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宋公子忙不迭主动磨墨侍候,就连傲气的张公子也一把推开自家小厮,亲自铺纸以便小舅子挥洒诗情。
原本闹腾非常的惹事二人组一下变得如此乖顺,自是引了不少人侧目看来。
可这么一瞧下来,众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就连刚提笔的郭子君也有些难以置信,跟身边的卢光彦求证:
“我没看错吧?那两个屁股能撅到天上去的家伙给那姓林的小子铺纸磨墨?”
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
疯了吧!
卢公子也觉得宋张两位贵公子怕是疯了,但转念一想,这二位都能唯姬修齐马首是瞻,不在意士农工商的尊卑之分又有什么奇怪?
况且那姓林的身份……
想到这里,卢公子的目光落在那正在蘸墨挥毫的少年人身上。
慕寒山的侄儿,临安徐家的义子,上都姬家未来的小舅子,神医是林回春的关门弟子。
他竟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人会有如此多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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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甲人还在临安,但让他南下去查的消息却已经悉数在昨日送到他面前。
那名叫林天歌的女子确有其人,还是临安城司户参军林明时的女儿,虽然林家出身北地,但那位跟赵家二小姐撞了名字的林姑娘打小便在临安城里长大,这是决计不可能会出错的。
只是可惜半年前,林参军之子好赌成性,再加上那位林姑娘对翟家小姐下了狠手,林参军又在多年前谋害翟家小姐,一应证据之下,如今的林家已经四散崩溃,就连那位因为当众与包家公子行秽乱之事的林姑娘,也早已在尼姑庵里犯了疯病。
至于眼前这位林天歌公子,自不可能是那位林小姐,更不可能诗赵家二小姐。
赵二小姐打小生活在青城的穷乡僻壤,林公子则是户籍可查的江南人士,更有友邻为证其幼年生活,一点不像是可以作假的样子。
再者,赵二小姐不仅容貌与性别跟林公子截然不同,而且大字也不识几个,更罔论能通文武会制脂粉,还有那等护城御敌的手段了。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不知怎得,卢公子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着莫名的联系。
许是当初初见时,林公子看他的眼神使然。
也有可能,是这位林公子出现在临安的时间,与赵家二小姐失踪的时间过分巧合过分接近。
但直觉终归是没有根据的东西,尤其是在面前白纸黑字的卷宗面前。
这种理性与直觉的交战,让卢公子困扰了一夜,直到此刻,还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
可是那从容挥笔,由着太尉之子磨墨,尚书之子铺纸的从容少年身上散发的出来的气度,却是一点也不像是青城那小地方能养出来的矜贵。
所以,当真是他搞错了吗?
也是,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任何关联呢?
但是那个名字……
天歌那两个字……听着是真的让人极度不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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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卢光彦盯着那头一桌四人蹙眉发呆,郭子君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划拉两下:
“光彦?回神回神。”
卢公子转过脑袋,声音微有不满:
“有事?”
憋着一口气儿等着跟四大天王计较的郭公子没注意到同伴的情绪变化,只抬手一指那边香炉里的香:
“快到一半了,那桌四人都快写完了。”
言下之意,是催卢光彦不要再发呆。
卢公子的目光从郭子君已经写好的三句上一扫而过,而后落在不远处围在桌边说笑的四人身上,澹声道句“知道了”,这才起身往旁边的书案走去。
对才华横溢的卢公子来说,作诗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半柱香的时间可以说是极为宽裕。
原本卢公子是想遵循惯例,等到最后再亮出自己的诗作的。
可如今不知怎得,在郭子君喊他回神之后,看到对面四人已经写到最后一页诗稿,他便生出几分不抒不快的憋闷来,乃至于以往的习惯彻底被他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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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与生俱备引人注目的能力,譬如此刻刚在桌案前站定的卢公子。
一见四大公子之首的卢公子准备展露诗才,旁边众人哪里会错过这样现场观摩的好机会?
几乎一瞬间,所有不管写完没写完的人,都停下自己的动作凑到跟前来。
作为上都城里众星捧月的存在,卢公子早已习惯了这样万众注目的情形,所以对此丝毫不以为意。
但见纸张铺排,镇纸落定,卢公子提笔蘸墨,稳稳当当游刃而书。
几乎第一个字刚出,众人便眼前一亮。
他们听过卢公子那些从云阳书院里流传出来的诗文,但却从未见过卢公子的笔墨。
墨色流转间,运笔精到端雅正宜的精致馆阁体呈现在众人面前,劲秀工整的字丰润淳和端庄有致,再配上诗歌整齐的结构,端的是纵横如畦和谐舒适。
像极了卢公子带给人的那种端方温润如春风的感觉。
大周科场沿袭了前齐的习惯,颇为钟情工整精美的馆阁体,所以但凡走科举之路的学子,都会从小练习馆阁体。
在场的文人们自然也不例外。
但直到此刻众人看到卢公子的字迹,才知道什么叫做书法,什么叫做狗爬
——没错,说的就是他们自己写的字。www.xiumb.com
念头一起,原本准备拿出自己的诗文请卢公子拨冗点评的人,都默默将手里的纸给卷了起来。
随着卢公子第一句诗落定,很快便有人迫不及待念了出来:
“酒垆春色浮寒瓮……”
“好极好极!尤其这‘浮’字,用得当真是极妙!将春景倒映于瓮中清酒的画面一下就点染出来了!”
“还有这‘寒’字也是极好!春色生暖,却亦有春寒,‘寒瓮’二字一下便将春日料峭中的生机衬出,竟是想不到更好的词来替换了!”
在众人的咋舌称赞与激情评点中,卢公子的第二句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飞鞚拥尘惊垂虹……”
“妙啊!少年纵马飞驰扬尘而起的风姿一下就有了!”
“‘惊’字更是极尽这少年人的胆识与气魄啊!”
“逸翮乘风青云势……”
第三句一出,众人齐齐嘶声吸气。
更有先前个别觉得自己写字不错的人,默然收起自己的大作。
毕竟比起先那些人,他们的字能看是能看,但在卢公子这般诗文辉光之下,他们的那些胡诌之句简直狗屁不通了。
他们能腆着脸巴结安平侯,但那是大家都这样,一起丢人那不叫丢人。
可真要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单个儿冒头班门弄斧,那会被这些就文友们给笑死的。
于是乎,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期待与瞩目里,卢公子的第四句也随着收笔的动作最终落定。
“九万抟风谁与同……”
“好一句‘九万抟风谁与同’!卢公子这样的大才,遍数上都乃至整个大周见,有几人能同呢!”
“是啊!这一句简直可与庄子那句‘大鹏一日同风起’相提并论,少年壮志气魄,简直震人心怀!”
“少年白马,美酒豪情,再有青云之志,简直堪称今日这‘少年意气’诗题下的范本绝章啊!”
众声称赞里,卢公子谦和而笑,句句“谬赞”“不敢”“过誉”,让众文人是既崇敬又羞愧,完全将卢公子围了个严实。
旁边的郭子君看着自己的诗作,再看一眼被众人簇拥的兄弟,也不知怎得,拿起面前的诗纸便准备一撕两半。
然而抬眼之间,却无意瞧见一道目光望他这里看来。
尤其是那姓林的小子一脸玩味神色,一下子就让他又羞又恼,但也因此冷静下来。
是了,今日是四对四的斗诗,若他撕了诗文,最后丢的只会是自己的面儿。
想到这里,郭子君冷笑一声,仔细抚平自己的诗作,重新琢磨起个别词句的锤炼。
-
见天歌往对面人群看去,剩下三人只当她羡慕卢光彦,当即贴心出声安慰:
“小舅子别慌,我觉得你写的比那姓卢的小子写得好多了!那些人不过是没有见到,再加上逢迎成性,所以才给卢家小子捧臭脚的,咱不跟那些人一般见识!等他们一会儿见了小舅子你的诗文,怕是才知道什么叫做惊才决绝,到时候咱哥儿几个理都不理他们!”
说这话的是宋传祺。
反正今天的天王你们爱答不理,明天的天王让你们高攀不起!
——嗯,不错,这很“少年意气”。
“就是就是,那些酸臭文人知道些什么?全都是不识货的主儿,卢家小子这么久才憋出那么四句话,小舅子你可是一个人想了咱们四个人的诗,光就数量上可就比他强多了,更别提咱质量也不赖。”
“而且我有直觉,今儿个回家之后,等我爹知道我在诗会上露了这么一手,怕是会给我涨至少三个月的零用,到时候咱们去醉仙楼好好搓一顿!”
说这话的是张瑾澜。
宋传祺是太尉之子,武将出身举业不行说得过去;可张家老爹是礼部尚书,当初那也是探花郎上来的,生了个儿子却胸中无墨,那简直是门楣蒙羞的代表了。
所以张瑾澜这话虽然有安慰的成分,但却一点也不作假。
鬼知道张尚书多么盼望自家儿子能好好开窍。
张公子磕了粒瓜子儿,嗯,至于诗文是小舅子捉刀口述,自己依言誊写甚至还差点写错字的事情,自家老爹就无需知道了。
话都被两个嘴皮子利索的纨绔说完了,姬大少爷只得另换措辞开解兄弟:
“林哥儿你只看了这几天的诗集,就写出这样的好诗来,已经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毕竟写诗这事儿吧,老实说的确是挺难的。”
天歌闻言轻“嗯”一声,对姬修齐最后小半句话表示认同。
之所以是小半句话,是因为那诗集她根本没有翻开过。
宋张二人将箱子着人送来之后,隔天天歌便让人送还各府,但不知怎得,前一日还因为送诗集胖揍自家小子的两位大人,竟是出奇一致的没有接受,反说送出便是礼物,让天歌放心收下。
乃至于那日午间四人相聚,天歌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宋张二人都委屈至极,觉得老爹明明不在意,还故意借着由头白揍了他们一顿。
但不管怎么着,那两口大箱子如今还在林府书房里堆着,搬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反正前人之诗,总是不好抄的——毕竟就算抄的再偏,也保不齐会被人认出来,所以这些诗集看了无用。
而后人之诗,也是不好抄的——如果没有来自未来的姬老爷子,如果没有她先前的否认,那些后世名诗还不是随口拈来?
所以这一下就难到天歌了。
怎么办?
她除了记性说得过去,又会点数科知识,知道点医术,会易容调香舞刀弄枪之外,其他是真的一窍不通啊……
更别提写诗这种考验才情的事了!
先前她敢答应的那么爽快,完全是忘了还有个姬老爷子,想着到时候随便搜腾几句后世大作充数罢了。
直到方才看到姬修齐,她才想到自己差点漏了这关键至极的一出。
所以怎么能不难呢?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方才宋张二人搞事的时候,她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几首前人未作,后人不知的绝妙好诗。
而作诗之人嘛……
想到这里,天歌面上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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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忽然兀自发笑的天歌,宋传祺与张瑾澜对视一眼,小舅子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看的不是卢光彦,是郭子君。”
天歌回神后的第一句话,惹得身边三人皆是一愣。
不由同时朝着郭公子那里瞧去。
三道目光齐刷刷投射而来,可比天歌先前那一道目光威猛多了。
几乎同时,觉察到注视的郭公子抬起头来,一时间,双眼对六目,战火电光四射。
尤其是当天歌接下来的话出口,聪明的纨绔三人组一下就乐出了声,看好戏的心情便越发快乐了。
“方才郭公子见卢光彦诗作大成万众簇拥,而自己凄惶苦吟身边凄凉无人,羞愤之下差点撕了手中诗稿。”
宋传祺轻啧一声,冲郭公子比了个小指,乐了起来:
“所以说,这兄友弟恭的四大公子之间,也并不像别人口中那样要好嘛。”
——ps.本章和下章出现的诗文都是一些古诗词的化用和融合。最近复习备考中,每天时间有限,所以斗诗的诗歌就整的比较粗糙,格律和细节什么的不要较真哈哈哈~如有不对,你说的都对!疯狂乖巧点头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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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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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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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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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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