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痞子迎着朝阳苏醒过来,张姨一下子扑上前去,紧紧搂着痞子痛哭流涕,喊着感谢老天爷。这一次,痞子实实在在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瞧见我在笑,摸着自己的脸颊和眼睛,一脸迷茫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的脸和眼睛有点痛?我们不是掉入井里面了吗?我睡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张了张嘴一脸的尴尬。
到底还是干爷爷有水平,慈眉善目地说道:“孩子,你胆儿小被吓晕了,我们把你救回来的,你倒是好觉头,一睡就是整两天,把你娘吓得,还以为你出了啥事呢!”
“是嘛……”痞子似乎还带着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母亲。
对于干爷爷这一套说辞,我们都表示了肯定,他才将信将疑,指着师父和干爷爷傻笑道:“嘿嘿,这两个人穿的真奇怪,一个老道士,一个老法师……”
话都没说完,他的脸瞬间垮了,问道:“我是不是真遇到鬼了,我做的梦是真的对不对?”
别看他平时没心没肺的,这会儿反而敏感起来。
干爷爷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捏起了大道理,道:“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世间万物生灵,冥冥之中皆有联系,存在之理,众说纷纭,孰真孰假,谁又说得清呢?梦之虚实,素来难解,纵有大智如周公旦,窥那日月星辰,著得解梦典籍,却也不能将千百梦幻,赘述清明。你这一问,让我等如何回答?”
干爷爷忽悠人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侃一通虚实大道,连我和张姨都被说蒙了,脑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不得不暗自承认说得确实有道理。
痞子更是一脸懵,呆愣半晌,才嗯嗯啊啊地点着头。
干爷爷抖了抖衣袖,道:“好了,你已无事,便是安好,咱们走吧。”
我们转身离开,离开前我还对痞子道了一声好好休息。
不过从始至终,张姨都没有对师父和干爷爷道一句谢,连送也没有送一下。好歹师父和干爷爷为了痞子奔波了一整夜,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是有些过分,起初央求他们的时候怎么就拉的下脸面来了。
我心中气愤,然而师父和干爷爷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痞子这边事了,算是一块石头放下,我们又紧赶慢赶地回家去,找方奶奶问话。
此时冬日的太阳已上梢头,师父和干爷爷连早饭都没吃,于是在爷爷奶奶请求下,先吃了早饭,期间,方奶奶醒了,捂着自己的头,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面对自己一梦醒来出现在我们家,她一脸的诧异,问我们她怎么睡到我家来了,又说自己头疼,晕晕乎乎的。估摸着昨夜被师父真言一吼,给震到了。
我这几天跟着师父到处跑,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的亲密,爷爷奶奶看在眼里,或多或少能意识到我将来走的路,加上他们对师父和干爷爷的尊重,所以对于我们的事选择了一概不过问。
方奶奶一问起,屋子里的人一片沉默。
师父和干爷爷不做应答,让她先吃了早饭,师父还刻意交代让她喝了一碗蜂蜜水,应该是用来缓解头痛的。
方奶奶不知道他们俩要干什么,一直面带疑虑地打望两人。
吃完早饭,就让方奶奶带着我们,去看看方轩的墓地。
我们离家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冬日的阳光照射在身子上暖洋洋的,好似父母的怀抱。
我们沿着河一路南行,翻越了一片秃顶的桑林,在河道转弯处的一片浅滩上,瞧见了一个矮矮的石堆,一座土丘的投影正好盖在石堆上,遮住了温暖的阳光。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我们打水漂,痞子捡到人骨的地方,就在这儿,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几人为了寻找合适的石头,翻找过那堆小石子。
当时我一无所知,此刻一想起来,浑身就情不自禁地起鸡皮疙瘩,感情我们动了坟包啊!
方奶奶指着那个石堆,说那就是她孙子方轩的坟墓,她一个老太婆没有力气,当时用树干挖的坑,很浅,怕被野狗刨开,就堆上了石头。
我看到石堆边有纸元宝燃烧的灰烬,看来方奶奶近期来过。
寻常家里长辈过世,坟墓选址,都会请人来看,或算命先生,或寺庙和尚,方奶奶直接将方轩就地埋下,看来她的确有些草率,也可能心痛难耐,失去了理智。
干爷爷立即就道出了此地风水:“水环之地,乃龙腹,龙四肢所向,阳煞之地也,且此地面西,东有山丘,阳极而阴盛,实为重阴地,亡者难安,非置墓之选。挑选墓地,阴阳调和、四气流畅之地最佳。方老太太,你糊涂啊!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阴湿之地安葬你的孙儿!”
方奶奶顿时声泪俱下,道:“我也不懂风水啊!当时难过昏了头,只想将轩儿早早入土为安,而且有人跟我说这个地方适合做墓地,我就把他埋下了!”
师父和干爷爷突然语气惊讶异口同声道:“什么!”
师父接着问:“什么人跟你说的?你怎么没跟我们提起?”
方奶奶一想到方轩就伤心不已,老泪纵横,停不下来,一边抹着尽是眼屎的眼角,一边说道:“他不是村里人,正好路过,就跟我说轩儿这情况需要立即入土,不然容易生变,然后说那河边是个不错的埋葬地,就地埋了。我想这个人也没啥问题,就没说起。”
干爷爷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碗和一片发黑的柳叶,正是我们在方家看到的,问方奶奶:“你屋子里摆的柳叶水还有祭拜的方法也是他告诉你的?”
方奶奶这时才听出来不对劲,抽噎着说:“没错,是他教我的,说是能解我的思念之苦,让轩儿泉下安息。起初我还不信,结果好几天做恶梦梦见轩儿哭着朝我喊他好痛,就按照那个人的法子做了,还真有用,后来天天梦见轩儿和我玩耍,就一直放着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干爷爷听罢一个劲摇头,却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无知真可怕。然而方奶奶一把年纪的人,我们又如何好怪罪她,可惜苦了方轩,遭此折磨,入不得轮回,化作一缕孤魂游荡在人间。
最可恨的应当是背后那个恶意指点的人,显然不安好心。
方奶奶见干爷爷如此作态,更加诧异,又问我们到底有什么问题。
师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怕伤了她老人家的心啊,要是让她知道因为她的一番出于疼爱的作为,反而更加害了方轩,只怕她会自责得不想活了。
师父沉默良久,对方奶奶说道:“方老太太,你做的没错,方轩,应该已经安息,早早入了轮回了,我们回去吧。”
方奶奶明显地一愣,觉得师父的话有些突然,感觉到我们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但她又不敢问,怕犯了忌讳。想了想,又说:“两位师父,真的没事吗?没事的话,还请两位替我孙儿做场法事,也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好不好?”
干爷爷点头道:“好,不过我们需要回去置办点东西,要先回去。”
这才说服了方奶奶,她来到方轩墓前拜了三拜,然后才跟我们回去。
在她的家门口,方奶奶拉着师父的手,眼泪又滚落下来,说:“我家孙儿一生出来就注定可怜一世,儿子儿媳狠心,丢下他,我老太婆苦了一辈子,又给不了他安稳快乐的生活,结果不到四岁又被人活活打死,真是作孽啊。求两位道长行行好,给他尽心做一场法事,老太婆我这辈子就这一个愿望,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我老太婆办得到。”
斯者已逝,我知道方奶奶心中已经无法再为方轩做什么了,或许请高人做一场法事,算得上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祈福。方轩短暂的一生,痛苦而煎熬,但是有这样一位不顾一切抚养照顾他的奶奶,也算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幸事。
可惜方奶奶,却只能抱着思念和自责,过完余生。
师父紧紧地握了握方奶奶的手,让她放心,他们定会尽心尽力。
方奶奶这才安心地回了屋子。
人死不能复生,而唯有那无尽的思念,最叫人心痛。
师父和干爷爷对视一眼,眼中散发出细碎的光,道我们再去一次,这次要把背后做鬼的人找出来!
此刻,我心中也恨透了那个背后作祟之人,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我们再一次回到了方轩的墓前,师父直接拿着木杖拨开了石堆,露出一小抔松软的土,师父口中急速念咒,山林间倏然吹起一阵劲风,周围的树叶哗哗作响。
只见那抔土逐渐被风吹散,慢慢露出数块白森森的人骨,骨架逐渐完整了。
我看到骨头很小,是小孩子的。别的没什么特别,唯独那一个身子骨连着两颗头骨,实在有些冲击力。但是我心中的害怕,却被一份怜悯踩在了脚下,所以我并没有因此而恐惧。
这就是双生灵童方轩,一个无比可怜的幼儿。
师父和干爷爷仔细检查了一番,然而师父接下去说的话,让我的眼眶瞬间湿了,“肋骨、手臂、腿骨全部都断裂,头骨开裂,足有半拳,颌骨、颧骨开裂,眉骨下陷……这孩子临死前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毒打!”师父话到末尾,声带都是抖动的。
“无量天尊……”干爷爷长叹一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的。
起初,我还觉得打死方轩的人遭报应值得同情,然而现在,我觉得他们就是死也罪有应得!
我能够联想到方轩这个古怪而可怜的孩子,本来趁着入夜的机会,能够出来玩耍一番,入了冬的夜,寒冷,万籁俱寂,宛如天地间只有方轩一人,他欢快地奔跑,身披着星光。有夜风吹来,带着甜甜的湿气和银铃般的笑声。然而突然从夜色中冲出来一群人,大喊着妖怪,将方轩一脚踢倒,无数棍棒砖石落下,他蜷缩着身子在哭泣,喊着奶奶救我,亦或者已然受重击昏厥过去,任由别人捶打。
如此弱小的孩子,能逃脱吗?能反抗吗?沉闷的声音宛如死神的吟唱,谩骂之声刺耳难听,回荡在本应美好的夜里,流淌的鲜血如此鲜红,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逝去。那些人打得方轩奄奄一息,便看也不看就将他推入了河中,任由深暗的河水带着懵懂不知的他漂去,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消失在冥府的入口之处。
空气静无杂声,唯有风,似在哭泣,呜呜地吹。
师父咬着牙,仔细地检查着方轩的遗骨,许久,说道:“两块膝盖骨且不去说,遗骸很完整,但唯独指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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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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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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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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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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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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