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白芷之后,已是夕阳西下。
天歌倚门望着院中那棵被天罗丝削去一截树枝的大树,不由突发奇想,吩咐正坐在廊下打络子的青玉道:
“去看看宋管家在做什么,若他没事,便请过来。”
青玉应声,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外赶去,不多时却不仅请来了宋千,连带着孙三也过来了。
当初搬到这里后,仆役什么的已经齐备,却还差个掌事的官家,宋婶是长辈,天歌不想她劳累,便想着从孙三和宋千两个人中挑上一个,结果孙千却道自己还想在外赶车,这管事的职位便落在了宋千的头上。
“你在车马行如今怎么样了?”天歌见孙三进院,问道,“白日里在家,可是临安城的生意不好做?”
当初从寿城改坐船只渡江南下,孙三那辆从青城一路赶着的马车便不能再用。寻常载客的船只没法让马车上船,孙三却又舍不得卖掉,后来天歌便让他去寻了城里的镖局,将马车从陆路赶了过来。
这些日子天歌在百花阁忙活,宋千掌管着家里的事情,孙三则是早上送天歌出门,白日里在车马行等活计,晚上再去百花阁接天歌回来。
如今白日里人在家,倒还是头一回。
听天歌问话,孙三叹了口气,“如今入了暑,人都懒得出门,近些的都有自家车马,远些的又大都坐船去了,倒显得这车马行太过鸡肋。所以我今儿也就没出去,寻思着能不能有别的活计做着。”
天歌闻言道:“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南地尤其是临安这片地方,不若北地贫瘠,但凡家里境况好些的,自家大都备着车,那些没车的,也雇不起车马行的散行。你若觉得这车马一行不好做,我倒是有个差使,不知你可感兴趣。”
孙三闻言眼睛一亮,“公子且说!只要莫让我闲着,那就再好不过!不过这活计若是还能多见些人,那就更好了。”
说到后面,孙三摸着脑袋嘿嘿而笑。
他便是这样的性子,不怕吃苦也不怕累,但就怕一直窝在一个地方见不着生人。所以对于府上的管事位子,孙三一点也不在意,只想着出去给人赶车。
天歌自然知道这一点,只道:“我准备开个铺子,请你做掌柜如何?”
“啥?!”孙三愣了。
天歌从旁边青玉的兜萝里拿出正在打的络子,“瞧着不错,看着挺新奇。”
青玉也有些愣了,搞不明白公子怎么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扯到这上面。
而天歌放还了络子之后,又将旁边红玉手中正在绣着的花样拿过来看了看,“也是新的样子,跟外面那些花样子不大一样。”
红玉反应快些,当即回道:“回公子,这些都是宋婶教的。”
“果然。”天歌笑了笑,看向孙三,“我准备开个成衣铺子,请你做掌柜如何?虽然只能守在铺子里,但迎来送往的客人也不一样,而且你性子活络,又喜欢跟人打交道,倒也算是合了你的意。”
“我?!”孙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委以重任。
天歌点点头,“你先考虑考虑。我是中意你来做的,但你若当真不愿,倒也不用勉强,届时我再寻人便是。这些日子你若不去车马行了,还得托你再去帮我看看位置,约莫这几日,尽快定好便是。银子多少不用愁,只要地段好就行。”
说完这些,天歌走到院中那棵遮了半院阴凉的树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这才指着上面的两根粗枝回头说起了请人来的正事。
“你们两人过来看看,我想在这里挂一个秋千,撑在院里占地方,直接结绳挂在这两枝上如何?”
“挂秋千?”
院里不管孙三宋千还是青玉红玉都是一愣,完全没想到天歌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倒是宋千早在青城的时候便习惯了听天歌的吩咐,诧异过后当即走到树下,目测了下天歌所指的两个地方。
“这两处高度倒是一致,枝杈间的间隙倒也适中,不过会不会有些太高了?这样若绳子垂下来,到树下这个位置便会有些间距太窄。”
这时候孙三也走了过来,看了看也同样点头,“按理秋千到膝盖往上一点的位置正好,可是要按照这两根树枝垂下来,只怕得到一人高才行。”
“这样啊……”天歌略一沉吟,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旁边偏低却更粗一点的树枝上,忽然一拍脑袋,“有了!”
“怎么样,这个可以做出来吗?”
回到书房三两下画了一张图之后,天歌指着上面的样子问二人。
“若是这个,木头的怕是难做……”宋千有些迟疑,孙三亦是点头。
“既如此,那就做成铁的。”
天歌拿定了主意,“就这个样子,孙三你寻个时间去铁匠铺子里问问,按照尺寸打成铁的,但注意不能太沉。边缘可以厚一点,但是这一周都要用细铁——嗯,也不一定是铁,只要承重没问题,越轻的材料越好。”ωωω.χΙυΜЬ.Cǒm
望着纸上画着的奇怪图案,孙三带着满腹疑虑点了点头。
……
……
“成衣铺子?”
明心堂里,宋婶一听天歌的话,不由停下手中的活儿诧异出声。
“公子怎么会想到开这个?”
“当初带大家南下的时候,我原是想着开个脂粉铺子,这样小千和孙三也不用给外人去做工。但我如今入了徐记,倒是不好再自立门户,小千如今掌管着府里的内务,不需再多考虑,可是孙三却还没个着落,所以我便想着,与其让他去别人铺子里看人脸色,不如咱们自己重开个铺子。”
天歌说完这些,来到宋婶身边坐下。
“先前我思来想去倒是不知道开个什么铺子好,今日一见青玉和红玉的手艺,再一想您先前帮我做的衣服,便想着不若开个成衣铺子。江南之地富庶,美人又多,咱们又有您的指点,这铺子定能开得起来。”
宋婶闻言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不过缝几件家常的衣物,哪里担得了成衣铺子的指导……不行不行。”
宋婶摆着手,整个人身子开始往后缩,就连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头也低下去,似是连天歌看也不敢看。
天歌心中生出几分诧异,却不曾顺着想下去,只当她谦虚又紧张,遂继续劝言。
“您放心,我都想好了,这铺子交给孙三去打点,我院子里也用不上那么多人,留下沉稳些的青玉便可,至于活络些的红玉,便让她去铺子里帮衬着,您也不用多忙,只要指点绣娘画画花样子和衣服的样式便成,若实在不济,我这里也还有些花样子,您只消帮衬着把个关就好。”
见宋婶仍有些犹豫,天歌遂走到旁边宋婶放图样的地方,拿起旁边的炭笔在图纸上画了起来,完了拿到宋婶跟前递了过去。
“您看看,这样子如何?”
宋婶带着几分犹疑接过,可是看到图样的瞬间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样子如此新奇大胆,竟是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若说新奇,我还有更新奇的样子。只是先前我瞧着您教给红玉和青玉绣花和络子那才叫一个别致,若有您坐镇,咱这成衣铺子扬名临安可不轻而易举?”天歌坐到宋婶面前笑道。
天歌方才所画的样子,是日后江南的时兴花样,比起如今的来讲,自然是新奇许多,可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却觉得宋婶教给青玉红玉的那些比自己画出来别致多了。
宋婶叹一口气,“我做的那些,不过是家乡惯常的图案,公子也就是看个稀罕,时间长了也就寻不出什么别致了。”
天歌却不以为然,上一世整个大周数年流行的衣服款式她都再熟悉不过,若说是真别致,还是以曹家接手的江南织造司织就的花样子。
当年与曹家人同船前往上都,她曾有幸见过一面。
双面锦自不必多说,更出奇的是他们后来送到宫中的御品。绣花引蝶都是寻常,那素纱蝉衣更是薄如银帩,明明是绣上去的花儿,却跟罩在纱后若隐若现一般,让人赞不绝口。
但曹家是皇商,宫里的主子们穿的衣服,自然与普通民众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眼前宋婶手上做着的这件男衣就不一样了,虽不像江南织造司所做的那般精美,但那工艺倒是比寻常的成衣铺子好上不知多少。
说到这里,她不由想起先前宋千说他们母子本是扶余人,后为躲避战乱而入大周。
可是扶余的衣服天歌见过,因为偏居北地,一直靠近草原和那苦寒之地,所以衣服以动物毛皮为主,万万不会有宋婶这般精湛的手艺……
天歌蓦地心头一跳,望着宋婶手中的衣服出起神来。
“公子……公子?”
宋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惊得天歌猛然回神,“啊?怎么了?”
宋婶攥着布料的双手紧了紧,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决然抬头。
“若只是去铺子里说说样式和花样,公子便让我去吧。只是先前公子所说的更新奇的花样,可能允我多看看?”
天歌没想到宋婶的态度会突然转变,望着她点了点头。
此刻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灯光投影在宋婶身上,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天歌忽然发现,眼前的宋婶好像不似当初南下路上所见那般苍老,反而有种说不上的温婉柔美,那是面容上的沧桑之意被江南的烟雨水汽柔化后的温和,逐渐显示出几分徐娘半老的风韵。
也正是在这时,天歌才想起来,小千如今尚未到弱冠之年,她以为已经一把年纪的宋婶,其实细论起来,应该跟李氏差不多年岁。
只是长时间的浆洗与劳累,让她看上去显得更加苍老,然而如今这几月的将养,逐渐让她恢复了原有的风姿。
包括那双因为浆洗而遍布伤痕的手,如今伤口也愈合起来,显出纤细的本貌。
宋婶母子……真的是扶余人吗?
就在天歌愣怔间,宋婶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脏东西?”说着便要寻镜子去看。
天歌却忽的一笑,拦住了她的动作。
“没有脏东西。只是我方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这些时候老在外面给别人做什么胭脂水粉,却忘记了给府上的女眷也配上一套。赶明儿我去百花阁,挑些脂粉给您带回来,咱也打扮打扮。”
宋婶闻言扑哧一笑,嗔声道:“这么大年岁了还打扮,要被人笑话老妖婆的,公子还是饶了我吧。”
天歌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老女人,只有懒女人。况且您年岁也不大,是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咱们这府上本就没多少人,您又是长辈,便跟家里的夫人一般,自然得好好收拾得体面些才不会让人轻瞧了不是?”
宋婶没想到天歌居然会这么说,被她逗得又是一乐,两个人便这么说了些许话,最后还是百灵来说晚饭备好,两人这才止住了话头。
从明心堂出来之后,天歌朝着远处的屋檐望了一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宋婶已经应下了成衣铺子的事情,如今便只等孙三那边尽快将她需要的东西打造好。
不过今晚,她却还另有一件要事处理。
抬头看了看几乎已经变成银丝的下弦月,天歌抬步往自己的清风院走去。
……
……
夜晚的风婆娑吹过,却始终吹不入那门窗紧闭的屋舍。
站在屋顶棱瓦上的黑衣人小心隐藏着踪迹,望着那屋里的灯长长燃着。就在他已然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却见那屋里的灯忽然一下熄灭了。
黑衣人蓦地睁眼,仔细瞧着那屋子的动静,却发现屋门悄无声息,不仅纹丝不动,更没有一丝响动。
“奇怪……”
黑衣人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今日他跟了此人一天,好几次差点被发现,但直至此时,这人依旧没什么防备之举,如今更是这般熄灯安眠,难道是真的有恃无恐?
就在他正欲探身而下的时候,忽然一道气息传来,然而不及他撤身躲开,一双手就这么忽然按上了他的肩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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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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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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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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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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