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差点没从牛车上跌下来,他一把抓住狗娃的领子,“大师被抓了,你们几个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回来了?”
狗娃低下头,起了一层枯皮的苍白嘴唇嗫嚅道:“大、大师她……”
大宝撒开姜氏的手冲出来,抱住李富贵的大腿,哭道:“族长爷爷,我们去救救姨姨吧……”
二丫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都跟着哭喊:“我们要去救大师,我们要去救大师……”
曾经被方瑶训过的小妹,终于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脸色苍白的姜氏忙将小妹抱起,柔声轻哄。
村里的妇女们低声啜泣,阿武也忍着痛从牛车里走出来,额头上浸满了冷汗:“爹,我带人去……”
“啊呀,你自个儿现在都是个残废的,你能去做甚啊!”阿武娘尖声打断阿武的话。
一来就被彻底无视的木匠老头儿,听着满耳朵的哭喊,走到自家小毛驴的身边,拧了一把驴耳朵。
“啊呃啊呃啊呃……”
“……”
李家村众人的满腔悲意,被高亢的驴叫给打断了。
木匠老头儿轻轻安抚了小毛驴,驴子又安静下来,若无其事地俯下脖子,啃起了地上的草根。
李富贵瞪着木匠老头儿,“你是谁?”
“老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这些鲁莽之人闯进城,你们方大师怕是真的出不来了。”
……
楚府,书房。
楚西侯指了指身旁的藤椅。
方瑶瞟了眼门口握着刀的楚家侍卫,深吸一口气,尽量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
她一落座,目光不经意便对上了面色阴沉的楚依依。
楚依依眼角还有泪痕,可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非常……
恶毒。
方瑶脑海里冒出了这个词。
她顿觉不妙,感觉这落难千金估摸有点心理变态,出现在这里,怕是会给她使绊子。
好在楚西侯也朝自己女儿瞟去一眼,淡淡道:“依依,这里暂时没你甚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方瑶没来得庆幸,楚依依突然伸出胳膊,涂染了蔻丹甲的右手,恨不得戳到她脸上,尖声嚷嚷:“我不走!我不走!就是这个人,将地妖引出来,害得牛妈死了!害得镇扬大乱!”
“嘶……”
方瑶倒吸一口凉气,她来之前想过种种可能,什么有人想借楚西侯的手叛乱啦,或者楚西侯自己想叛乱啦,再或者有人想栽赃楚西侯要叛乱啦。
就是没想过,特娘的主角是自己。
一口装满了狗血的大锅兜头扣了下来,若不是楚西侯和一群侍卫还呆在这儿,方瑶恨不得当场冲上前跟这贱皮子扯头发!
她撮着牙花子,尽量隐藏自己想要刀人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西侯,“侯爷,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也是可以随意乱讲的吗?”
楚西侯依然一脸淡漠,随口训了句:“依依,莫要激动。”
激动?
方瑶都快气笑了,楚依依满口喷粪,楚西侯这个当老子的不仅不好好管教,反而只是劝自己女儿莫要激动?
她都要激动了好吗!
她冷笑道:“侯爷,城里传言战事的人你随意乱抓,这狗血喷人、栽赃陷害的人你就看不见了嘛?”
楚西侯脸色一变。
楚依依更是激动,猛地起身冲过来。
方瑶一直在留意着女人的动作,果不其然,这疯女人伸出满手的尖指甲,直直朝着她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就挠了过来。
这女人好生歹毒!
居然想害她毁容?
方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臂撑着太师椅,两条腿儿朝前用力一蹬,便将楚依依踹了个底朝天。
“依依!”
楚西侯连忙去拉自己女儿。
“大胆!”
几个侍卫立即拔刀,气势很足,但这些人都知道是方瑶灭了地妖,倒也没人敢轻而易举地冲进来。
在楚西侯发怒之前,方瑶抢先说:“这箱子是侯爷你自己要埋的,地妖也是它自己钻出来的,我只是不想看到妖物残害百姓,加害侯爷,这反倒是成了我的过错?”
她速语极快,表情饱满,目光凄切,情绪激动。
楚西侯因为自家女儿被踹,确实恼怒,可方瑶突然情真意切地这么说,又让他迟疑起来。
“这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他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方瑶若无其事地收回腿,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事又是何事?我除了会抓妖物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楚依依起身拍了拍罗裙上的灰,面目涨红地还想上前,却被楚西侯目光严厉地瞪了一眼。
后者扯了扯嘴角:“你若真不知道,又是如何得知西河村有地妖的?怕不是你早就知道田祖的秘密,才特意赶过来的吧?”
方瑶心中冷笑。
感情这老男人还是在意有所指,怀疑她跟地妖、灵兵有关。
她想过楚南跟自己谈话时的神态,又结合了官府抓了人的急切场景,猜测楚西侯应该是没有反心的。
可谣言猛于虎,毕竟“灵兵”出现的地点西河村,是楚西侯的封地。
为了平息谣言,有人也许会成为倒霉蛋。
只是没想到,这个倒霉蛋可能是自己。
更悲催的是,方瑶自己也觉得挺合理的……
不过,她可不会坐以待毙!
隐约察觉到楚西侯的目的后,方瑶心下一狠,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她面无表情道:“侯爷,您应该也听说过郦阳县夜降大雨的事吧?”
这事她在西河村都听人议论过,楚南从召南回来时,也会途径郦阳县,他老爹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楚西侯面露点点头。
楚依依呛声说:“那事和你有甚关系?”
不得不搬出以前的事情给自己贴金的方瑶目光冷然:“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的算,如若不信,大可以去寻郦阳县的章县令问个清楚,而且……”
注意到楚西侯的眼神惊疑地闪了闪,她继续道:“而且我和京城的崔太医、樊……樊大人也都是好友,我们三人自打在李家村时,就一见如故……”
反正这俩都回了京城,崔大夫性格温和,她瞎扯自己是他娘子,他得知后都未生气追究,只道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姓樊的嘛,她虽不想跟他沾上关系,但这厮好像有点地位,非常时刻,她可以勉强允许他变成自己的虚拟好友。
方瑶边说边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加个“拜把子”,突出自己和朝廷命官关系匪浅。
外面突然传来楚南急切的声音。
“爹!有来自京城樊大人的飞鸽传书!”
“噗咳咳咳……”
方瑶被呛到了。
还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所有人目光诡异地看向脸蛋呛得绯红的她。
楚南犹疑地往前走了两步,“方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方瑶没空解释,她盯着楚南手中的暗黄色小竹筒,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和姓樊的八字不合。
每次她满嘴跑火车时,这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这次他人倒是没来,却来了封从天而降的信!
从京城到镇扬县的飞鸽传书……
这人才离开几天,按理说还没到京城才对,难道在半路上就开始写信了?
楚西侯淡淡道:“是本侯将方大师请来的,京城樊大人?哪个樊大人?”
楚南走进来将信交于自己父亲,压低声音:“还能有哪个樊大人,不就是……”
“就是那个靠国师和一张脸在朝廷混了个兵部侍郎的樊辰?”楚西侯接过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信笺。
方瑶:“……”
虽说楚西侯提起樊辰的那一脸不屑和轻蔑,让她内心很是畅快,可她才厚着老脸说自己和姓樊的一见如故,现在这种情况……
让她很是纠结啊。
楚南看了看方瑶,忍不住道:“爹,樊大人到底是皇上义子,而且近日还调往郦阳县赈灾,似乎有意提拔他进入枢密院……”
方瑶心中微跳,大祥国的具体官职权力她不清楚,但她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里的皇帝姓樊,樊辰也姓樊。
她之前压根没朝这方面想,原来这厮是皇上的义子,而且还赐了皇姓。
看来果然还挺得宠。
不过楚西侯好歹是个侯爷,这樊辰的分量……m.xiumb.com
“哦?”
楚西侯拆开信纸,只低头看了许久,好一会儿才看向方瑶,不可置信道,“原来方大师还真有请神降雨的通天本事。”
方瑶:“……”
为什么樊辰信里会无缘无故提到她?!
为免接下来听到类似“那你就来给我们降雨吧”的话,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快速道:“我倒也没有甚么通天本事,有些事情只能说是天意为之。”
楚西侯微微蹙眉,喃喃道:“那镇扬县的灵兵出,天下乱呢?也是天意为之?”
方瑶一阵无语,怎么又绕到这儿来了。
她抿了抿唇:“要我说,镇扬县蝗虫肆虐,引出地妖,地妖被灭,蝗灾消失,这才叫天意。”
楚西侯目光炯炯:“方大师的意思是,蝗灾和地妖有甚么联系?”
这次,不需要方瑶说,曾经在现场的楚南倒是开口了,“爹,儿子亲眼所见,那蝗灾确实和地妖之间确实有些蹊跷……”
原来楚南虽是个古人,但却有着一颗探索求知的心。
他将地妖和银白透明根须化成的黑色碎片都收集了一些,甚至还有之前曹大肚子里的黑水。
他让人将这些东西分别喂给一些动物,想看看到底是甚么东西毒性那么阴毒,竟能将人化成血泥。
当然,毒是具体什么,暂时还没查出来,倒是发现了一个惊人现象。
“地妖和根须的碎片放在院中,都会引来那些蝗虫,若是将碎片再次燃烧,那些烟雾就会令蝗虫丧失理智,但很快便力竭而亡。”
楚西侯微微震惊地瞪大眼。
楚南继续道:“所以,儿子派人将高粱地里剩下的碎片能收集的都收集了起来,若是以后蝗灾又起,这东西将会派上大用。”
方瑶猛然瞪大了眼睛,原来田祖的馈赠不仅仅是灭了蝗灾,还剩下这一半儿!
她知晓蝗灾除了天气原因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蝗虫聚集在一起,会释放大量的化合物,里面会有吸引同类的信息素。
地妖身上的那股陈年的臭泥巴味儿,说不定就和蝗虫释放的化合物组成类似,但又不同。
确切地说,平时是蝗虫诱捕器,燃烧的时候,就是蝗虫诱杀器。
可惜了,又一个可以赚楚家钱的法子,就这样白送给了他们。
她当时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方瑶幽怨地看着同样面露惊讶的楚西侯,忍不住道:“侯爷,灭了祸害百姓的地妖和蝗灾,蝗虫的粪便还可以肥沃土壤,虽然今年高粱受灾,但明年就会峰回路转,这样的天意,还不够吗?”
楚西侯果然沉默了。
片刻后,他长叹口气:“是我错怪方大师了。”
听到楚西侯这么讲,方瑶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松懈下来。
正要委婉的敷衍一句,楚西侯突然走到她面前三尺处站定,躬身抱拳道:“既然如此,我给大师赔礼,方大师,今日的事,我也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请大师你莫要怪罪。”
楚南和楚依依都瞪圆了眼睛,特别是后者,那眼睛里还有着难以置信和屈辱。
方瑶自然也是目瞪口呆,她怎么都没想到,才短短的半个钟,楚西侯对她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风霹雳大转变!
她的脑海里思绪飞速旋转,应该是樊辰信中写了什么,再加上她刚才那一番话。
一个侯爷如此有诚意,她当然要真诚的客气委婉!
方瑶脑袋里突然冒出了册子上“斩妖除魔,天道沧桑”这句话,不由脱口而出:“侯爷,你这是做何?我们除妖人本就是以造福百姓和天下为己任!”
“好一个以造福百姓和天下为己任!”楚西侯高声道,“方大师,你原本所说的六百两白银一只妖物,我允了!”
方瑶:“……”
呃……这时候……她还要不要客气……
尽管白日买了高价米面,让她很是心痛,可想到城中百姓和外面流民的悲惨生活,方瑶实在不好意思再要一个愿意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的侯爷那么多银子了。
“侯爷,其实不用,你的银子还是留给百姓和流民吧……”方瑶痛心疾首道。
这钱要不要,她都很痛心……
楚西侯见她如此爱民,心中更是敬佩,“既然大师如此,我也不能辜负大师的一片爱民之心。”
心痛的方瑶已经说不出话了。
不过很快,楚西侯又道:“大师,这样吧,你若有别的难处需要我出面帮忙,只要本侯能办到,一定出手相助!”
方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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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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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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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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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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