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灌下去的半瓶啤酒的劲有点起来了,谢星阑脸滚烫滚烫的,就走到过道尽头的窗口那透了会气。
九月份的临市,白日气温高,入夜了反而有些凉意。
过了会儿,李小彬也出来了,走到他边上:“阿招,你是不是跟江戈吵过架?”
谢星阑捧着自己烫烫的脸,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李小彬摸了下鼻子:“我总觉得你俩怪怪的,以前关系那么要好,走哪都一块,现在见到不是应该特别激动吗?”
江戈寡言少语李小彬是知道的,估计他再激动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但谢星阑就不一样了,之前李小彬生了场大病去国外治了半年,回来的时候谢星阑老远就飞奔过来拥抱他,李小彬差点被他又撞回医院去。m.χIùmЬ.CǒM
而且刚刚他两之间气氛也不对劲,谢星阑走了之后,江戈一直看着门的方向。
李小彬都有种错觉,好像谢星阑是抛妻弃子的渣男似的。
“没吵架,”谢星阑两手一撑,坐到了窗台上,“就是他这人太没情没义了。这几年一次都不跟我联系。现在要上网这么容易,你说怎么可能是看不见消息?而且他走之前我还给了他我家地址,让他到了就给我寄封信。也没有。”
李小彬说:“哎,这是挺难受的。”
不过他觉得江戈完全不像是忘记谢星阑的样子,谢星阑刚刚走开了,他没听到江戈后面的那几声。江戈每次念到谢星阑三个字的时候,都有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压在舌边,放轻了低喃,唯恐大声惊扰了谁一样。
估计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大家小时候玩得还挺好的,李小彬也不想看到他们闹崩了,本来想当和事佬的,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谢星阑已经推了他一下,说:“帮我把我的绿茶拿拿出来。渴了。”
“哦。”
李小彬把他的绿茶拿了出来,谢星阑喝了两口,说:“我先回去了,有点困。”
他们今天原本是打算通宵的,谢星阑一开始还有兴头,现在喝了瓶酒就不行了。
李小彬说:“那你让你家司机来接吧,你别走到一半就在大街上躺尸了。”
“嗯。”谢星阑摆摆手,“走了。”
走到了街上,夜风迎面吹来,谢星阑放下手机,突然想自己回家了。
司机开过来要半个多小时,他还不如走会路清醒清醒再打车回去,如果他爸这会儿在家,问到他身上的酒气肯定得教训一顿。
附近的商业街到了这个点依旧人声鼎沸,霓虹灯光拥着整条步行街,煌煌如白昼。
谢星阑单手插着袋,慢悠悠地走出步行街,聒噪的喧哗声渐渐远去。
走到附近人迹较少的一条街上,谢星阑突然感觉背后有道视线一直跟着他,他停住脚步,扭头去看,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路人。
他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喝多了有幻觉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那种感觉又来了。
对方显然并没有对他不利的想法,跟得很远,但那视线让谢星阑有些微的不舒服。
黏得太紧了,让人隐隐有点脊背发麻。
就好像是怒张的网,慢慢地靠近。
谢星阑再停下来,扭头去看,依旧没看出什么。
他小声嘟囔了句:“有病。”
他转头走自己的,不再去管后面那人。
路的尽头,江戈一手拎着书包,默然靠墙站着。
谢星阑肯定发现了。
他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追在他后面。
江戈微微闭了闭眼,握着书包带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缩紧。
他原本只是想远远看几眼的。
谢星阑明显不会喝酒,他只是想看着他安全上车而已。
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这么几年,他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即使内里已经腐烂到臭不可闻,他也不敢跟谢星阑联系,唯恐他闻到分毫。
从江老爷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开始,江戈就知道,自己摆脱不了这个标签了。他扭曲、阴暗,内心充满面目可憎的仇恨,只是会装模作样地用一副可怜样博得谢星阑同情而已。
他知道谢星阑表面嚣张不讲理,其实最心软、最温柔,只要他还是懦懦弱弱地被人欺负,谢星阑就不会离开他,会一直保护他。
只要谢星阑不弃他而去,他甘愿一辈子扮演无助弱小的残废角色。
直到他听到了谢星阑说的那几句话。
他就知道,谢星阑也是最嫉恶如仇的人。
如果未来有一天,谢星阑知道了他打陈一辉时,是故意朝着陈一辉的眼睛鼻子下拳;知道了他是真的对周扬见死不救,甚至在心里快意地诅咒着对方早日下地狱;知道了他在这几年过着怎么样放纵暴戾、自暴自弃、与下三滥的人为伍的生活——谢星阑也会对他失望、嫌恶,然后离开的。
没有任何人会喜欢下水沟里肮脏的老鼠。
而谢星阑是照进他阴暗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在他心里是最干净最纯粹的,只要谢星阑还在他心里,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在闭塞的狭缝里喘一口气,还有东西在支撑着他活下去。
可他这么脏,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被任何人喜欢的龌龊私生子,还是个残废。
即使他这些年每日都穿着长裤,几乎没人知道他的不足,也不能磨灭他是个残废的现实。
他这样的人,不配去沾染谢星阑。
永远都不配。
他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翻涌的思念和渴望,没有上过账号,也没有寄一封信。他只要一跟谢星阑联系,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方设法回到谢星阑身边的。
他希望最好谢星阑把他给忘了,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
可他又日日夜夜被这个想法折磨地痛不欲生。
吸烟喝酒他全会了,打架赌博他也样样在行。如果不是考试成绩还一直保持着第一,他就跟社会底层的那些堕落少年没什么两样。
初二那年。
他梦见了谢星阑。
他编了个程序掩盖掉浏览痕迹,无数次去窥伺过谢星阑的动态。
初二的时候,谢星阑已经长得非常好看了,笑起来两眼弯弯,唇边还有小梨涡。
那张脸江戈曾经梦见过很多次,但这个梦里的他肆意妄为,甚至不顾谢星阑的挣扎。醒来后裤子全湿了。
最初他只是把谢星阑当做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光。这份感情不知何时开始变质了,浓烈澎湃到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江戈惊恐不已,恨死自己的龌龊不堪和妄想天开,逼自己忘了梦里的画面。
可是他越明白自己对谢星阑的感情,他就越想靠近谢星阑,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几眼,都好过被遥不可及的梦和无法掌控的爱意给拖垮。
所以他挣扎不过自己的内心,又回来了。
江戈的高智商是与生俱来的,这两年赚了不少钱,还极会掩饰,江太太原本派了人监视他的,看到他自甘堕落的样子后就再也不管他了。这次他自己回来临市,江家的人都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受挟于江家了。
江戈站了良久,估摸着谢星阑应该已经不再留意他了,就走出了街头。
谢星阑的背影远远的,江戈看着他走到公交车站,才停下来,最后贪恋地看了两眼,逼着自己转过了头。
在一个城市,就很好了。
他不能再奢求更多。
太靠近谢星阑,他会失控的……他会压抑不住自己的。
还没走出几步,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就围了过来。
领头的花臂看他两眼,问:“是叫江戈不?”
江戈眼皮微抬,漆黑的眼眸里幽暗一片,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花臂心里咯噔了一下,跟另外几人飞快交换了个眼色,然后说:“你们学校的江嘉文是我兄弟,听说你有点不识相……成绩挺好是吧?我们还没跟会读书的一块玩过呢。”
一听花臂说出江嘉文三个字,江戈唇角翘了起来。
江嘉文也在长明,不过他成绩烂,是花了钱塞进去的。听说初中还留过一级,现在也是高一。
这次他考了第一,江嘉文吊车尾。
估计江家人气得要吐血了。
江嘉文国外真是白待了,平时一副高贵少爷样,结果还只会做让地痞流氓来骚扰他的下三滥手段。
江戈微微侧过头,看了眼公交车站的方向,然后沉声道:“去没人的地方。”
花臂见他还挺上道,就耸耸肩,同意了。
进了没人的巷子,花臂率先发难,推了把江戈的肩膀:“还挺嚣张的啊,在长明还敢这样出风头,你知不知道江嘉文是谁家的儿子?是不是骨头痒?”
听起来江嘉文没跟人透露过他是私生子。
也是,他毕竟是江煌跟外面女人生的,不光彩,江家这样有权有势的家族,怎么会让这种秘辛流传得到处都是。
江戈当然就更不想跟江家扯上任何关系了。
他表情凉薄,眼底隐隐浮现一丝嗜血的戾气,说的话却带着一丝极为讽刺的笑意:“说什么废话?你们人多,还怕打不过我?”
花臂操了一声,受不了这种挑衅,一拳就挥了过去。
谢星阑在公交车站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正好一辆车来了,他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口袋——扁了。
嗯??
他又摸了两下,确认他手机丢了。
刚刚一个老奶奶拉着他唠嗑聊天,他没玩手机,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公交车站人虽然不多,但车来的时候也有挤来挤去的,谢星阑不知道是不是被谁给顺走了。
“这也太倒霉了吧。”谢星阑有点郁闷地嘟囔着:“我新下的片还没看……”
许茹知道他喜欢男生,经常说他太时髦了,还特别热衷于给他物色适合的对象。
大概谈恋爱的人,都很想身边的人也谈恋爱。
谢星阑原本也想在高中谈个甜甜的恋爱的,上辈子还没有轰轰烈烈谈过就没了,他真特别遗憾。所以他就随便许茹给他“相亲”了。
比起他,许茹真的更有热情,昨天还神神秘秘地给他发了文件,说是学习资料。
谢星阑面无表情地去按删除键。
许茹撕心裂肺地让他住手,才小声地坦白说是她网罗了很久才找到的片子。
那啥的。
谢星阑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丢了。
这这这……让人看到也太尬了吧。小偷一打开手机,说不定就会被满是胸毛的欧美熊辣死眼睛。
谢星阑一时竟不知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小偷。
算了,还是找找吧,说不定掉路上了。
他沿着路往回走,路过一条巷子口时,被里面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就着昏暗的路灯光,他看清了里面的状况,是几个人正在打架斗殴。
还有人挥着水管子,撕开空气时的猎猎风声,和打在肉上后的痛叫声一并传来,让人脊背有点发凉。
谢星阑不想管闲事,正想离开时,余光蓦地瞥清了其中一个人的脸。
江戈黑发凌乱,有点病态的苍白的脸上沾染了不知是谁的血迹,乌黑的眼暗沉沉的,里面的戾气重到使他整个人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
谢星阑停住了。
江戈一人难敌众,身上挨了不少打,但他下手却越来越狠绝,眼神越来越阴鸷。
就在这时,他也看到了谢星阑,那一瞬间,他就像被丢进了寒冰万丈的悬崖,整个人都僵硬了。
花臂被他打得小臂都扭曲了,一张脸满是冷汗,看江戈这不要命的疯子突然傻住了,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要扑上去砸到江戈头上。
这时,花臂突然被后面一个人踹到了后心窝,直接摔倒在地上。
谢星阑没有去看江戈的表情,把书包扔到地上,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什么好玩的事,带带我呗,小爷心情正好差着呢。”
花臂抬头,恨恨地盯着他:“你别管闲事!”
谢星阑朝他做个鬼脸:“我就管!你咬死我啊?”
他上去一脚踩在花臂的背上:“聚众斗殴,我现在一个电话就能把你们全抓进去蹲个几天看守所。不过我看你们这群想群殴别人的反被打得站都站不住了,也属实有点惨,给你们个机会,赶紧滚,不然我不介意让你们了解一下什么叫社会主义法治社会。”
花臂咬牙,不知是谢星阑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他怕了疯子一样的江戈,很快带着这些伤兵走了。
谢星阑捡起自己的书包,拍了两下灰尘。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跟江戈说什么,江戈突然会出现在这离ktv距离很远的巷子,他已经猜到刚刚跟在后面的人是江戈了。
可江戈跟着他干什么?
他瞥了眼江戈沾了血迹的衣服,还有那明显在发颤的右腿,估计江戈已经快站不住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保护照顾江戈习惯了,一见到他这副狼狈受尽欺凌的样子,谢星阑还是狠不下心肠置之不顾。
“你要不……”
话说到一半,江戈终于撑不住了,身体摇摇晃晃地要栽倒。
谢星阑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了他一下,江戈靠到了他身上,因为身高,他上身屈着,头靠在了谢星阑颈窝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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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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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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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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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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