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这两桩,向阳公社都没有。
想把架子撑起来,田蓝和陈立恒就只能把足以打到吴师傅头上。
借助对方的技术带徒弟,自己拉出一支技术队伍。
借助对方的人脉和渠道,想办法弄到各种拖拉机零件。
只要吴师傅点头答应,他干好技术活就行。其余不管是后勤管理还是产品销售,甚至运输,都不用他操心。
晚上回了知青点,田蓝和陈立恒就开始游说对方。
他俩一本正经道:“吴师傅,我了解,干技术活的人最怕其他的杂事打扰了咱们干活。所以你放心,在我们农机维修站,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天天搞政治学习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长,什么一天到晚逼人写心得体会,我们这肯定没有。”
他们去柴油机厂拜山头,找人疏通门路想拿拖拉机时,意外得知一个业务单位的职工连一线工人都得每天写总结。
柴油机厂的领导本意应该是好的,让大家在工作中总结经验,反思不足,然后再想办法提高。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大部分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抓笔比抓枪还头疼。加上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干的事情也差不多。一天到晚,能有多少体会?所以大家宁可加班都怕写心得。
因为领导一点不怕工人社死,还动不动就让人当场朗读。
田蓝都觉得得亏现在的柴油机厂是国家铁饭碗,自带光环。否则只要有地方挖墙脚,职工肯定跑光了。
上班这种事,要么钱给的爽,要么人干的爽。你啥都没有,谁愿意呆着呀?
吴师傅一开始还闷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田蓝打包票,他倒是抬起头,吸了口自己卷的旱烟,深深地咽下去,然后再缓缓地吐出来,接着又吸一口烟,周而复始,反正没说话。
陈立恒和田蓝交换了个眼神,带着笑凑上前:“吴师傅,听说你是8级钳工,好厉害,可是最高的等级。”
他不是胡乱拍马屁,8级工有多牛掰?最高的技术工人等级,享受厅局处级领导待遇。
水里游的第一代潜艇,炸出了新中国威风的第一颗原子弹原子.弹的铀填装部,甚至飞上天的航天卫星都有这些工人的军功章。
他们的存在,直观体现了劳动就是智慧。
这么说吧,别看柴油机厂的领导牛气轰轰,一堆人追在他后面拍马屁。但刨除灰色收入,单论正大光明的工资以及工厂福利,他未必比得上吴师傅。
陈立恒都觉得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肯定是自觉吃死了老头老太太,否则光凭人家的退休工资和级别,他们都得好好抱紧大腿。
吴师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难掩骄傲神色:“我也是干了30多年才评上的8级工。”
他们那一批有1700多号人,连他在内总共不过8个8级工,他是唯二的钳工。
他能不骄傲吗?这可是技术工人的天花板。
陈立恒点头,十分惋惜:“叔,你身子骨这么硬朗,又有这么好的技术,怎么都应该在厂里继续发光发热。你就不是天天喝喝茶拎着鸟笼出去溜达的老头啊。”
能评上8级工的,那绝对都对自己工作充满了热爱与自豪。
没有热爱作为支撑,长期重复性劳动,大部分人都会变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凑合过去就行。
这份热爱发自内心,不仅仅是对金钱的追求,还有身为8级钳工的自豪。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啊。
吴师傅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卷,没接陈立恒的话。可他的心潮已经在起伏。
他能说吗?从他将岗位顶给儿子之后,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组装拖拉机的那几天。其实压根没什么技术难度,但手上摸着零部件,看着机器一点点成型,那汹涌而来的幸福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这种感情,哪里是外人能体会的。
田蓝也在旁边叹气:“叔,你真不该这么早就离开工厂。这是柴油机厂和你的损失,不,是我们整个国家的损失。你本来可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你一个8级钳工能做出多少贡献啊?你起码还能再干20年。这20年的时间,你又能够为咱们国家的建设贡献出多大的力量!唉,真可惜,我都觉得可惜。”
吴师傅又怎么会不痛惜呢?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普通的工人,手下带多少徒弟也还是工人。没权没势的,想把自己儿子安排进厂里做事都不行,只能让儿子顶自己岗位。
他本来还存了小心思,觉得凭借自己的技术,厂里肯定会反聘他。这样即便提前退休,只能拿80%的工资退休工资,加上返聘后得到的报酬,那他也没啥损失,还给儿子解决了工作问题。
结果他算盘珠子打得精,柴油机厂却不按他的步骤走,从头到尾都没提反聘这一茬。
他每个月白白损失了好几十块钱不说,整个人还空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个废物,谁都不需要他。
吴师傅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后也没积极学习,不清楚这种感觉叫做社会价值的缺失。可他切身感受到了不被需要的痛苦,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现在,眼前两位知青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口口声声说惋惜。
虽然他清楚对方就是看上了他的技术和门路,想变相占国营厂的便宜,但他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因为他被认可了呀,人家知道他厉害,想方设法地要招揽他。
吴母和丈夫生活了30年,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对方故作镇定的面孔下藏着多激动的心。
她急了,立刻替丈夫拒绝:“开什么玩笑啊?我们家的秀芳已经下过乡了,知青都在大回城。难道还要我家老头下放吗?”
田蓝满脸严肃:“阿姨,这不是我没大没小,对着长辈还胡说八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好像不怎么妥当。主动送技术下乡,帮助建设新农村,怎么就变成下放了呢?你们的粮食关系还在城里呢,我们可没喊你们迁户口。”
吴母可不听这一套,直接挥手拒绝:“不用,我家老吴留在省城,平常也能指点徒弟进步,同样是在搞建设。”
她可不想留在乡下。
农村地方大有什么用啊?条件太差了。光是想到以后还要跟小猪挤在一个车厢里,她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女儿被迫下乡,那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平民老百姓还能跟国家政策作对不成?
现在国家又没逼自家老头下乡,他们一把年纪了,何苦遭这个罪呢?
田蓝突然间笑了起来,扯闲篇一般:“阿姨,我还没问过呢,您退休了,不去厂里上班了,那你平常干啥呀?会不会感觉寂寞?”
吴母警惕的很,直接否认:“怎么会寂寞呢?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我有家人有朋友,一块儿出去逛逛,再忙忙家里的事,时间不就打发过去了吗?”
哼!别想糊弄她,说什么退休生活太无聊,还得继续工作之类的鬼话。她除非是脑袋被门板夹过,否则疯了来乡下遭罪。
田蓝恍然大悟,煞有介事道:“阿姨,你儿媳妇真是娶晚了。应该早点娶媳妇把工作给她,这样你也好早早不用干活,白拿退休工资。”
吴母脸涨得通红,矢口否认:“什么叫白拿?这是我的退休工资,我应得的。”
田蓝鼓掌,丝毫不掩饰讽刺:“我觉得你们真聪明,什么都算得好好的。工作给了孩子,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不用干活,靠着退休工资让国家养着,真滋润啊。”
吴母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气急败坏道:“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张嘴就来。我……”
“我说错了吗?”田蓝毫不客气,咄咄逼人,“我说的哪句话是错的?国家为什么规定退休年龄,不就是担心有的人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当成老封君,不肯再干活,只会占国家的便宜。”琇書網
1980年的人还是淳朴呀,有谁被当面指责占国家便宜,那挨手指头戳的人,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吴母又羞又气,嗓门都拔高了八度:“我从14岁就进厂干活,我现在都44岁了,我还不能退休,我还成了吃白饭的?”
田蓝琢磨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吴秀芳先在边上冷笑:“你别拦着她,人家要回去给儿子儿媳妇做牛做马呢。谁拦着她去伺候人,就是她的生死仇人。”
说完话,她鼻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吴母的眼泪瞬间下来了,开始哭着抱怨:“我倒成了罪人了。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我哪天享过福呀?我可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陈立恒不耐烦道:“阿姨您别哭了,我们谁也没要你留在农村呀,你又不是8级钳工。我们这里也不缺后勤打杂的。您这一把年纪哭哭啼啼的,外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要把你怎么样呢,你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这说的是人话吗?吴母差点没被气死。
外人如此过分也就算了,她女儿还往她胸口上插刀,直接嘲讽她:“算了,就她每个月28块钱的退休工资,不把我爸给拉上,够给她儿子儿媳妇买几条鱼几斤肉啊?没鱼没肉,人家能给她好脸色看?”
吴母气得浑身发抖,活像患了疟疾打摆子,声音都哆嗦:“这是不让人活了,我杀人还是放火了?处处被嫌弃。”
田蓝不赖烦道:“你没杀人也没放火,但你也没当好妈。你儿子儿媳妇是手脚断了吗?这么大的人吃着国家粮,顿顿吃食堂都没问题,还非得要你在家伺候他们?你忘了你还有女儿吗?你女儿正在准备高考,要好好复习。她不指望你伺候她,这么多年她也没享受过你的照顾。那你起码在旁边帮忙看着点吧,好歹照应些。这是你当妈的应该做的事吧,你做了吗?”
吴母被气得呜呜直哭,因为太过伤心,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过也没人在意她说什么了,大家都直接扭过头不看她。
她丈夫吸完了一支烟卷,倒是看了她一眼,皱着眉毛道:“哭什么哭,号丧似的。”
吴母差点没被丈夫气死。
你这死老头子,不就是仗着你8级钳工,他们要拍你马屁吗?你又有多好,倒在我面前抖起来了。
田蓝和陈立恒被戳穿了本质,居然一点打感情牌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痛快承认:“是啊,人有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阿姨你要是8级工的话,而叔叔只是普通工人的话,我们肯定会说叔叔偏心,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你又没啥了不起的技术,你又对女儿不好,我们凭什么捧着你?”
吴师傅的脸也跟猪肝似的,天冷,他鼻孔里喘出的白雾一腾腾的,连怒气都形象化了。
他冷笑一声:“你们好能耐!”
说着,他就掉头出了知青点。
吴秀芳在后面喊:“别当这是省城啊,外面没灯,你掉进窟窿里,喊死了大家都当是风声,冻死了也没人管。”
她爹怒气冲冲:“说的好像我没下过乡一样,当年支援三线建设,我在新疆待了一年。还屋子呢,我们都是住在雪窝子里!”
吴秀芳一点和软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冷笑:“我在这里呆了10年,我不比你了解情况?当年公社的民兵队长都一脚踩空了,直接摔瘸了。你可别忘了,你8级钳工要是摔坏了手,那也就是个摆设。更加没人跟在你后面讨好你了。”
吴师傅真要被气炸了。
他难道不清楚这帮年轻人讨好他是有所图吗?又不能让他舒坦会儿,非得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吗?
他头一扭,气呼呼地去了旁边的发酵室。那里酿着酒呢,他跟酒池在一块儿,都比和人待在一处自在。
结果田蓝和陈立恒还在后面大喊大叫:“叔,你可千万别再喝了。到时候喝坏了神经手抖,带不了徒弟,也干不了活了。”
吴师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当场摔倒。
两人劝过了老头,就要打发老太。
田蓝嘴上客气:“阿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我们乡下苦,吃饭都数着高粱米。大家口粮都有定量,你要是留的时间长可得交粮票。不然我们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
吴母都要晕过去了。
前脚她才帮他们把拖拉机零部件给运过来了,后脚就嫌她吃白饭。这日子到底让不让人过了?
田蓝摊手,满脸理所当然:“你又没事业的靠山,你还指望我们捧着你不成?阿姨你现实点,你对你儿子掏心掏肺,工作和退休工资都给人家花,也没见他和他老婆点你多少好脸色。咱们非亲非故的,你又没啥东西可以给我们,我们干嘛上赶着讨好你?你不是开玩笑吗?”
吴母的胸口上下起伏,伸出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你……你……”
田蓝还认真地和她说大实话:“你要是有能力,能在我们这里派上用场的话,您放心,我们绝对对您无微不至。”
她双手一摊,说话难听的要命,“可惜你又没啥用。”
幸亏吴母年纪不大,今年还不满四十五,健康状况还不错,没三高。所以没当场气晕过去。
她哆哆嗦嗦颤抖了半天,终于吼出了声:“我是财务,我干了一辈子的财务。你们用不上我,是你们这里太落后!”
谁知田蓝跟个变色龙似的,标准的只认技术不认人,其嘴脸变化之迅速,完全可以用厚颜无耻来形容。
她立刻笑开了花,亲亲热热地讨好人:“阿姨,你果然是人才。你放心,在我们这儿,只要是人才,所有人都会对你笑脸相迎,捧着你,绝对不会说你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成人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生怕气不死人一样。
她恶狠狠地一扭头,开口赶人:“赶紧给我出去,我要睡觉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整个赵家沟都静悄悄的,舍不得浪费煤油的人也早早熄了灯。
田蓝和陈立恒将屋子留给老两口,打着手电筒跟吴秀芳一道去防空洞。
那里有他们自己收拾出来的值班室,就是备着客人登门,好有地方给人住。
吴秀芳叹气:“你们帮我出了这口气,得罪了我爸怎么办?你们上哪再去找八级钳工啊。”
田蓝挑眉毛,一本正经道:“你爸能不能留下,主要取决于你妈。你妈在哪儿你爸就会在哪儿。”
吴秀芳理解不能,十分疑惑:“为什么呀?是我妈离不开我爸才是真的。没我爸给她撑腰,我那弟弟和弟媳妇不把她打出门就不错了。”
田蓝笑着摇头:“你错了,男女之间,尤其上了年纪之后,是男人离不开女人。没老婆在,谁帮他们收拾屋子?谁给他们洗衣服做饭?谁伺候他们吃喝拉撒?你仔细想想,死了老婆的男人即便年过花甲是不是多半都会再娶?死了丈夫的女人,儿女长大了的,能够养活自己的,又有几个会再嫁?”
吴秀芳开始愤愤不平:“这就是男女不平等,忘了妇女也顶半边天,还想让女人从一而终,不允许再嫁。”
田蓝笑出了声:“那你可想岔了,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嫁。好不容易糟老头子死了,难得有几天清静日子过,非得再给自己找个祖宗伺候吗?不如自己一个人安安生生地过小日子,才自在呢。”
吴秀芳目瞪口呆,她还真头回听说这种事。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陈立恒。
后者有些无奈,又向田蓝表忠心:“没事,等咱们老了以后,我伺候你。”
没想到田蓝钢铁直女,一点没感动的意思,反而点头表示相信:“你有生活自理能力,你能够照顾自己,不指望别人伺候。”
得,鸡同鸭讲,传递的意思都不一样。
吴秀芳虽然没结婚,但下乡这么多年也谈过朋友。此时此刻,她都深深地同情陈立恒了。
兰花花同志以前也挺浪漫的呀,很有江南烟雨的意思。现在不知道咋滴,直筒筒的,跟个棒槌似的。
田蓝哪看得出她在腹诽,只继续说下去:“所以,想留下你爸,就必须得让你妈心甘情愿地留在咱们向阳公社。”
吴秀芳眨巴眼睛,又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是想留我妈的态度吗?我妈估计都恨死你们了。你俩等着吧,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她保准马上走人。”
陈立恒摇摇头,微微一笑:“那可未必。你妈也是干了30年的工人,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她是妻子是母亲,但她也是国家建设者,她同样需要展示自己的社会价值。”
以前她可以自我安慰,她是妻子是母亲。即便在厂里干的稀疏平常,只要把这两个身份做好了就行。
结果现在呢,他们不给她脸,当面扯下了她的遮羞布。不仅女儿恨她,儿子轻视她,就连他的丈夫当着外人的面都能在她面前找优越感,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她这一辈子可有一件事做好了?她的人生可真够失败的。
现在,儿女都已经这么大了,想揣回肚子里重养不现实。
丈夫都已经退休了,这时代除非是闹得鸡飞狗跳,彻底没办法过下去,否则压根就没离婚这一说。
无论丈夫还是儿女,她都指望不上。家里没她落脚的地方,现在唯一还有点希望的也就是工作了。
留在省城不现实。
回城知青和毕业的中学生都在到处找工作呢。人家用人单位不要大姑娘小伙子,找个退休的半老婆子,图啥呀?
她走在十字路口,明明前方亮着灯,但哪一盏灯都不是为她而亮。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乡下,好好做出点成绩来。
这些话,陈立恒不好直截了当地对吴秀芳说,那毕竟是她亲爹妈,只能她自己慢慢领悟。
田蓝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山村,突然间冒出一句:“得给村里通电啊,不然太不方便了。”
陈立恒点头:“这事不难,只要他们大队有钱就能通上电。从公社接电线过来就行。”
吴秀芳突然间警觉:“你俩不打算上大学了吗?等7月份考完试,8月份通知单就送到了,你们还管通不通电?”
两人奇怪:“就算我们走了,其他人就不用电了吗?有电才能发展啊。”
吴秀芳有气无力:“你俩管的可真宽。”
后面传来喊声,赵来娣手上提着盏气死风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满地抱怨:“你们走怎么不喊我一声?”
她重新上学之后回家住过一段时间,结果她爹妈不停地起幺蛾子,她一怒之下,直接又回知青点住了。
反正知青点地方大,支张床就能睡觉。
现在,让她一个人和吴秀芳的父母待着,她不自在。
田蓝好笑:“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把门窗锁好,怕什么呀?”
赵来娣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当着人面也敢表达自己的情感了:“我不喜欢他们,他们重男轻女,太讨厌了。”
她认真地看着吴秀芳,“原来不仅仅是我们乡下人把你儿子当成宝,女儿当成草,你们城里人也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女人力气小,干农活比不上男人呢。城里又不用干农活,为什么还是这样?”
吴秀芳苦笑:“你问我我问谁去?”
现在纠结这些也没啥意义。她只想赶紧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这一路奔波的,她早就吃不消了。
第二天早上,田蓝回知青点烧早饭时,瞧见吴母已经收拾得清清爽爽,就是精神不太好,肉眼可见黑眼圈和眼袋。
她走进厨房,既没和田蓝打招呼也没离开的意思。
田蓝倒是瞅了她一眼,就问了句:“你要吃玉米面窝窝头还是高粱发糕?今天有大碴子粥。”
大碴子就是磨了一遍的玉米,颗粒比较大,煮粥很香。
玉米面窝窝头用的玉米则是磨了两回,颗粒细,加点山芋粉和小麦粉揉成的面团蒸窝窝头,同样又香又甜。
吴母心不在焉:“随便吧。”
她家条件不错,粗细娘搭着吃也是细粮为主,粗粮为辅。没想到乡下这么苦,连招待客人都没有小麦面条或者白面馒头。
田蓝便不管她,只自己烧火做饭。
这些都是她平常做惯了的,灶上灶下两头忙也没手忙脚乱。
火苗舔舐锅底,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开始汩汩地冒热气。
吴母终于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地问了句:“你们那个农机维修站都需要什么工人啊?”
“全套。”田蓝忙着拌凉菜,也不抬头,“这就是个小型的工厂,不仅需要工人还需要行政和后勤。对了,财务也得要,不然谁负责管账啊。”
吴母又开始别扭:“这点大的地方,要管什么账?记下帐就行了。”
田蓝在荠菜豆腐里滴了点花生油,又放了花生碎,一边拌一边说话:“那可不行,这可是我们方圆好几个公社唯一一家农机维修站。不懂行的人怎么记账?再说了,我们还打算自己办夜校,得要老师专门教会计学。这又不好照本宣科,当然得手把手地带徒弟,那肯定得找专家呀。起码的工作二三十年的那种,不然不是误人子弟吗?”
吴母随口应答:“也不至于,这种事情,上手个三五年就门儿清了。”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下意识地找补,“还要什么人啊?”
“我不说了吗?技术工人都需要,经验越丰富越好。上了年纪不方便,搬上搬下也没关系。我们这儿别的没有,年轻人是够的。也不用带粮票,虽然大鱼大肉保证不了,吃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白面不能顿顿有,但也绝对不会天天吃山芋粉。”
田蓝伸手指窗外,示意大棚方向,“起码新鲜蔬菜不断,也能保证每天都吃上鸡蛋,每个礼拜吃两次肉。”
吴母忍不住冒了句:“不吃山芋,吃高粱,吃玉米,不还是一回事吗?”
田蓝笑了:“谁说的?你等着呀,有的是好吃的。”
她能用玉米芯做糖,她还提炼不出淀粉来吗?那个更简单,磨浆过滤,加碱液分离,让淀粉和纤维分开,就能提炼出湿淀粉。
淀粉能做啥呀?太多了。除了挂糊之外,还能当主食。肠粉这些就不说了,光一个简单的,凉虾,现在她就能做了当早饭。
淀粉加水搅拌成糊糊煮开了,然后放在蒸笼上不停地刮,利用蒸笼的漏孔滴落下去,掉在凉白开里,自然成型,凉虾就做好了。放上醋,搁上油辣椒,这一碗绝对开胃。
除此之外,利用淀粉做粉丝粉条也常见。只要愿意,无数种美食都等着你去开发。
田蓝在着台上忙忙碌碌,做了碗凉虾送到吴母面前:“你尝尝吧,大早上的没胃口,吃这个可以开胃。要是不喜欢咸口的,也可以加糖水。我给你也弄一碗吧。”
现在并不是吃凉虾的好季节,如果等到天热,一碗红糖凉虾下肚子,那滋味,比吃冰棒还带劲。
但吴母还是伸了手,先吃了一碗温热的红糖凉虾,然后再配着玉米碴子粥吃凉拌的凉虾。嗐!她这是把它当成菜吃了。
陈立恒挑了两桶水回来,先放在靠外面的大缸里,加了明矾沉淀,才拎着两只空桶进厨房。
他吸吸鼻子,笑着问:“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田蓝让他自己品尝,还馋他:“回头我再试试凉粉,这个也能做。我现在发现几乎所有的庄稼下脚料都能提炼淀粉。我打算后面专门盖个车间做这事。淀粉的用途太广泛了,可以坐糕点,还能应用到工业上。要是咱们把这事儿做了,估计夏天之前,我们就有钱通电了。”
陈立恒笑着点头:“那不错,我再找找地方吧,尽快把车间盖出来。”
他俩有说有笑,有商有量,一点都没有因为吴母的存在而不自在。
所谓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吴母几次想开口说话,两人都好像没看见一样,还在商量淀粉车间要怎么盖。
如果他们自己生产淀粉和糖的话,那就能做很多糕点,到时候说不定食品厂都要问他们取经呢。
就是没啥油,不然能做的东西更多。
还是要养鸡,养鸡就有鸡蛋。有了淀粉、鸡蛋和糖,那能生产的美食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应有尽有了。
吴母看他俩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终于没憋住,教训了一句:“你们也太没规矩了,客人都没来,你们自己先吃上了。”
田蓝却一本正经:“客随主便。客人是等着吃饭的人当然不饿,主人忙着招待客人要干活肯定肚子先饿啊。皇帝还不差饿差呢,人不吃饱肚子怎么做事?”
吴母就知道她不是个好讲话的姑娘,好脸色都坚持不了几秒钟。
嗐,她根本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谁让自己不是8级技术工呢?
吴母正要酝酿着该如何说话,她丈夫先过来了。
这老头根本不认床,在乡下居然睡得比在城里还自在。
好吧,她承认乡下的确安静,给他们睡的床也大,起码比筒子楼里的鸽子笼大多了。他们住的房隔出了最大的一间还轮不到他们睡,要给小两口住。
因为儿媳妇早就放话,他们老吴家想不想早点抱孙子?连床都没有,孙子能从天上掉下来呀。
不能想家里的事,越想越窝囊,一股气憋在胸口都不知道往哪儿发。
她看见丈夫也没好气:“你舍得起来了?”
吴师傅理直气壮:“我当然要起来了。人家聘请我干活,我一把年纪还能赖床不行?倒是你怎么在这儿啊?人家又用不到你,赶紧回去吧。你的口粮本又不在这里。”
田蓝其实有点看不上吴师傅的为人,尤其是他对待家里人。
总有些人这样无聊且无耻,通过打压,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打压伴侣,来体现他们的能耐。
也不想想看,如果你的伴侣很糟糕的话,岂不是说明你也不咋样,最起码眼光很差。
她没吭声,让这老两口自己解决问题。
吴母会不会改写人生之路,只能看她自己。
要是家人冷嘲热讽两句,她就打退堂鼓,那还是算了吧。她即便现在留下来,后面也坚持不了多久。
吴母气坏了,这该死的老狗,在她面前得意个啥?
她脱口而出:“就你能耐就你有用?8级钳工好了不起哦!告诉你,我不仅要干财务,我还得教学生带徒弟呢。上夜大讲台的那种,在黑板上写字的那种,你懂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家伙,耀武扬威个啥劲啊?”
吴师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还带徒弟?”
他老婆傲慢地抬高下巴,姿态可以说是睥睨天下:“那当然,伟大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在工厂办大学,深入到生产一线。我要教学生,当然得手把手地教他们做账,肯定得带徒弟呀。”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胸中猛然涌现出心虚。
什么当财会教学生的事,知青可没跟自己说。人家只是想找人而已,又没说找她。
要是现在被戳穿了,她这辈子都别想在老狗面前抬起头。
虽然以前她也惟丈夫马首是瞻。但昨晚她被这老狗给气到了,不想再给他好脸。
吴母招呼田蓝和陈立恒:“你俩也吃饱了吧?咱们赶紧去看看农机维修站。别等他了,旧社会的大爷都没他磨叽,谁知道他一顿饭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谁还伺候他呀!走走走,马上走,一日之计在于晨,别浪费时间。”
田蓝和陈奕恒对看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喝完了碗里的玉米碴子粥,又左右手开弓,一手窝窝头一手发糕,赶紧迈开脚步。
临走的时候,田蓝还叮嘱了两句吴师傅:“叔,你尝尝嫩豆腐拌荠菜,味道好极了。还有霉豆渣,吃了保准你还想再吃。”
唉,其实她想自己吃的。
这时代交通不畅,鲜菜的存储能力弱,即便是省城,照样没啥鲜菜可以吃,还比不上他们赵家沟。
尤其是霉豆渣,这玩意儿谁吃谁上瘾。几天不吃,就会想的慌。
三人迈出门槛,还没走几步呢,反应过来的吴师傅也追上来了。
“嗐,你们都走了,留着我算咋回事儿?走走走,一块儿去。”
陈立恒劝他:“叔,你还是回去吃饭吧。农机维修站还没开工呢,前期规划用不上你。倒是因为要用钱,阿姨必须得跟着。”
吴师傅瞬间感觉自己失宠了,成了被嫌弃的对象。
他气得要命,这两个知青还真是现实,用时有不用时无,变脸变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明晃晃地告诉他,你要派不上用场,人家根本不稀罕你。
连虚情假意,他们都懒得伪装。
吴师傅气呼呼地跟上,开口嘲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懂啥?知道车间要怎么搞吗?看过车间怎么搞生产吗?啥都不懂,还好意思说筹备车间用不到技术工,别笑掉人的大牙了。随便找几个人过去,到时候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呢。”
他老婆气得够呛:“就你能耐,你这么能耐怎么没当车间主任?怎么没做厂长啊?还不到50岁,厂里都不想要你了。你还觉得自己是香饽饽呢?咋不睁大眼睛瞧瞧镜子呢?”
吴师傅暴跳如雷:“谁说没人要我?人家花钱买车票,特地把我请过来,就是因为我技术好,我有用吗?”
“哎呦,你好能耐呀!”
田蓝和陈立恒都默默地扭过头,假装听不到这老两口的争吵。
慢慢吵吧,等上了拖拉机,就那突突的声音,谁嗓门大,谁就占据了先机。
加油!千万不能怂,一定要吵到底,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才好。
吴秀芳今天也要去公社,好上学校报名。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爹妈争吵。
短短的一个早上,她不过是去大棚干了一个小时的活,就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为什么她妈矢口不提回省城的事,反而跟她爸争得你死我活,甚至有种想把她爸从农机维修站踢出去的感觉?
当然,她爸也没对她妈手软,同样想把她们扫地出门。
天哪!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这是多么大的一家国营厂呢。谁敢想象,这其实是一家还在筹备中的乡下农机维修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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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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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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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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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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