念及旧情,毕竟是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不忍其伤心落泪,却不知张妍暗地里独自落过多少眼泪。
当时不觉如何过分,如今想来当真……罪恶。
他退后几步,同孟瑶拉开距离:“你回去吧,以后莫要再来了。”
孟瑶面色一僵,讷讷开口:“谨之哥哥,你以后不管瑶儿了么?”
贺谨之面无表情:“没有人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我与你,原本便无关联”
*
兰舟被请入府内,踏进暖阁,茶香四溢,榻案摆着小炉,古黄色的铜壶放置其上,轻烟丝丝缕缕升起,公主盘腿而坐,端杯自饮,墨衣青年则笔直立在她身侧,一丝不苟。
“殿下。”
秦宁抬眼,笑意盈盈:“先生来了,坐吧。”
兰舟微微拱手,也没客气,褪下身外斗篷,直接在秦宁对面的位置坐下。
“先生出来一趟,花费了不少心思吧。”秦溯可不是什么善茬,也就兰舟有这个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还好,”他回答得极为简略,下一句便直奔主题:“不知殿下答应的事情可有着落?”
秦宁为他也斟上一杯茶水,摇头道:“还需要一点时间。”
兰舟眉目清淡,定定望着她:“殿下可知,贺相已经醒过来了。”
秦宁动作一顿,惊讶不已:“醒了?你确定吗,什么时候醒的?”她怎么不知道?
兰舟端起紫砂杯抿了一口,姿态优雅:“就在方才。”
“!”她也安排了人在贺府,为什么她就没收到消息,兰先生手下的情报组织这么厉害的吗……
“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你入翰林院。”秦宁郁郁,贺谨之若是重新回朝,他们的计划将会往上困难好几层!
兰舟摇摇头:“太慢了。”
“欲速则不达,先生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秦宁撇嘴,求她帮忙还一副嫌弃的模样。
兰舟看着她,话题突然一拐:“听闻近日殿下身子不适?”
秦宁笑着摆摆手,道:“劳先生挂心,本宫身体无恙。”
“在下的意思是,殿下可否病得更重一些,最好一病不起,命悬一线。”
秦宁:“……”是她天真了,居然以为兰舟会关心自己……
“为何?”
兰舟不急不缓:“在下想见一见圣上。”
秦宁顿时了然,她病重,父皇和秦溯必定来探望,到时他便可浑水摸鱼。
看来兰先生是不指望她了,打算亲自出手,直接面见父皇,也好,她乐得清闲,省得张寅那边天天给她抱怨。
“你有把握吗?”
“八成。”
秦宁咧嘴:“本宫会如先生所愿。”
兰舟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拱手,一刻也不多留:“既如此,在下告辞。”
秦宁亦站了起来,客套道:“先生要不要再坐会儿?”
兰舟闻言,当真停下脚步,转过头,眉眼微挑,唇角轻勾。不知为何,秦宁竟感受到一丝…恶意,身体不由一颤,脖子也往后缩了缩。
“好啊,在下正想与殿下再次痛饮一番。”
“……”秦宁笑容僵在脸上,不带这么揭人伤疤的。
“先生好走不送。”
兰舟瞟了眼她身后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沈夜,意味深长:“也罢,殿下酒量甚佳,上次媚楼一别,至今记忆犹新,待日后有机会,定邀殿下彻夜畅饮。”
呵呵,谁要和你彻夜畅饮,为了上次那点儿破事儿,她家沈大人闹了好久的脾气,他还好意思旧事重提。
某人脸黑得滴墨,几乎咬牙切齿:“先生,你还是快走吧。”
兰舟十分淡定,微笑颔首:“告辞。”
“公主去过媚楼?”兰舟刚走,身后便传来沈夜沉沉的嗓音,秦宁一边暗自唾弃兰舟无数次,一边笑嘻嘻又抱住他:“就去过一回~”
“公主可知媚楼是什么地方。”
“知道呀,青楼嘛,我就是去逛逛~”
他面色渐沉,秦宁收起嬉皮笑脸,老老实实认错:“我再也不去了,真的!”
沈夜心情却并未好转,敛眸下,过了半晌才开口:“公主,你当真对兰先生没有……非分之想么。”
“……”他心里在意的果然还是兰舟,但什么叫非分之想,难道在沈大人眼里,她竟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不能吧!
她扑上去咬他,张牙舞爪:“我只对你有非分之想,可你连摸一摸都不给。”
沈夜钳住她下颚:“公主,该吃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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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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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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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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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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