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习资料如此匮乏的现在,他俩的行为相当于高考前给大家开了外挂。
经过预考的筛选,整个向阳公社留下来可以参加高考的人只有54位,刚好凑成一个班。
大家看着发到自己面前的高考复习资料,眼睛都直了。
哪个不晓得高考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哪个不是想方设法提防自己身边的同学,生怕别人考得比自己高?
哪有他俩这样的?大公无私的都过分了。
因为信息来源匮乏,向阳公社本地的考生还不知道上海17本和北京海淀区的资料意味着什么,少数几位通过预考的留守知青却知道这相当于通关法宝。
即便回到大城市的人,想找这些也难的很。
他俩就这样大剌剌地拿了出来,半点不藏私地跟大家分享,夸一声活雷锋都不足为过。
有个男知青还过来拍陈立恒的肩膀,满脸诚恳:“老九我记住了,以后要是还推荐上大学,我肯定头一个选你。”
太够意思了,就没见过这么大气的人。
田蓝看着大家,一本正经地询问他们的意思:“你们觉得是个人拿着资料自己看,然后彼此交换,还是直接将资料刻蜡纸,油印出来分给每个同学?”
众人下意识地交换眼神,开始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如果刻蜡纸的话,这么多资料,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可如果自己看,然后再彼此分享的话,又不是说他们看了就能完全记住,后面再需要看前面的资料时,别人也在看,那该怎么办?
一个长痛,一个短痛,偏偏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这到底算长还是短呢?他们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有人小声抱怨道:“你们应该早点把资料拿出来的。”
话音一落,其他人都对他怒目相向。
做个人吧,人家的资料,能拿给你看,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那人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的为自己辩白:“我的意思是早点拿出来,所有同学都能看到,说不定大家都能通过预考呢。”
田蓝点头:“有道理,不过有两点我要强调,一个是这资料是我们昨天才刚刚收到的,我们不比你们早复习。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想必你们也清楚。另一个就是我得强调一件事,也许并非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条条大道通罗马。高考是一个筛选的过程,不是说落选的就是失败者,它只是通过这种方式给你做一个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大家拥有的资料都很少,反而是种幸运,它能够筛选出天然适合干这个的人。”
众人被她的话给绕晕了,照她这么说,这些资料反而成了灾难?
田蓝摇头:“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再抱怨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之所以把这些资料拿出来跟大家分享,是因为我们希望大家能够尽可能和别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当然,如果你觉得太晚了,你可以退出,没有谁会强迫你。”
那男生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吭声。
陈立恒追问了一句:“现在,请尽快作出选择,是各自为政,还是大家都刻写蜡纸,共同分享?”
教室里发出闹哄哄的声音,众人还是犹豫不决。就连秀秀和英子都茫然地瞪大眼睛,似乎不知所措。
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的人居然是方秀英,这位面容清奇神色疲惫的少妇声音低沉:“刻蜡纸吧,我这边还有点资料,我愿意拿出来跟大家一块分享。”
教室里发出哗然声。
别看方秀英到今天都没能回城,可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底细啊。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很有名的大学的教授。她拿到手的资料,肯定是最好的那种。
她居然也拿出来给大家用?
平常真没瞧出来她是这么大方的人。
方秀英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看着田蓝:“你说的没错,如果注定了我不适合大学,那么我就是藏私也没有任何意义。大家还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吧。”
有她响应,教室里陆陆续续响起好几个声音。
有人擅长数学,说自己做了一点总结,愿意把笔记借给大家看。
有人擅长物理,表示对于电路图,他还有点心得,如果有同学感兴趣,大家可以共同探讨。
大家七嘴八舌,居然一下子又多出了七八本资料。
现在问题来了,如果都刻蜡纸的话,光凭他们,时间根本不够用。
田蓝微微笑:“我有个提议,让高一的同学帮我们一块抄,今年他们也要高考,今年就应该进入状态了。”
1980年,全国中小学教育实行的还是九年一贯制,高中只上两年。起码现在还没听到消息高中要恢复三年。
大家点头,感觉这事儿靠谱,也算是提前给后辈开小灶了。
田蓝继续往下说:“当然,这些资料不可能免费给大家。你们可以看看书本跟资料的价格。刻蜡纸是不是要钱?找高一的学生帮忙,是不是得给人家工钱?这些都是成本,这钱谁出?”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在心里犯愁。上海17本就要17块钱,加上海淀区的资料和大家分享的笔记总结,那起码得三四十块。
从准备高考开始,他们就已经脱产学习,哪儿来的收入呢?
有人想回家问爹妈要,又不好意思开口。农村供个孩子上高中本身就相当不容易。如果再要钱的话,简直没脸。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持续保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并不清楚在他们挥汗如雨埋头苦读的时候,他们家里人也没闲着,都吭哧吭哧跟着熬糖挣钱了。
三四十块钱是不少,但他们家里应该都能掏出来。
田蓝当然不可能提醒大家,她还要就此做文章呢。
“我们商量了下,我们也不指望靠这个挣钱,但总不能赔本。这样的,我们薄利多销,把油印出来的资料赊出去。大家订个契约,等高考结束后,不管考得好与坏,好好给公社好好干上起码一个月的活,算是抵了资料的钱。”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赶紧点头答应。
等到点完头之后,盲生突然发现了华点。
狗屁的高一呀。他们学校根本就没有高一。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1978年恢复中考。从1979年也就是去年开始,决定撤掉公社高中,他们学校高中部就不再招生了。明天的高一直接升为高二,成了最后一批孤军。
现在,他们上哪儿找高一学生去?
不找高中生找初中生的话,人家现在正准备中考呢,谁有心思管你这一茬?
大家伙儿开始焦灼。
有人提议将没通过预考的同学也喊过来一块儿刻蜡纸,其他人立刻否决:“你想挨揍吗?”
人家伤口还在滴血呢,你就往人伤口上撒盐,不是缺德是什么?
先开始说话的人不服气:“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复读呢?”
反驳的人不假思索:“没听兰花花说吗?又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
人家兰花花一天到晚东奔西跑,忙着干活,照样能考全市第二。这说明啥?说明学习这种事情真的要看天赋。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陈立恒敲敲桌子,提醒大家:“7月份就高考了,我们没时间耽误。”
大家焦灼不已,干脆直接开口问:“那你们讲到底要怎么办?”
“很简单啊。”田蓝笑道,“大家一块儿刻蜡纸。要撤掉高中部的,不仅是我们向阳公社。我们旁边的红星公社,还有高岗公社都没了高中部,大家同样是孤军,连老师都不够用。不如这样,我们集中起来,大家一块刻蜡纸一块学习,这样还能共同进步。”
教室里沸腾了,好些人悲愤起来。
兰花花,你不能大方成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宝贵的资料,你怎么能拿出去给别人用呢?
田蓝吐槽:“我们这资料还是从上海和北京拿过来的呢,不分享难不成独享?大方点儿,连隔壁公社中学的人都害怕,我们还考个屁呀!我们是跟全省考生坐在一起竞争!”
还有人想辩驳,方秀英不耐烦了,皱着眉毛道:“想这么多干什么?去年全县有几个人考上大学了?”
众人都默然,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方秀英催促道:“我们动作都快点吧,高考没几天了。”
田蓝和陈立恒也不耽误,他们找了校长说这事儿。
从校长的私心来说,他当然不希望其他学校的学生分享他们找出来的资料。可这两个知青说的也没错,这三所注定要消失的高中,连老师都凑不出来几个人,如果再不抱团取暖的话,估计高考得剃光头。
毕竟即便他俩考上了,事实上跟公社高中也没啥关系。
校长拿出了魄力,直接点头:“好,我去联系他们,今天就给我说法。”
事实上,何止是说法呀,那就是立即行动。
校长上午跟他们打了包票,到了傍晚,浩浩荡荡的学生就冲到了向阳公社中学。
之所以选择跑过来,一是因为向阳公社中学有礼堂,二就是向阳公社有钱呗。在这里,物资丰富,大家各方面都方便些。
住宿问题也不用愁,空出来的教室是干啥用的?桌子板凳拼在一起,那就是现成的床。
谁也没觉得辛苦,因为大家都这样。
红星公社和高岗公社的预考情况比向阳公社还惨烈,因为后者好歹还有个全面手唐老师多少还能支撑大局。
那两所中学的老师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老师根本没能力搞定所有学科,他们基本处于自学状态。
在这种惨烈的状况下,还能凑出60位通过预考的考生,只能说明一件事儿,人家的自学能力的确强。Χiυmъ.cοΜ
现在,给他们老师又给他们资料,大家还啰嗦什么呀?赶紧埋头刻蜡纸呗。
多耽误一天,都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可再一分资料,田蓝又发现,干活的人还是不够。因为这些考生也带了自己整理的资料过来,同样愿意跟大家分享。
没辙了,这回只能把初中生也派上,就当是给他们提前浇灌高考的水花。
结果初中部的老师还不乐意,因为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学生考中专,这样可以直接变成干部身份,吃国家粮。考了高中的话,将来上不了大学,那也是白搭。
还是校长发了话,说他们鼠目寸光,才把这任务推下去。
好在大家做事都非常认真,人人刻蜡纸之前都会洗干净手,一字一句写得清清楚楚,画图的时候也小心翼翼。
田蓝一边刻蜡纸,一边还在吐槽:“如果有激光复印就好了,直接放上去,刷刷刷就给你印出来了。”
英子刚好抄完一页纸,闻声好奇不已:“什么是激光复印啊?”
田蓝比划了一下给她看:“都是一张纸放进去,你想复印多少份就多少份,跟原先的一模一样。”
英子惊呆了:“还能这样啊?怎么会有这种机器?”
方秀英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你好好考,等你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你就能见到很多新奇的东西,都会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不是只有这一点点。”
英子吐了吐舌头,赶紧又拿起张蜡纸,老老实实地抄下一页。
田蓝闻着油墨香,有种回到上个世界的恍惚感。
尤其是打仗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刻了多少宣传单,手永远是黑乎乎的。
众人埋头苦干,一边刻蜡纸,一边默默地在心中暗记。
说来也奇怪,老话讲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似乎真有道理。自己刻过的那纸上面的内容就记得特别清楚。
因为距离高考越来越近,唐老师和另外两位老师干脆放弃了系统上课,而是轮流坐班给大家答疑解惑。
用他们的话来说,时间已经这么紧了,能不能考上,听天由命吧。
老师如此洒脱,学生却绝对不敢放弃。
用社员的话来说,一定要好好考啊,将来进了城,就是扫大街也好。
因为户籍将农民拴在土地上,没有城镇户口,农民想留在城里扫大街都不成。
田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说来有点凡尔赛,她完全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特别轻松。天底下,还有比埋头苦读不用操心其他任何事更轻松的活吗。
几乎所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回想校园生活时,都会觉得那是人生难得的惬意时光。
那时候的烦恼都透着莫名的可爱,是小孩子才会忧愁的东西。
她捧着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资料,从头过到尾,感觉思路一点点清晰起来,十分有意思。
陈立恒也深有同感。
作为上辈子的大学教授,别说现在,就是那会儿,他也觉得捧着书看不用想工作,是难得的清闲时光。
两人就这样混在一堆准高考生中间,正儿八经的开始了自己的复习生涯。
中途,宋清远和何秀莲夫妻还特地带着麦乳精和奶粉以及罐头特地过来看了他俩一趟。
本来他们以为会瞧见面黄肌瘦的考生,哪个高考生不是眼窝深陷,蓬头垢面?
结果看到这两人红光满面的模样,小两口顿时觉得自己看了个寂寞。
哪有他们这样的?连个黑眼圈都没有,不仅没瘦,反而还胖了。
田蓝被指责得十分委屈,开啥玩笑?她能不胖吗?
她现在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学校里,每天最大的运动除了早晨跑操之外,就是在操场上一边走一边背诵课文。
这个运动量,跟她以前相比,简直不足以称之为运动。
活动跟不上,吃的还不少。
看书学习的人特别容易觉得饿,所以现在除了一天4顿,早中晚三餐外加夜宵之外,她上午和下午还能给自己各加一餐。
有的时候是饼干,有的时候是果干,有的时候是花生,反正都是高油高脂高糖的东西,非常适合补充能量以及囤肉,她不长胖才怪呢。
宋清远恨铁不成钢:“你俩咋有勇气长肉啊?人家连睡觉都睁着眼好好学习,哪有力气长肉?”
陈立恒相当诚恳:“因为没压力呀,太舒服了。”
这话真是欠揍。
要不是大家都学的两眼发直,两腿发软,实在没力气动手,否则他肯定要挨打。
陈立恒拍了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宋清远:“行了,说重点,你的计算机课学的怎么样了?能不能自己弄出台计算机来啊?”
这话真过分,相当于你要求一个刚上电脑课的小学生,去,你徒手弄出台电脑来。
现在可没电脑城卖元件,直接给你组装。
宋清远立刻不想理他了。
陈立恒正色道:“你要好好上课,计算机就指望你了。”
何秀莲赶紧替丈夫说话:“他现在学的可认真了,一堂课都不敢错过。说起来,这个电大到底在哪儿啊?究竟有多少课程?怎么觉得已经有好多专业了?”
她现在上完了新生儿课,又开始学妇产科手术学,她已经学到剖腹产了。
说起来也奇怪,电视上的课程就跟给她度身定做的一样,她想学什么,就会有相应的课跳出来。
明明是同一个时间段,她学剖腹产的时候,他们医院的外科同事居然在电视上看到了断指再植术。
简直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宋清远打开电视机的时候,不管一开始放的是什么内容,后面很快就会变成计算机课程。
换成她开电视,跳出来的肯定都是医学知识。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上夜班啊,我开电视的时间根本不固定,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医学课。我都怀疑那个频道放的全部都是医学课了。可宋清远的计算机课又是在哪个频道里呢?”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同步扶额。
外挂同志,我们知道你能干,可你开过头了,你说说看吧,现在你该如何解释?
反正他俩是绝对不会解释的。
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宋清远试图解释:“说不定是不同的频道呢。”
“可我姨妈家从省城买了台电视机回来,我用她家的电视看的时候,就从来没找到过电视大学。”
宋清远挠头,抱怨了一句:“你姨妈的电视机可真不爱学习。”
田蓝都听不下去了。这年头也内卷的这么厉害了吗?还要求人家电视机热爱学习。
陈立恒满脸无辜:“那我可说不清楚,我们是自学成才,也没电视机厂的人教我们怎么做电视。说不定是我们做的不对,所以接收的信息比较杂。要是你们觉得不合适,想退电视也行,200块钱原价退给你们。”
两人急了:“谁说要退电视机来着?我们这不就是好奇嘛。嗐,管他呢,有现成的课可以上,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陈立恒这才露出笑容,假模假样道:“如果你的同事还有朋友们想退的话,千万别替我们拦着,我们肯定会退的。本来就是学生实验产品,不算正规厂商。”
宋清远和何秀莲立刻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大家都觉得捡到宝了。”
1980年,大家学习热情膨胀,能有这样贴心的电大课,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田蓝趁机鼓励两位年轻人:“你们要是出去开会的话,也可以帮我们推销推销。看我们这么多人又不干活,还得准备高考,到处都需要钱呢。”
宋清远差点脱口而出:你们还缺钱,好意思吗?
当他傻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向阳公社整体情况他还不清楚,但赵家沟大队的社员普遍每个月工分到手起码有三四十块钱,都要比他的工资高了。
可他再看看一礼堂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又只好捏捏鼻子:“行行行,我们知道了,肯定给你们好好卖。”
说来这也是外挂君力有不逮的地方。作为非正规厂生产的产品,“为人民服务”牌电视机,没资格堂而皇之地摆在供销社以及商场这种地方销售,只能靠口口相传,直接送货上门。
这严重限制了外挂的流通范围。
但如果他们真想办法把销售渠道全都打开的话,那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的产能也跟不上。
毕竟,制作电视机需要的零部件太多了,能不能买到,很大一部分程度得依靠运气。
暂且先这样吧,他们好歹是高考生,暂时没精力管更多的事了。
复习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
五月沙枣花似海,沙枣花开败了,然后是成片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好像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了一样。再接着,百日草也开了,颜色浓烈的活像油画。
高考也如期而至。
大家头悬梁锥刺股,苦学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上战场的时候。
这回学校动了真章,不仅派拖拉机,还派了老师全程陪同。
临出发之前,向阳公社特地买了一堆喜糖送给大家。
理由是,古人都说结婚是小登科,他们这回是要去大登科,所以必须得沾沾喜气。
这个逻辑,连田蓝和陈立恒面面相觑之后,都哑口无言,只有乖乖收下糖的份。
反正是他们糖坊自己做出来的糖,也算是支持自己人的生意了。哎,等到考完了,可以考虑在糖里加点果汁,最好是做出那种含在嘴里就像是含着微微凝固的果汁的感觉的糖。
想想都觉得无比美味。
这回大家还是一大清早就出发,坐拖拉机去县城参加考试。不是他们舍不得花钱住旅馆,而是现在县城的住宿非常紧张,你掏钱也没地方给你住。
既然他们有拖拉机,那也不用勉强自己在招待所的过道上打地铺。
临出发前,唐老师又招呼大家:“都检查下自己的东西,笔有没有带,橡皮呢?还有准考证,一定要把准考证拿好。”
她话音刚落,方秀英突然间惊呼:“我的准考证呢?”
众人全都转头看她,帮她一块儿寻找:“是不是落在教室里了?”
“我一直都放在袋子里的。”
大家伙儿都急得够呛,马上就要考试了,这个时候准考证丢了可怎么办?
校长也满脸懵。准考证是从县里发下来的,上面印着每个考生的信息,还盖了大红章。又没有备用的准考证,丢了,就和粮票一样,上哪儿补办去?
一群人帮着到处找,却始终找不到那张小小的纸片。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老师当机立断:“赶紧去找革委会主任,把干部们都带上,给方秀英同学做证明。快点,早点去县里,看能不能补办准考证。”
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这是大家一辈子的事,哪边都不能耽误啊。
拖拉机上,大家还在帮方秀英回想:“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塞在包里什么位置了?”
能找到准考证,当然是最稳妥的方法。
就连田蓝都不敢保证,这回他们去县城,方秀英是否能顺利走进考场。
现在好多事情都没规章可依,万一碰上特别轴的人,坚持说没准考证就不让考试。而发准考证的部门又说只有一张,不给补办的话,这事儿什么结果,真挺难说的。
方秀英愁眉紧锁,小声呢喃道:“我真的没有拿出来啊。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我不敢拿来拿去。”
田蓝追问了她一句:“那你拿到准考证之后,都去过哪里呀?”
方秀英脱口而出:“我女儿生病了,我回了趟家。”
众人瞬间沉默下来,旋即秀秀生气地大骂:“太缺德了,我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人!”
方秀英的婆家一直不支持她参加高考。她婆婆还跑到学校闹过几回。后来门卫一瞧见她人就关大门,坚决不放她进去,还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还是革委会主任去学校看电视机生产情况时,撞上了这事儿,一顿吼外加一顿吓,才让这人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了。
至始至终,方秀英的丈夫就跟不存在一样。
反正坏人也不用他出面当。
方秀英冷下脸,咬牙道:“我一定要考上!”
这是她头一次直抒胸臆。
因为高考录取率低,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内敛,因为大家都要讲谦虚,所以,班上几乎没有人当众放狠话,就怕到时候啪啪打脸。
但此时此刻,谁也没嘲笑方秀英,反而好几个姑娘都鼓励她:“你一定能考上的,考完你就回城里去。”
原本他们觉得那些知青为了回城选择离婚,虽然大家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情感上,谁都觉得不舒服。
可现在,她们虽然是农村人,她们支持方秀英离婚。
太不要脸了,那一家子,居然拦着人上进。
自己不进步,还不许别人进步,简直厚颜无耻。
如果是怕自己条件差,妻子上了大学就看不上他,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进呢?赖在后面,还想拽着人不许人走,那就是下作。
大家伙儿同仇敌忾,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去了考场。
高考考场,大家被打乱了秩序,分配到现成的好几所学校里。
唐老师他们把公社干部请过来,现在可派上用场了。每个考场都有专人负责带队,拖拉机浩浩荡荡地开过去,相当拉风。
田蓝本来还想关心一下方秀英能否顺利进入考场,但因为他们分配的考点不同,她也只能在心中替对方祈祷两声。
进考场之前,大家简单解决了早饭。这回是公社中学食堂准备的,每人两个鸡蛋,一根油条,寓意100分。
虽然油条的油比较少,膨发的也不够,但一口油条下肚,还是挺香的。
田蓝一边吃早饭,一边感慨:“我觉得男女平等真的任重而道远。你看,同样是知青参加高考,如果是男知青的话,女方都全心全意支持。胡长荣他老丈人家还想让他再复读呢。换成是女知青,婆家就变成了拼命地拽着她,生怕她好了就飞走了。”
其实男知青的家属才更应该担心这点啊。
因为女人普遍儿女心重。既然有了孩子,即便考出去了,也很少有人选择离婚。
陈立恒点头:“这个也许跟传统的社会分工有关系。大家默认一个家庭靠男人支撑,男人有出息,整个家族都会受益。在这种思维模式下,优秀的女性就成了不稳定因素,会形成女强男弱的态势,他们接受不了。”
田蓝开玩笑道:“该不会今年高考就是这个题目吧,你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多写几句。”
结果真坐到考场里了,摊开语文试卷一看,田蓝顿时乐了。
啥男女平等啊,说的是达芬奇画蛋。作文题目就叫:读《画蛋》有感。
不知道为什么,田蓝总有种小学写作文的感觉。
因为她记得小学课本上好像就有《画蛋》这篇文章。
她将短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突然间想到了基础。
1980年,改革开放刚刚开始没两年,我国各方面都急需进步,而制约我们进步的最大阻碍就是基本功。
我们的工业技术落后了,我们的农业还处于粗放状态,我们的科学急需发展,我们渴望大踏步地往前跑,然而我们不能丢了根本,我们必须得练好内功,夯实基础,才能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往前走。
引进外来技术固然重要,但不能依赖引进,还要靠自己积累。人家肯给你的,绝对不会是最先进的技术,恰恰相反,很可能是人家已经打算淘汰的东西。
就算人家的产品再好用,你也不能依赖进口。否则将来有一天,人家突然间翻脸,不给你核心产品了,要怎么办?
自力更生,夯实基础,才是拥有自己核心竞争力的关键。
田蓝作文写得飞快,在纸上打完草稿,誊抄完毕之后,时间才堪堪过去三十分钟。
她翻过试卷,从头开始写剩下的题目。
考试倒是挺顺利的,教室里除了热之外,没有其他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传说中会从冰库运来冰块放在考场里帮大家降温的事,田蓝没碰上,所有人都顶着满头大汗老老实实答卷。
田蓝写一会儿就拿毛巾擦擦汗,生怕汗水弄糊了卷面。
等到上午考完,大家去食堂吃饭时,说到了流汗的问题,英子懊恼不已:“我应该也带个毛巾的。兰花花,还是你考虑问题周到。”
周到个屁,那是陈立恒准备的。
她虽然做了多年政委,对同志以无微不至而著称,但她生活粗糙,根本想不到这茬。
陈立恒笑着问她:“要不要喝汽水?食品厂弄了两箱子给我们。”
要,当然要,必须要,喝点汽水,好歹舒服一些。
田蓝又关心了一句:“对了,上午方秀英有没有考试啊?”
大家都摇头:“不知道,没听人说。”
时间太紧张,大中午的,外面太阳又特别大,谁都没勇气顶着烈日跑到另一个考场去问情况。
毕竟要是中暑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众人吃过饭,有人拿出资料继续埋头苦读,有人则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好养精蓄锐,迎接下午的挑战。
田蓝没临时抱佛脚,就把凳子搬到墙边,靠墙打起了盹。
她不爱趴着睡觉,感觉脑袋难受。
陈立恒跟她并排坐着,拍拍自己的肩膀:“你靠着睡吧,别崴到了脖子。”
田蓝摇头,实力拒绝:“不要,太热了。”
陈立恒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啊,多现实的生物。
冬天对他可热情了,每一次都抱着他。
一到夏天,呵呵,恨不得直接把他从床上踢下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蒲扇:“睡吧,我给你扇扇。”
田蓝惊呆了:“你怎么连这个都带了?”
“我不是怕蚊子多吗?幸好带了。我们那个考场就在厕所旁边,蚊子特别多,我一边考试一边打蚊子。”
田蓝目瞪口呆:“监考老师没把你赶出去吗?”
“老师自己也在打蚊子。”
好吧,跟他一比起来,自己实在太幸运了,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两个包而已。
一直到下午考完,大家碰头的时候,田蓝才终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方秀英总算顺利地进入了考场。
一开始监考老师是要坚持原则的,而县政府那边也说准考证是从上面发下来的,他们只负责代发,没权力给补办。
实际上,就是盖个章子的事儿,但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生怕会有事儿。
后来还是革委会主任急了,跑到县领导家里去堵门,硬是逼着人家同意让方秀英先去考试。
他拍着胸口保证,如果真是冒名顶替的话,那到时候撤他的职。
虽然大家都知道方秀英就是方秀英本人,他这个保证没啥风险。可他能够把话说到这份上,考生们还是觉得领导实在太够意思了。
他明明可以不管这事儿的。
英子突然间问:“我们近来上完大学是不是还回来啊?”
旁边有考生嗤笑:“你犯什么浑啊?上了大学当然是要留在城里了。回农村的话,还上什么大学?不是白折腾吗?”
英子摇头:“我还是想回来。”
方秀英皱眉毛:“你别犯傻,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会看啊。”英子认真道,“等看完了,我就回来了。我看过一篇文章叫城市的起源。城市也不是生来就是城市的,城市也是慢慢发展起来的。我想农村也一样。现在我们向阳公社没有城里好。但我们也在进步呀,我们今年就比去年好,明年肯定比今年还好。这样一步步的,我们终究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不比任何人差。”
旁边人笑了起来:“那你等到那时候再回来呗。我大伯退休了,嫌城里住的憋闷,就回家盖了三间大瓦房,宽敞又气派。反正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
英子认真道:“好也不是自己变好的,还不是人一点点建设出来的。我不能在城里等着农村建好,我应该自己回来搞建设。”
旁边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这个时代的农民子弟而言,上学的最大动力绝对不是什么好好学习将来建设祖国,而是基于最迫切的现实需要。
学习吧,上大学吧,这样你就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你就能穿上皮鞋,做个堂堂正正的城里人。
田蓝拍了拍英子的后背,鼓励她道:“好啊,到时咱俩搭个伴。等上完大学,我们一块回农村搞建设。”
前提是,我们都要变得更优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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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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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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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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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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