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临床门诊。
门诊号:9210819。
崭新的院楼,却是灰白压抑的颜色,被笼罩于雾霾之中。
步時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天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暗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下起大雨。
医院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极了,走在瓷砖地面上,鞋子发出怪异的声音,让人听了十分难受。
她来的不是时候,这个点医院没什么人,拿着挂号牌,步時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椅子是铁质的,坐在上面丝丝缕缕的凉意传来,虽说不到秋天,但还是让步時觉得有些冷。
她抬起手搓了搓胳膊,随即又拿起手机把玩起来,想转移注意力。
没有等多久,就轮到了她。
“步時是吗?进来吧。”
问话长达一个多小时甚至更久,步時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医生的询问下,将所有的事都道出。
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着诊断书离开医院的,脑海里只是不断回放医生最后的话。
“你现在这个样子,吃药的作用根本不大,我建议你住院,或者再去其他医院看看……”
握着诊断书的手不禁用力,纸被她攥出了褶皱,甚至掉落了一些白色的碎屑。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难受?算不上,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结果不是吗。
但就是压抑的她喘不上来气,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更是热的要命。
2019年05月04日
步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房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桌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白色药片,地上一个空瓶子随意的倒在那。
颤抖着手,将药片一次次的送入口中,她以为,可以很快结束这一切,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由于没有吃东西,胃里空空的,药片被溶解,身体产生了剧烈的排斥,步時忍不住弯腰吐在脚边。
混杂着酸水的白色药沫溅的到处都是。
真脏……她想干干净净的走。
强撑着身体走到洗手间,却连站都站不住,直接跪在地上,扶着马桶狂吐。
不知道吐了多久,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嘴里更是没有知觉,大概,就这么结束了吧。
她倒在洗手间,没有倒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的床上,老天真是死都不让她安生。
耳朵里轰隆隆的嗡鸣声,睁不开的眼睛,刺痛的喉咙,狂跳的心脏……
“砰”门被大力撞开。
“快找人在哪?”
“洗手间,她晕过去了。”
“别碰她,等120来了再说。”
这帮人……好吵啊……
步時越来越困,直到再也睁不开眼睛,再也听不到声音。
她被人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然后送到了急诊室。
“快点!联系她家属,让家属签字。”
“小小年纪的,怎么就想不开了”?
“洗胃吗?”
“不行,来不及了,超过六小时了,药物都吸收的差不多了,还好她吐了很多。”
“……”
好吵啊……她还没死吗?
后来步時才知道,原来救护车是收费的,127元,原来救护车上吸一口氧,就是200多。
死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自杀未遂后的负债,让人更加崩溃。
两天的急诊,灌流,洗血,昏迷两天,她命是真的大,这样都没死成。
看着床旁边的心率仪,步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躺在急诊里,用上这东西。
绿色上下起伏的直线,证明着她还活着。
喉咙被药物彻底烧伤,说话都有些费劲,后来转到了普通病房,医生给她做了两次雾化,喉咙的灼烧感才减轻了许多。
步時觉得嘴里很是不舒服,拿纸塞进去轻轻擦了擦,一擦就是一大块的皮掉落。
她能感觉到喉咙里的皮也是掉了的,可她没办法去擦,只能喝水往下咽,奇怪的是,水那样温柔的东西,接触到喉咙,竟然也会让人感觉到刺痛。
好在那种痛,跟她吃药时受的疼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千万不要吃药自杀,那种痛苦,超乎你的想象,你会被活生生疼晕过去,然后又疼醒,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步時坐在病床上,看着被拯救生命的自己,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被救下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其实挺怕疼的,就连这次自杀,也吃了几十片止疼药,可惜,还是那么疼。
在医院又住了几天,步時住不下去了,独自办理了出院手续。
当初医生警察联系家属签字,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没人来,后来是步時姑姑家的一个表姐过来签字交了药费。
看着价格单上的一长串数字,步時有点想笑,还有点想哭,她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能欠下这一笔可以说是巨款的钱,也是厉害。
医生说她现在需要静养,于是出了院,步時就去了H市,一个小地方,生活开销很低。
房租一个月300,也就十平方米大的出租屋,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一个小衣柜,步時却已经知足了。
出租屋里躺了差不多一个半月,步時分不清白天黑夜,不记得时间,不记得日期,每天就那么浑浑噩噩的。
去洗澡的时候,她发现当初洗血打麻醉时留下的针眼,伸手轻轻摸了摸那针眼,不疼,但那针眼足足两个月才彻底消失。
步時在表姐的介绍下,找了一家小饭店干活,每月2600,不多,但也够了。
本以为一切安稳沉淀,那些过往却如同梦魇,日日夜夜,让人沦陷,无法呼吸。
步時想起医生的话,“这个药,你别吃了……”
吃了没有用,不吃也就那样,没必要浪费那个钱,75一盒,一盒14片,白色的小药片。
处方药,步時不想吃了,也没那个钱继续吃下去。
死吧,这个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车祸,投湖,跳楼,吃药,再试试其他的方法吧,也许,就成功了呢……
可她,还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世界,没有走遍大江南北,没有看过山清水秀,没有体会过幸福……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不能这样下去……
————
那一年
2004年,步時虚岁5岁,她是00年属龙的,名字是奶奶随便取的。
农村的小屋子,不漏雨就算好的了,步時被放在北方的炕上,摆弄着邻居大娘送来的玩具,身上穿着算不上干净的衣服。
这一年,她父母出事以后,是奶奶养着她。
步時从小就性子安静,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折腾人,反而还会帮奶奶干一些轻巧的活。
奶奶那个时期的人,没什么事做,就是生孩子养孩子,步時的爸爸是老七,也是最小的一个。
这也就导致了,步時四岁的时候,奶奶已经69了。
时间太久远了,年纪也太小,步時并不太记得当时的事,只是通过邻居后来的话,还有奶奶偶尔提及,来回忆过去。
“小時,来,叫姑姑”奶奶拉着她的手,站到一个妇人面前。
“姑姑好。”
步玉娇,她的大姑,奶奶最大的一个女儿,大姑有一个女儿,比步時大了将近20岁。
“来,这是你陈怜姐,你叫怜怜姐就行。”
步時小时候长的很可爱,眼眶微凹,有点像外国小孩。
这一笑起来,更是招人稀罕,陈怜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
就这样,她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
“李媳妇是个好的,性子脾气都不错,只是小两口好几年了,都没个孩子,这不,听说了小時的事,我们打心底里心疼这孩子。”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拉拽着奶奶聊着。
“你们是想收养小時?”
“对,我知道你年纪也大了,苦了一辈子,这孩子现在小不记事,您要是愿意过继给我们养,我一定拿她当亲孙女一样疼。”
“……”
奶奶同意了,一个健全的家庭,总要比这七零八碎的家要强。
领养当天。
一个男人从D市坐飞机赶了过来。
奶奶的大儿子,步時父亲的哥哥,步华润。
他家在D市,做了点小生意,还算有钱,在那个年代是住楼房的城市户口。
他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儿子,准备领养步時,这个弟弟家的女儿,跟他一个姓。
步华润心里并不愿意让孩子流落在外。
“多付碗筷的事,用不着把孩子给别人,我来养吧。”
就这样,步時辗转跟着步华润去了D市。
新的家很大,因为领养的过于仓促,没有准备她的房间,所以她跟堂哥步迁暂时睡一个房间。
步迁大她几岁,不同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幼稚,哥哥很温柔,对她也很好,还主动把玩具让给步時玩。
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哥哥不爱说话。
夏日,窗外的鸟儿吱吱的叫着。
暖阳透过窗户金灿灿的撒向每一个人,步時揉了揉眼睛,从床上醒来。
入目的是步迁那放大带着婴儿肥的脸。
“哥哥?”小孩子声音软软的,像是小猫爪子在人心上轻轻抓了一下。
“妈妈做好饭了,快点起来,不然一会妈妈要说的。”
步時茫然的坐起来,不等反应过来,就看到步迁拿着昨天步华润给她买的新衣服。
“你会换衣服吗?”步迁问她。
“会,奶奶教过的。”步時一把将新衣服抱在怀里,年纪还小的她还不懂羞耻心,当着哥哥的面就要脱下睡衣。
步迁那时已经上小学了,学校的老师有教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他当即背过身。
等步時换好衣服后,步迁将衣服抱到洗手间里的洗衣机里。
很懂事的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他牵着步迁走到餐桌。
步時个子小,面对着成人椅子有些茫然的看向步迁。
“哥哥?”
“来,我抱你。”
“嗯!”
步迁双手伸到步時腋下一把将她抱到了椅子上,又递给了步時一个儿童专用勺子。
“你今天怎么那么磨叽,快点吃!一会上学要迟到了!”步迁妈妈坐在对面不耐烦的吼道。
“妹妹换衣服,慢……”步迁垂下头,黑眸盯着碗中的米饭小声道。
似乎遇到母亲时,他的不爱说话,就更严重了。
“一个赔钱货,你还真把她当妹妹了?也不知道华润怎么想的,过几天就赶紧把她送回去!”
“光是你一个就够让我不省心的了,现在又整回来一个。”
“真是他不在家呆着,不知道带孩子多累。”
“……”
步迁妈妈说了很多,有抱怨,有埋怨,步迁头低的越发沉了,几乎要把脸埋进碗中,一言不发。
步時睁着一双眼睛,一会看看步迁,一会看看步迁妈妈,懵懂的她还并不知道伯母不喜欢自己。ωωω.χΙυΜЬ.Cǒm
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吃完了早饭,步迁主动的去帮忙收拾碗筷,步時则因为太矮了,连饭桌都够不到,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刷碗的时候,伯母在骂。
步迁背上书包准备上学时,伯母依然在说着什么。
后来,伯母送哥哥上学,出门时,她板着脸,没好气道。
“你在家里别乱跑,我马上回来,听到没!”
“嗯。”步時乖乖的点头,然后跟哥哥挥手再见。
步迁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步時甜甜的笑着,跑回到了小房间,摆弄着哥哥给她的玩具。
直到步迁中午休息回来。
步時小脸红扑扑的跑过去接哥哥,不大的小手抓住了步迁的衣服,“哥哥,厕所。”
步迁第一遍没反应过来步時是什么意思,直到发现步時动作不太对时,才连忙抱起她去了洗手间。
楼房里的马桶略高,步時爬不上去,只能等步迁放学将她抱起来放到上面。
“裤裤要自己脱,我不看你。”说着,步迁转过了头。
等到步時解决完穿好以后步迁又将她抱了下来。
步時很喜欢哥哥,总是迈着小短腿跟在步迁身后跑。
步迁也很照顾她,没事就背着妹妹抱着妹妹,把玩具都给她玩。
伯母依旧是骂骂咧咧的,等到晚上步华润回来时,两人又因为步時的收养问题吵了一架。
声音很大,还摔了东西。
步時害怕的缩着身子,步迁则用并不算大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小声的一遍遍哄着。
“妹妹不怕。”
“妹妹不怕。”
————
2016年,某月某日,凌晨一点。
早已睡熟的步時被一通陌生电话吵醒,烦躁的她,将对方骂了。
“神经病吧,大晚上打什么电话?不知道人要睡觉吗?”
“你过得……好吗?”
“你谁啊?”
“步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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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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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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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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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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