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夫君,那个清雅的,淡薄的,风光霁月的男子,温柔地凝视着另一个女人,教她下棋弹琴,吟诗作画,没有丝毫不耐。
一国之相,六部之首,平日里有多忙大抵是能想到的,但即便再忙,他也能抽出时间来陪他的瑶儿,瑶儿有所求,他便有所应。
那是张妍第一次见识他对孟瑶的宠爱,手把手教她抚琴,他眉目淡雅,薄薄的唇瓣微微张合,似是解说着什么,女孩儿时而鼓脸,时而蹙眉,时而抬起头笑嘻嘻望着他。
成熟与稚嫩,清冷与灵动,结合在一起竟毫无违和之感。
似师徒,似兄妹,更似……恋人。
张妍妒火中烧,她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的,成亲以来她对他无微不至,而他总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原本以为他生性如此,可如今看到这一幕,她才知自己以前错得多么离谱。
她接过丫鬟端着的托盘,迈着碎步入内,房里的人显然也察觉她的存在,孟瑶眨着杏眼,望了望贺谨之,又望了望她:“你是谁呀?”
张妍简直气笑了,贺张两家的婚仪洛安城内谁人不晓,这小姑娘到底是愚蠢无知还是明知故问?
没理会孟瑶,只对着贺谨之道:“相爷,妾身熬了鸡汤,给您补补身体。”
贺谨之也没起身,微微颔首:“嗯,放下吧。”
倒是孟瑶嗅着鼻子跑了过来,双眼放光:“好香呀……”
张妍退后一步,冷道:“这不是给你的。”
孟瑶无辜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对贺谨之道:“谨之哥哥,瑶儿饿了,想喝鸡汤~”
谨之哥哥?贺谨之何时多出了一个妹妹,就连她私底下也只唤他“相爷”而已。
然而下一刻,他收琴起身,温和道:“既饿了,便端去喝吧。”
得了他允许,孟瑶笑眯眯将托盘中的盅碗捧起,坐在一旁的桌边津津有味地起汤汁来。
“相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张妍脸色差到极点,手指向孟瑶:“她又是谁。”
贺谨之走过来向她介绍:“瑶儿是孟府小姐,我对她视如亲妹。”
“视如亲妹?”她怒火中烧,几乎失去理智:“相爷确定是亲妹,不是情妹?”
“张妍,”他语气比往常还要淡上三分,甚至夹杂着丝丝警告:“莫要无理取闹。”
张妍扭过身,气冲冲走至孟瑶身旁,伸手就要夺过汤盅,孟瑶喝得正香,哪里肯还给她,于是两人便这样僵持争夺,分毫不让。
突然“啪”地一声,汤汁迸溅,瓷盅碎裂,滚烫的热油泼洒至两人手背,瞬时烫红一片,孟瑶眼睛一瞪,立刻哭出声来。
贺谨之快步上前,握住她被烫伤的手腕,冷冷瞟了张妍一眼,竟直直将人打横抱起:“来人,传大夫。”
张妍一路追随他离去的背影,眼底酸酸涩涩,同样被烫的手缩在衣袖里微微颤抖。
直至此时此刻,她依旧记得当时的尴尬,无措以及深深没入心底的自卑,一度成为她曾经的梦魇。
然而如今,旧景重现,她惊觉原来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既然他们早已情投意合,她就放手成全,她与贺谨之,原本便是路人。
“爹爹,您还要坚持己见吗?”她如是说道。
张庭生一肚子相劝的话硬生生咽下去,紧闭着嘴,不再吱声,随在他们身后赶来的贺老夫人和贺敏也愣在了当场。
孟栩看了看两边的人,顿觉大事不妙。
贺谨之不动声色松开孟瑶,起身拱手:“老祖宗,张大人。”
张庭生勉强回以一礼,张妍亦福了个身,面容恬静:“贺大人,实不相瞒,我与爹爹此次前来,是商量退婚事宜。”
贺谨之不置可否,只望着张庭生,道:“这也是张大人的意思吗?”
“当然,爹爹,您说呢。”
张庭生被他们二人盯得头皮发麻,实在为难,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妍儿……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张妍不可置信:“爹爹,您都看到了,贺谨……贺相心仪她人,您为何还……”
“谁告诉你我心仪她人,”清清冷冷的声音将她的话骤然打断:“我视瑶儿如亲妹,你不必多想。”
张妍终于正眼看向他,嗤笑一声:“是吗?”
贺谨之俊眉微蹙,他好歹身居相位,即便是她的父亲,也得恭恭敬敬尊他一声“贺相”,这个女人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对他冷嘲热讽?
“好了,”贺老夫人在贺敏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站了出来,瞥了眼贺谨之,道:“老二,你既说视孟小姐如亲妹,那么便由我这老婆子做主,认孟小姐为干孙女,如何?”
“祖母!”贺敏第一个反对,孟家算什么东西,孟瑶又算哪根葱,凭什么一跃成为他贺氏的女儿?
莫说贺敏,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孟府尚在,老夫人便认她做干孙女了?那么日后孟瑶到底是姓孟还是姓贺,孟府又是否同意老夫人的做法?
贺谨之亦不赞同:“老祖宗,此举恐怕不妥。”
贺老夫人坚决得很,敲了敲拐杖:“有什么不妥的,如果孟府有意见,让他们亲自来找我,从今以后,孟瑶便同敏敏一样,是你的亲妹妹。”说完后,又转向张妍,亲善道:“妍丫头,这样可好?”
张妍紧抿着唇,老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宁愿收孟瑶为干孙女也不退婚,若她继续揪着此事不放,反倒显得无理取闹。
可这婚,是非退不可的。
“老祖宗,您不必如此,”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贺谨之一字一句:“我张妍生性狭隘,除非贺相能够指天发誓,从今以后,不再管孟瑶任何事情,不再插手孟府任何事务,否则,你我婚约,就此作废吧。”
*
忙活了近大半月,截至昨日,匪徒的清剿彻底告一段落,这段时日以来,官衙,墨影,羽林军皆不辞辛劳,表现卓越,朝廷特批休假一日,一日之后,各方论功行赏。
林无锋玩性重,好不容易盼到的假期,自然得出去好好潇洒一番,正巧翠柳巷的媚楼最近重新开张,约了同队的兄弟,兴致冲冲叫上沈夜:
“沈大人,你没去过媚楼吧,那儿姑娘身子又娇又软,往你怀里一扑,啧啧……”
沈夜稍稍皱眉:“你不是娶亲了吗。”
林无锋一愣,摸了摸鼻子,微微尴尬:“娶亲……也不耽误逛窑~咳咳,逛青楼吧。”
沈夜敛眼:“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林无锋松了口气,幸而他没追着问下去,他算是看出来了,沈大人与他们就不是一类人。
“那我们先走了。”
沈夜微微点头,林无锋溜得飞快,背后却传来他沉敛声音:“既然有了妻子,便好好珍惜。”
林无锋脚步一顿,片刻后不见了踪影。
沈夜摇摇头,提起自己的剑往城西赶去,公主昨日便嚷嚷着想吃徐记的油饼了,如今形势回暖,盗匪问题得以解决,洛安城内少数商铺陆续开张,东西可能卖得贵一些,但也不是没有,且去徐记碰碰运气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秦宁此时却正在媚楼最顶层的雅间,游说对面的男子。
“兰先生,你能来赴约,我很高兴。”秦宁一身轻便男装,盘腿而坐。
兰舟眉眼清泠:“你是如何得知贺兰两家旧事的?”
秦宁挑眉:“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绯色唇瓣动了动:“凤仪公主,谁人不知。”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该清楚没什么秘密是本宫查不到的。”
兰舟目光淡然无痕:“我与殿下似乎从未有过交集。”所以,你为何刻意查我的身份?
秦宁笑了笑:“兰先生是三皇兄的心腹,本宫当然得好好查查,只不过先生的身世当真是令人惊讶,前朝兰氏,傲骨铮铮,高风亮节,如今却……,实在可惜可叹。”
“陈年旧事而已,不值一提。”
秦宁叹息一声:“先生此言差矣,想当年,兰氏也曾是与贺氏并驾齐驱,名满天下的高门望族,难道先生甘心偏安一隅,任仇家耀武扬威?既如此,先生何必随三皇兄北上洛都,隐于幕后替他出谋划策?”
兰舟眯了眯眼,分明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看问题竟如此透彻。
“殿下多虑了,兰某受三皇子重恩,故效犬马之劳而已。”
“那么,如果本宫承诺你,助你踏进朝堂,从此跻身官场,你是否也考虑考虑为本宫效犬马之劳?”
兰舟骤然抬眸,踏进朝堂,跻身官场……于他而言,简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m.xiumb.com
他当初锋芒过盛,三皇子性格承袭当今圣上,疑心极重,担心他为官入仕后不受掌控,所以时至今日,他仍只是一个王府幕僚而已。
可他明白,自己所求远远不止这些,他真正想要的是踏足官场,与贺谨之,与贺氏真真正正较量一回。
然而在秦溯眼中,他便是一只猛虎,放他入仕不亚于纵虎归山。
“殿下所言当真?”
秦宁端起茶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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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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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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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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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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