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基本的,他们得找到东西画出样图来吧。没有纸笔,那就用木炭在地上画。
房门推开了,田蓝瞧见那位三哥正斜眼睨自己。娃娃脸士兵却挤眉弄眼的。
看到自己目光扫过去,后者才勉强端正颜色,小眼睛却还是一瞟一瞟的。
田蓝当做没看见。孤男寡女,关起门来呆了老半天。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倒不如君子坦荡荡,反而更自在些。
她只开口招呼:“你们在船上找到纸笔了吗?”
她印象当中女师的学生们都挺热爱学习的,当初她刚从江里爬上船那会儿,外面都黑黢黢的了,好几位女生还趴在昏暗的煤油灯旁认认真真地写写算算。
大家逃上岸的时候匆匆忙忙,说不定能有纸笔落下。
三哥没吭声,娃娃脸赶紧领命:“我去找找看。”
结果他刚出船舱,大家就听见外面的尖叫声:“妈呀,是个死孩子。”
众人赶紧过去看。
此刻黄昏暮矣,天色暗淡,田蓝只能瞧见甲板上晃荡的人影。
手里抓着渔网的士兵惊魂未定,都不敢看网里的东西。
孩子,渔网捞上来的不是条大鱼,而是个死孩子。
这孩子死的惨啊,心肝肺都叫鱼给吃了,小胸腔空荡荡。
陈立恒蹲在甲板上,微微蹙眉:“不是被鱼吃掉的。”
他伸手指着孩子胸口上的伤,示意众人看,“刀口平整,无论鱼还是野兽都不可能留下这么整齐的印子。这是被人用刀挖了心肺。”
在场的都是军人,即便如此,听到他的话,大家还是浑身汗毛直竖。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居然对个小孩下这样的狠手。谁家土匪撕票是这么个作风。
陈立恒盯着伤口看了半天,摇摇头道:“应该是刺刀,你们看,小孩的肚皮这边连着的应该是脐带。”
怎样的孩子会连着脐带?刚刚生下来还没断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在死之前还待在妈妈肚里。
众人皆是毛骨悚然,因为他们已经猜测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孕妇被活活剖开了肚子,孩子是从妈妈肚里被掏出来的,然后又叫剜掉了心肝肺,丢进水中。
在此之前,国.民政府为了激发民众对日寇的仇恨,唤起大众抗日决心,曾经印发过相关宣传画册。上面的图像与记录已经让他们心惊肉跳,没想到日本人真正残暴程度尤甚之。
更可怕的问题也摆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甚至没时间为日本人的残暴而愤怒,那就是日军的推进速度实在太快了。
水往低处流,小孩的尸体只可能是从上游流向下游。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了长河上游的地区了吗?
那他们要何去何从?
田蓝看着同样愁眉紧锁的陈立恒,颇为惊讶:“我们目前在哪儿?”
陈立恒报了地名:“宁县。”
田蓝下意识地捂额头,让陈立恒产生了误会,他甚至掏出了地图,指点给他看:“就是这里,我们预备北上。”
“来不及了。”
田蓝感觉好崩溃,她就是发了一天的烧,这帮人居然兜回头了。现在还北上个屁,日本人的队伍在前面等着呢。他们要真有能耐突破封锁线,也不至于离开宛城了。
感觉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接二连三受打击的田蓝不得不深呼吸,招呼陈立恒:“你跟我过来一下。”
等到房门关上,她才瞪着眼睛问对方:“你不知道日本人的行军路线吗?你没学过历史吗?”
陈立恒的脸原本已经颇为沧桑,这会儿却刷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我对理科比较感兴趣。”
田蓝直接呵呵:“区区不才,当年好歹也是省物理竞赛二等奖,数学联赛二等奖,理科生,但我历史政治从来没有下过90分。”
这才是学霸的基本修养。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学不好,不羞愧吗?
陈立恒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又没上历史系,再说历史课也没讲那么多。”
真不是他狡辩。
他记得清清楚楚,关于中日的战争,历史书上着重介绍的是五条:七七抗战爆发和平型关大捷以及国.民.党消极抗战、积极反共跟中国公产党坚决抗战,建立抗日民主根据地。德意法西.斯的兴起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领导全世界人民战胜德意日法.西.斯。
他说他只对理科感兴趣,可他的学生时代,门门功课都是5分的。即便时隔多年,他记不得具体内容,但大致章节还是有印象的。
况且在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前,他在自卫反击战行军途中无意间得到了一本50年代出版的历史教科书,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的就是这些。
田蓝眨巴了两下眼睛,绝望地问了句:“那你该不会不知道日本人很快就踏过黄河了吧?”
OMG!她怎么忘了?在建国初期,历史研究是和政.治运动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前者主要为后者服务。就像陈立恒说的苏联在二战中的作用,中苏关系恶化之后,国内就不这么提了。
所以他即便是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对抗日的历史居然也是片面且模糊的。
陈立恒顾不上丢脸,相当干脆地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具体情况。”
田蓝点头:“好,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内容。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分东中西三路进军,东路直指南京,南京很快就沦陷,即将会爆发全城大屠.杀,会有30多万人丧命。中路沿平汉线进军,剑指武汉。西路的目标是遥指重庆。”
这些记忆早就遥远,如果不是现成的一张地图摆在她面前,估计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立恒点头,表示理解:“他们是沿着铁路线走的,这样有利于现代机械化部队快速推进。”
田蓝总算放下心来,对方能理解就省了她好多事。毕竟她本人也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她对这场战争的了解除了中学课本,就是她爷爷书房里的藏书。那些书五花八门,她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没看到的部分她也不知道。
可说到这里,陈立恒已经了然,船再往前面开,估计便是四个字——自投罗网。因为水路已经被人家封了啊。
尽管他对日本侵华史没有太多研究,毕竟在他的青少年时代,华夏最大的敌人是苏修和美帝;但二战时期日本海军强大,却是他穿越前和穿越后都知道的事。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最后手落在了一处地方,咬牙下定决心:“改走陆路,从这边上岸直接进山。能走就走,不能走的话就留下来打游击。”
田蓝丝毫不惊讶他的选择,聚龙山抗日根据地赫赫有名。没理由他这个真正的军人还不知道。
只是。
她表情严肃地盯着他,语气严厉:“你能管住外面这群人吗?”
陈立恒疑惑:“怎么了?”
田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态度严厉:“如果你管不住他们的话,我随时会朝他们开枪。我不管你们那一套,什么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维持大局稳定。八千湘女上天山我也不认!你们胆敢试试的话,就等着挨枪子吧。”
陈立恒隐约咂摸出点味道来:“山上有人,是女人?”
田蓝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点头:“对,能够提枪打鬼子的女人。你们看到的四具尸体就是她们杀的。”
陈立恒点头,夸奖了一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他又保证,“我会管住他们的,不用你们动手,我会军法处置。”
田蓝认真道:“我不会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我也不会指望你调停。如果你动作慢,犹犹豫豫,我会亲自动手。她们是战士,请用看待战士的目光平等的对待她们。”
上山也好。
今天黎明时分,她逼迫周老师带学生们离开,也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些一直在象牙塔里待着,从未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社会丑陋一面,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们,万一碰上凶徒,该如何自处。
两人出了船舱,陈立恒立刻下一步的计划:“弃船上山,改走陆路。”
三哥原本蹲在船舱边上,闻声立刻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
陈立恒不给他啰嗦的机会,直截了当:“前面水路很可能已经被封了。日本人的船火力非常猛,一旦被他们的军舰盯上,我们毫无突围的胜算。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国.民政府会沉船封江?”
可惜也没真正意义上的封住。
三哥还想再说什么,娃娃脸伸手拉住了他。后者愤愤地闭上了嘴巴,将头扭向一边。
陈立恒到底当了许多年的兵,也带过好些年的兵。见状,他只扫射了一圈船上的人,声音铿锵有力:“抗日,根本目的是消灭日本人的战斗力。不是只有挺起胸膛冲锋才叫抗日,只要能打鬼子,正面侧面就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能打趴下他们才是硬道理。”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娃娃脸追问:“那船怎么办?还有船上那几个日本鬼子,丢下河吗?”
“凭什么便宜他们?”三哥语气冲的很,直接越俎代庖传递命令,“还跟前面一样,都装上雷,到时候上去的日本鬼子通通炸个粉碎。”
娃娃脸为难的很:“可……可他们都光着身子呀,看着也不像。”
三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没好气道:“我们都能认出来是日本人,他们自己还不认识自己人吗?”
说的倒也是。
田蓝却摇头,提议道:“还是带上他们的尸体吧。”
三哥怒极反笑,直接眼睛看陈立恒:“陈副官,你这位小相好的口味可真是与众不同。”
陈立恒拉下脸:“何大勇!”
田蓝主动开口解释:“带着他们的目的是想让老百姓正确地认识日本兵。你们难道不好奇吗?为什么我能够安然无恙地驾驶一艘船一直走到这里?就是凭借这些尸体。因为他们是日本兵,我们的政府逃兵以及水匪强盗都不敢靠近这艘船。连部队都被日本人吓破胆子了,何况普通百姓?我们要想在聚龙山扎下根来,就必须得获得老百姓的支持。想让大家选择站在我们这边,首要的就得破除他们对日本的恐惧迷信。日本人没有三头六臂,即便他们的士兵孔武有力,战斗力强,但他们同样是爹生娘养,血肉之躯,挨了刀,挨了枪.子,一样会死。”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找不到理由反对这个荒谬的提议。
因为就是他们自己,倘若不是这次前后夹击日本人成功,全歼了对方,他们也说不清楚最初的那股激愤究竟什么时候会在现实接二连三地打击下,消耗殆尽。
于是即便诡异的要命,于是即便光秃秃的尸体已经散发出怪味道,他们还是皱眉扛着尸体往山上去。
倘若被旁人看到这一幕,估计要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走尸了。
田蓝倒是半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反正尸体也不是她抬着,她无事一身轻。
船在长河上就熄了火,陈立恒带着另外几位士兵跳下水,愣是将船推进了芦苇荡。
不能开,因为螺旋桨会被水草和芦苇绞住。而且开船的动静太大,即便顺利开进芦苇荡子里,被破坏的芦苇也会成为明晃晃的证据,直接提醒敌人船在这里。
最安全的办法所有人都知道,就是直接毁了这条船。但是谁能舍得呢?他们一穷二白,从宛城退出来时,连携带的枪.支弹.药都有限。这样一艘船,对他们来说,是宝贵的财富。
陈立恒带着士兵爬上岸。
三哥何大勇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递上的裤子。
娃娃脸自己套裤子时,还不忘八卦兮兮地看一眼田蓝。啧啧,陈副官还不承认这女学生是他相好哩。哪有大姑娘看男人大腿都不避讳的道理,除非是一对嘛。
马灯高高地挑起,光线还挺明亮,起码照亮了娃娃脸士兵挤眉弄眼的表情。
田蓝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腿上有水草,扒一下吧,果然刺啦刺啦的难受。”
娃娃脸随口应和了声,然后猛然捂住自己的下部。完蛋了,他也叫人家大姑娘看了个精光。
田蓝压根不当回事,别说他们还穿着底裤呢,就是光屁.股也没什么大不的。
陈立恒穿好衣服又绑好腿,狠狠打了个寒战,才哆哆嗦嗦开口:“走!”
真不知道这人跟这些人黎明时分是怎样泡在江水里却没活活冻死的。
队伍蜿蜒往前行,田蓝在前面领路。
这事儿挺荒谬的,她穿越到1937年,总共还不到10日,可她却是这群人当中最了解聚龙山的人。
因为新四军纪念馆成立后外面画了地形图,共有两张,一张是抗日时期的,一张是建馆以后的变化。二者变化不大,半个多世纪后,这里除了多了条公路穿山而过外,整个山形还是旧模样,就连上山的路,也是在旧路的基础上修筑的。
偏偏说来也巧,田蓝大学时代有个暑假所待的农业基地就在山脚下。那会儿他们没事的时候,就会上山瞎晃悠,跟和尚道士吹牛打屁,跟山上人家的小孩打赌忽悠人家的种的黄桃。
所以说个夸张的,即便没有地图,田蓝也能在这边山到处晃悠。Χiυmъ.cοΜ
她甚至都怀疑这是空间给予她的补偿,剥夺了她的黄挎包,让她没办法从空间里头薅货的补偿。
不过意外而来的清晰记忆并不能够让田蓝满足,她还是会想方设法炮制出同款挎包,还有《公产党宣言》,她一定要拿东西出来用。
当此民族危急存亡之际,来都来了,难道她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陈立恒看她恍惚,安慰了句:“不要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就好。”
都已经过了立冬,夜晚山风太过寒冷,不然他们席地而卧都没事。
田蓝摇摇头,打起精神来:“没事,前面就是仙人洞。那山洞很大,能够容纳百人。我们暂时可以在那边休息。”
事实上,她实习那会儿,大家还在洞里开过派对。
大家一听,顿时精神振奋。顶着夜风走山路,身上又有负重,滋味实在太过销魂。
然而望山跑死马。
田蓝印象中仙人洞并不远,但她忽略了个事实,也就是她实习的那会儿聚龙山的山路已经修好了,路好走,自然就能大大节省时间。不像现在,每走一步山路,大家的身体都要跟着晃一晃。
如此东晃西晃,直到天蒙蒙亮,大家也没能走进仙人洞,反而来到了村落边缘。
众人之所以认出来是村庄,倒不是因为瞧出了草棚和泥巴房。实际上这里茂林修竹,连茅草都长得老长。天色并不十分明亮时,房屋也没那么显眼。
只是食物的香气,还冒着热气的南瓜是那样的诱人。它们就堆在石缸里,一块块的,散发着勾魂的香。
田蓝闻到味儿,就下意识咽口水,然后她就心中咯噔一声。
完蛋了。
果不其然,士兵们接二连三冲上前,争先恐后抓起南瓜就往嘴里塞。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除了在船上吃了点儿煮山芋之外,肚里就没进过任何东西。本来大家还准备去前面的城镇补给,现在都上聚龙山了,还指望啥呀。
饥兵比流民更可怕。
田蓝急得大喊:“你们是土匪吗?说好的不拿群众一分一线。你们的胸章后面不是印着爱国家爱人民吗?有你们这样的吗?”
可是大家一个个吃的直翻白眼,根本没空搭理她。
陈立恒虽然没有过去吃,但也没阻止。他低声劝慰田蓝:“大家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我身上还有点儿银元,一会儿留给主人。”
田蓝瞪眼睛,还想说什么,可是主人家已经听到声音跑了过来。瞧见这一群兵大爷,可怜的主人吓得愣是没敢凑上前。
陈立恒走上前,朝那年过半百的农妇敬了个军礼,正色道:“对不起,大婶,我们是打鬼子的。补给没跟上,吃了你家的南瓜。这是饭钱,你看够不够?”
那农妇瞧见银元,比见了鬼还害怕,一个劲儿摆手:“不不,不用。”
田蓝赶紧过去劝她:“您收下吧,我们是讲纪律的队伍。不问自取已经是大错了。你放心,我们不是土匪,我们真打鬼子,你看,这就是我们打死的鬼子。”
这时天色已经明亮些许,农妇瞧见地上的死人,吓得“嗷”的一声,直接跑回头。
士兵们好歹嘴里塞了一两块南瓜,居然都忘了继续争抢,还有心思无语地看着田蓝。
哪有她这样的?但凡是个女的,啊不,但凡是个正常人,瞧见这么多尸体都要吓疯了好不好?
她还好意思让人家看。
田蓝直接翻白眼,没好气道:“我打死的,我怕个屁!我要怕的话,我就开不了这个枪。”
众人低下头继续吃南瓜,懒得再搭理她。哎呀,这南瓜真甜,这南瓜的甜汁水就像蜜糖一样。
前面又响起了脚步声,这一回噼噼啪啪,居然跑来了好几十号人。
陈立恒都紧张地抓紧了枪,必要时真的得当空来一枪。
作为曾经参与过军管,阻止过无数场群众武.斗的人,他实在太了解农村械斗的杀伤力了。他有战友就是在混乱中被活活打死的。
没想到大家一手抓南瓜,一手抓枪时,那领头的老头儿居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发话了:“你,你们真的是打日本的?”
田蓝瞧着这一大串老的老小的小,搞不清楚这是一大家族还是全村人都跑来了。
她想说话,陈立恒先开了口:“对,我们是军人,只要敌人胆敢侵略,我们就誓死捍卫。”
60来号士兵异口同声:“我们奉委员长之力誓死守卫国土,敌人进攻南京,我们就守卫南京,敌人进攻四川我们就守卫四川。”
这话挺有气势的,如果他们能放下手中的煮南瓜,那就蛮像那么回事的了。
陈立恒也意识到不妥,赶紧将银元推上前,态度诚恳:“老丈,请你收下吧。是我们鲁莽,吃了你们的食物,请谅解。”
没想到那老人摆摆手,完全不在意:“没事,反正这也是煮给猪吃的。”
手里抓着枪还不忘南瓜的士兵们集体大眼瞪小眼,当场悲愤。
难怪南瓜连瓤都没去,他们还想着这里人果然穷,连南瓜瓤都吃。合着人家是喂猪的,自己吃的都是猪食。
老头说完话才意识到有点尴尬,赶紧往回找补:“干净的,这都是干净的。不洗干净了,猪吃了会闹肚子的。”
大家默默地放下南瓜,感觉自己还不如猪。因为他们是摸爬滚打上山的,一个个手都脏的够呛。
田蓝暗自捂嘴,假装没看到大型社死现场。
陈立恒也轻咳,收回了银元,不再提付钱这档子事,不然更加感觉像是花钱买猪食。
他端正颜色,招呼老人:“麻烦老丈将村里人都叫过来,我们有事情要跟大家宣布。”
那老头浑身颤抖,嘴里一直强调:“军爷,我们这里群山僻壤,怕是供养不了军爷。……”
何大勇眼睛一瞪:“让你去就去!”
老头子吓得脖子往回缩,再也不敢吱声。
旁边的男女老少也个个缩着脑袋,瞧着就像逆来顺受的鹌鹑。
田蓝瞬间鼻子发酸,要过得多小心翼翼才能这样,连句公道话都不敢替自己说。
陈立恒态度相对和缓些,强调了一遍:“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我们是正规军人。喊大家过来,是为了跟大家宣布重要的事。”
不得不讲,强权之下的效率即便不是最高,那也相当高。
不到10分钟的时间,全村100来号人,就连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奶娃娃都一并瑟缩地出现在村口。
有人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地上躺着的尸体,有人则惊恐地缩回脑袋,眼睛根本不敢朝那个方向看。
然而这群从天而降的士兵却不允许他们躲藏,反而逼着他们一个个走过去看。
“看清楚了,他们既没三头六臂,也不是青面獠牙……”
陈立恒原本气势挺足,瞧见老头老太太皱成一团的脸,在自己回过头瞧那四具尸体的惨状,不得不咽下后面的话。
这个,它们,嗯,畜生不能用他们,即使跟青面獠牙没啥关系,但也不比青面獠牙好到哪里。甚至摸着良心讲,这些已经死透了的日本兵跟汉奸的脸应该算更糟糕,而且肚子也开始往外面鼓。再坚持一段时间,估计能够彻底变成绿巨人。
陈立恒清了下嗓子,满脸严肃:“日本鬼子也是普通人,他们既不会嘴里喷火,也不会张嘴就能吞掉你们。他们就是强盗土匪,有枪有炮武器装备特别好的土匪。但是,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大家齐心协力,还是能够打败这些土匪的。”
然而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都面色惨白。
日本鬼子他们还没见过,不晓得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但土匪他们晓得呀,倘若当初不是土匪屠村,他们何至于拖家带口,在这深山老林里辛苦度日?
之前领头的那老大爷嘴唇哆嗦着,战战兢兢地问:“有那厉害的强盗?”
陈立恒感觉他跑偏了方向,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
还是田蓝开的口:“对,洋土匪,庚子年那会儿的洋强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一说庚子年闹匪乱,大家就恍然大悟。
领头的老头愤愤道:“洋鬼子坏的很,吃小孩的。”
田蓝顿时满脸的囧,因为她知道这是个误会。
老头儿口中的洋人吃掉的小孩其实是指教堂设置的育婴堂从外面捡回的弃婴。这些孩子被父母家人放弃时本身多有伤病,而后夭折并非稀奇事。只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被以讹传讹了。
但田蓝并没有打算纠正老头的错误认知。毕竟,在信息如此闭塞的1937年,在文盲率如此高的现在,你想把事情讲清楚实在太难了,一刀切虽然粗暴,但在大层面上来讲却相当有效。
陈立恒点头道:“没错,这些洋鬼子非常凶残。我们在路上就碰到了被杀死的小孩,他是从妈妈肚子里头被剖出来,又叫挖了心肝肺。”
在场的人都吓得浑身颤抖。尤其是抱小孩的妇女,个个都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
陈立恒目光扫视一圈,态度严肃:“我们即将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群凶残的强盗,他们是豺狼是虎豹,他们没有人性,他们绝不怜悯,他们也从来不讲道理。他们的眼中只有鲜血,他们的刺刀会插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胸膛。”
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组织拐杖的老头儿发的话:“那,那军爷,我们村虽然穷,当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供养诸位军爷。还劳烦军爷给个数,我们好想办法凑齐了,绝对不亏待诸位军爷。”
这回面面相觑的人变成了拿枪的士兵。
这叫什么话?他们是国家军人,又不是看家护院的。
何大勇皱着眉毛要发话。
陈立恒却开口应下:“好,我们兄弟一日三餐就有劳诸位了。伙食标准,南瓜也可,山芋也行,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不靠这个发家致富。”
老头儿慌忙摆手,一再强调:“哪能呢?我们肯定不会亏待诸位军爷。”
陈立恒不与对方啰嗦,只说下一步的打算:“好,既然咱们说定了,那今后还望大家能听从我们的指挥。我们会勘察地形,寻找合适的避难场所。一旦巡逻发现日本鬼子来了,大家就赶紧上山避难,千万不要耽误。”
村民你看看我看看你,虽然没一个人敢开口。但大家脸上都明晃晃写着“失望”两个字。
搞了半天,这帮军爷吃他们喝他们的,最后强盗来了,军爷们不赶跑强盗。居然将他们丢下家,直接逃跑。
他们可真是谢谢这帮军爷啊。
军人们被明晃晃地diss着,有心想要为自己正名,却又找不到话说。毕竟他们要真牛掰到可以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日本人硬杠的话,也不至于现在像丧家之犬一样,只能躲进深山老林。
比起同伴,陈立恒的心理素质过硬多了。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抗日乃敌后战场定输赢。在深山老林里打游击,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是胜利的王道,根本就跟丢脸两个字没关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陈立恒认真道,“战争争的不是一时之长,而是最后谁能活下去,谁能好好活下去。逞匹夫之勇,无济于事。”
士兵们得到了安抚,又个个都挺起胸膛。
他们手上还抓着枪呢。村民即便有意见也不敢当面说呀。
领头的老头儿赶紧强调:“哪里哪里,我们一定好好听军爷的话。但凡我们能做到,我们绝对不敷衍。”
这话说的更让人憋闷。
何大勇他们跟着队伍上山时,就忍不住骂了一声:“当老子是什么?土匪还是护院的?”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突然间开口问:“咱们原先多少人?现在多少人?没上这座山的兄弟们眼下又在哪里?”
众人瞬间沉默。
当初乱糟糟的,有人吓破了胆再也不想当兵,有人号称尽忠为主,一切以霍振彪的意思为先。除了他们这些实在憋闷不下去的,谁也没跟他们一道走。
当兵的能干什么?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对敌投降,要么就是落草为寇。自古兵匪不分家,当兵的不就是正规受训的土匪吗。
陈立恒满脸严肃:“我们要真正让老百姓信服,就必须给立正其身。像今天这种不问自取的事,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发生。”
众人憋闷,谁也没吭声。
何大勇不愿意再理会陈立恒,就不耐烦地追问田蓝:“到底什么时候到?从昨晚走到现在,你还有完没完?”
田蓝也不客气,直接让出道:“要不你来?”
何大勇要发火,娃娃脸赶紧转移话题:“咱们要背着这尸体道什么时候啊?”
本来他都酝酿好了,要跟老百姓强调无论鬼子还是汉.奸,都不会有好下场。干了坏事,那就是一个死字。而且是死了也不得安宁,绝对不会入土为安。
结果村民完全不关心这群人的身份,他们当真是白呼哧呼哧地背了半天尸体。唉,也不晓得这会儿还有没有艾草,要用什么来洗身去晦气。
田蓝也头痛。果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在日本人的凶名似乎还没传进山里,村里人居然完全无所谓。
她抓着脑袋,瞧见那几具尸体就烦得慌。
“烧了,烧成灰,刚好做肥料。”
事实上如果不是目标太大,她手上又没有菌种,她都想直接做生物肥料了。
别跟她谈人道主义,人道主义的讨论范围局限于人,不包括畜生。
娃娃脸跟其他几个同伴互看一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吭哧吭哧地往上搬尸体。算了,反正二傻子不止他们一个,也就无所谓了。
就在大家好不容易沿着狭窄的山路爬上山顶,准备翻过山头就停下来歇一歇时,突然间,走在前面的士兵惊恐地喊了一声:“日本人!”
山上茂林修竹,树影重重,那碧树之间摇晃着的可不就是日本兵。衣服还瞧不真切,但日本人的帽子可清清楚楚。日本兵朝前面极速前进,影影绰绰的,队伍人数似乎还不少。
众人瞬间慌了。日本人怎么跑上山了?
之前他们虽然伏击过日本人的船,但那是敌在明,我在暗。现在面对面交锋,大家的压力瞬间拉到了顶点。
陈立恒立刻下令:“卧倒,就地掩护。”,说着,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趴在树后掏出枪就往前射。结果日本兵的衣服飘荡了两下,居然直接消失了。
士兵们愈发惊悚,日本人骁勇善战,果然名不虚传。
田蓝却大喊一声:“停下,不要打!”
没等她解释,旁边山上突然滚下落石。要不是娃娃脸反应迅速,直接丢下尸体打了个滚,那被砸烂的就不是日本兵的尸体,而是他的脑袋了。
田蓝赶紧大喊:“是我,田蓝,误会!他们是真正打日本鬼子的。”
山林里一片寂静。
过了足足好几秒钟,才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田蓝,唉,田蓝,真的是你呀!”
周老师和龚丽娜还有其他好几个女生冲了出来。大家个个狼狈,脸上沾了不少灰尘,丝毫不见闺秀的风采,却人人都动作敏捷,眼睛闪闪发亮。
短短一天一夜不见,所有人都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一照面,大家就紧紧抱着田蓝,差点儿没勒得她直接撅过去。
周老师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嘴里一个劲儿念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活着的,你一定会活着过来找我们的。”
龚丽娜哭着喊:“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田蓝眼睛直翻,不是她对这群姑娘有意见。而是大家能不能松松手,好歹让姐姐喘口气呀。
士兵们集体傻眼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陈立恒身上。
什么叫做红颜祸水?这就是典型啊。见色忘义,完全不顾同袍的死活,其罪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实在太不地道了。
陈立恒冤枉死了,因为田蓝根本没跟他提这茬。要不是这些人都穿着女师的校服,她连这些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
他哪知道有这么个大礼等着他们呀。
田蓝好不容易等到周老师她们松开手,才缓过气来说话:“我本来想早点回来的,不过刚好碰上解……这群将士伏击日本人的船,所以就耽误了些时间。”
女学生们集体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人:“你们敢伏击日本人的船?”
这话说的,何大勇他们差点儿当场跳起来,是在打他们的脸。
结果女学生们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对着士兵们也丝毫不客气,还公然开口问:“他们打了几个日本人啊?有我们多吗?”
龚丽娜踮起脚尖,看清楚剩下的三具尸体,相当认真地强调:“那可不算你们杀的,那都是我们打死的。”
士兵们抓着枪的手都紧了,从头到尾,这些年轻姑娘的杀伤力一般,侮辱性却极强。
田蓝扭过头,开始正式做介绍:“这些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我的同伴。是她们,她们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齐心协力打死了三个日本兵一个汉奸。”
说这话时,她骄傲死了。虽然分别前,她叮嘱周老师要如何利用日本人的衣服打伏击判别敌我。但她真的没想到大家居然能做到这么好。
士兵们目光齐刷刷的,集体落在了这群姑娘身上。
结果女孩子们被日本兵和汉奸吓的,瞧见男人就本能的恐惧。
负责抓枪的女学生直接亮出了枪,厉声呵斥:“再动一下,我就一枪崩了你!”
吓得士兵们瞬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别别别,这还没开口讲话就动刀动枪的。刚才那一石头,差点儿砸烂他们的脑袋。
原本田蓝说这些日本人是被她们赤手空拳打死的,他们还不信。
现在看来,完全有可能。这哪里是娇滴滴的女学生啊?分明个个都是扈三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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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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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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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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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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