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法子了!”
丢小块肉干给啄木鸟,已跨出大院门槛。
山道走下十来步,商大城主一屁股坐道旁石块上,往脚上套鞋,出声问:“童婆婆,阿丑被他爹捉走,咱该再往哪儿寻人?要去他被捉那地儿看看么?”
鬼婆婆自称马童氏,晓得因由后,泼皮觉得还是叫童婆婆好些。
山神已指明阿丑被捉的地点,但时隔这么久,去那多半只是白跑一趟,鬼婆婆茫然着,却只有点头。
她此时六神无主,真正无计可施,希望再渺茫,也要去那地看过才死心。
商三儿叹口气,道:“瞧过那地,再寻不着头绪,咱们就走,还是等纪金仙自家来罢。她答应过的,我不好白出力,辛苦这一遭,婆婆藏那得子枣,匀我几枚!”
阿丑他娘原已是重罪,要敢打破九天结界,硬下地界,罪上加罪,性命都要保不住。
鬼婆婆快哭了。
“婆婆莫急,我吓你呢,也还有别的法子!”
她回神,看向并不太熟的泼皮城主。
这位是大罗金仙亲传。
商三儿咧着嘴笑,似没当回事,又轻眨下眼。
虽是不解,她也迅速掏出个盒子,直接丢过来。
这种盒子值两叶,商三儿也有一个,知它唯有一种妙用,就是保鲜。
打开来,排着整整齐齐的九枚得子枣。
纪金仙其实没用得子枣做报酬,商三儿随口加的。
鬼婆婆出声:“多…的…已…毁,剩…九…枚,都…给…你!”
那旁边,赵老头有些感慨,另一位婆婆则惊喜之余,又升腾起无名鬼火,大声喝问:“你既能产出,毁它做啥?”
鬼婆婆看她一眼,答道:“多…了…价…贱!”
陈婆婆被噎住,再说不出话,心里的憋屈无以言表。
里间院子里,常九九暗道:“这些年得子枣偶现,原是这婆子流出的,定是纪红棉留下种,再传给她,当时天官在,牵扯到白帝,我等方未算到。老婆子倒谨慎,自己从不出头卖,虽是小事儿,若与亥猪说,也能讨个人情!”
商三儿鞋已穿好,装得子枣的盒子收入百宝囊,骑上狗背,叫老狗飞起,也掏出一物,哼道:“这连心珠,我七天才能使一回,轻易不好用,但别无头绪,只山神一面之词,也难信他,就试他家罢,纪金仙又不受时限!”
九天外已传物下来?
院里山神一惊,急伸手拿桌上倒扣的茶碗。
桂树已能一叶障目,这茶碗更屏蔽万法,但那泼皮带着连心珠,就须避一避。
先前它便明晃晃摆在桌上,亲传弟子进院时,九天外大罗金仙可曾瞧出端倪?
冷笑着,身影一晃,山神钻入茶碗,瞬间茶碗消失,碗盖倒留在竹桌上,原是假配的。
连心珠只几十里内有效,整个地龙山都是山神家,来去自如,他这须臾间,已移到千里之外。
院外,商三儿终于开颜,仰起头:“宝印前辈,我师父请你来抢个茶碗儿!”
听这一声,千里外的山神再笑不出。
这厮先前行事,在脑中飞快闪现,终落在他扑虫时,那难看的蛤蟆跳上。
还真小瞧了这泼皮。
非但已飞他肩上的鸟、摔裂的蛐蛐盆、遗在椅下的臭袜,全是障眼法不说,之前赤脚蹬椅也只为迷惑。
他留下窥视的道术,原是施在石板缝的某株野草上。
一方山神,自家山界内,对地面最为自信、最是放心,因全似炼化过的宝器,几乎没有能瞒住他的事,那厮倒偏反着来。
落地上时,丝毫灵气波动都会被山神知晓,他就借跳扑腾空之时,快速施道法。
当时自家就坐在旁,瞧他装模作样出乖弄丑,心里鄙视得不成,都岔开想别事去了。
他就敢在眼皮下施法。
且疑心一直未消,窥见自己钻进茶碗,顿就知要害所在!
确实够机灵,胆儿也大!
发觉端倪,又知敌不过,立马出声呼宝印,毫不犹豫,不拖泥带水,行事果决!
打小混迹市井的泼皮,自家还真是小看了!
但事已至此,再没后悔余地,诸天大罗、金仙,不都是自家等选定的对手?
身在千里之外,山神常九九神念去得更远,暗于某个场合,叫声:“未羊、巳蛇,替我拦一会宝印!”
紧跟着,三千里地龙山,齐摇晃起来。
山神脱位,地龙翻身!
脱位要花点时间,不管那场合里的破骂,山神倏然闪回龙首峰,于半空哂笑:“死活要瞧,便让你等瞧个明白!”Χiυmъ.cοΜ
手腕一抖,那釉彩为美人图的茶碗骤然化大,待落下时,整个龙首峰都被罩在其中!
山神也被罩住!
“大罗金仙了不得,可瞧得透我这茶碗,可能来救你?随手灭个你几个,真费事儿?”
茶碗罩下,商三儿、鬼婆婆等一眼瞧清,碗底顶空吊着根木桩,旁边又悬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
那根木桩,穿过那驼背丑男的胸膛、驼背,就把他钉在倒扣的茶碗底,又自旋着,从阿丑身上磨出丝丝缕缕仙魔二气。
阿丑奄奄一息,气机已微弱,木桩上还染着好些漆黑的血。
磨出的仙魔二气,尽被那把剑吸走!
竟真是这山神,捉阿丑来炼法宝!
鬼婆婆惊怒交加,尖声厉吼。
山神刚讥讽完,却也在茶碗顶看清,泼皮手上只拿着个蛐蛐盆,哪有什么连心珠?
叫他心口一痛!
多少年前,有谁说过,他爱弄险,又多疑,想得太多,好些时反瞧不见最浅显的事儿。
堂堂大地仙,做成泼天大事,原也成惊弓之鸟,心虚着,被这废物虚言恐吓,就乱方寸自曝秘密,注定要丢掉经营多年的山场家业!
那厮掏东西时,已骑狗升空,又叫他未第一时间辨明真假。
这些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来的甄药神眼中,商大城主升空,刚拿出物事,立马就呼那押阵兜底的大罗金仙之名。
紧接着就是变故,远近都地动山摇,龙首峰上不少碎石滚落。
这阵摇动,比平时遇的地震激烈太多,便不知是山神脱位,也知出了大变故。
然后,山神现身,哂笑着,便使茶碗罩落。
茶杯罩下,龙首峰全暗下来,白昼转黑。
转眼间,大地仙前辈翻脸为敌。
于山体摇动中稳住身子,甄药神急祭出自家三件宝器。
屠壮执霸王弓,赵同提剁骨刀,陈婆婆指夹绣花针,全已凝神戒备。
甄药神心里打着鼓,祈求城主唤的大罗金仙快来。
茶碗未全落下时,彼此已瞧清状况。
山神常九九、人仙马童氏都瞬间怒极,最早出手!
常九九把手一招,喝道:“剑来!”
那柄悬空吸仙魔二气的长剑,闪到他手上,山神握住,剑在阴暗中黑光大冒,他随手往下劈掷!
两极反转剑!
鬼婆婆凄厉尖叫着,一头身躯庞大、长着枣树的马妖现出,四蹄轮动,向罩下的茶碗顶部撞去!
马眼灰白无神,它是尸鬼。
“老狗上!”
商三儿已经跳下地,一声令下后,废地仙再没别的用处,便出声扰敌:“贼厮莫狂,宝印道长就来啦!”
山神那剑,化作极致黑光,把站一起的废地仙和五个九阶都笼罩在内,常九九在半空狰狞着:“他捉不到我!你等还要先死!”
剑势极快极锋,马妖生前也是地仙,躯体不可谓不坚硬,是鬼婆婆压箱底的本事,以前在南晋国还从未用过,但这一剑黑光无声无息掠过,尸鬼竟就被一劈为二。
尸鬼无痛无感,但鬼婆婆惨嚎着,口鼻都有血冒出,她伸手一招,身前又多出两个人形虚影灵鬼。
半空一分为二的马妖尸鬼,也未停下,继续往上,向茶碗顶部飞去。
那剑划开尸鬼,也全然不停,继续下劈。
黑光下,一支飞射来的落日箭瞬间破碎。
划开地仙级马妖尸鬼,劈碎一支落日箭,剑上至暗黑光,也只稍内缩些!
已切磋多回,屠壮箭上本事,赵同深知,但在这山中打斗,山神那剑黑光中蕴藏的道意,浑厚似群山巍峨,叫人生出不能匹敌的无力感,剑体锋锐更是生平仅见,剁骨刀再不敢迎着正面去,变直为弧,改作侧击。
陈婆婆的绣花针出手,同样弧形飞出,绕击黑光边侧。
山神冷笑着,两极反转剑不避不让,全不在意,只管劈下。
“叮当”两声后,剁骨刀、绣花针全被弹开。
赵老头、陈婆婆都一声闷哼,气机牵引下,受了些轻伤。
世间尊崇的九阶人仙,两件宝器全力出手,除让那剑上黑光再消退些,再无可奈何!
山神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屠壮拼尽全力,老狗扑到剑之前,也只射出第二支落日箭。
那些逊一等的箭支,这场合已没出现的资格。
第二支箭又碎。
屠壮比赵老头、陈婆婆好些,他的箭出手后,气机就断,本身不易受伤。
老狗已扑到黑光前。
它感受得到这剑厉害,若不是身为魂奴,不能违背主人令,都想第一时间躲逃!
眼下,只能使出全身本事,四条狗腿似缓实急,全按到黑光上。
这一刻,它是真正的地仙之躯,绝非一把凡刀就能剔去皮肉的烂狗儿!
山神头顶,也显出狗头虚影,一口咬下!
劈开鬼婆婆最强尸鬼,击碎屠壮两支落日箭,再击飞剁骨刀、绣花针,四条狗腿再按上,黑光也瞬间泯灭,露出朴实无华的长剑真身。
山神嘴角扯动,再现讥笑。
他回身一掌,击破头顶咬下的虚影狗头,袖口顺手抖出张道符,往下飘落,自家飞掠木桩附近,阻拦已变两半的山妖尸鬼,不让救阿丑。
半空中,狗腿按住的剑身上,忽又起刺眼白光!
那光亮起,瞬间大盛,犹如烈日当空一般,须臾已不可直视,驱散茶碗底阴暗,又把龙首峰照明!
剑上道意恢复如初,又是那样的巍峨浑厚,不可敌!
两极反转剑再动,白光掠过,老狗两条前腿掌尽被斩落!
长剑裹着刺眼白光,掠过老狗,又再斩下!
老狗尾巴急扫,抽中剑光,但也只让它道意稍缩,剑落方向略偏开些。
遥远的某个场合里,有神念传给山神:“废掉之前布置,已替你拦住宝印,但可没谁再挡纪红棉。知宝印不能救,她已在破九天结界,快些斩了人,脱位逃罢!”
神念最快,报信完,方“啧啧”叹出声:“这两界生灵,端是无谓,那丑儿还是遭骗生的,纪红棉竟也愿为他舍命不要!”
另一个声音接道:“与九幽不同,这两界万物有序,你瞧许多年,还不知为母护崽时,多半凶厉么?她虽是金仙,也脱不开本性!”
那边神念传信来时,剑光尚未落地。
速度实在是快,剁骨刀和绣花针尚未回力,众人面前,已只剩马童氏的两个灵鬼,还有甄药神三件宝器。
剩那两个虚影灵鬼,是鬼婆婆平日充门面的,远比不上之前马妖,甚至还追不上剑光,也不能挡。
甄药神的药锄最先迎上,也不敢硬碰硬,只从侧面敲击,紧接着,条条竹篾出现,在长剑周围组合成药篓,将它套在其内!
但刹那之后,无数耀眼白光穿透篾片,药篓被绞得粉碎!
山神最想斩的是大罗金仙亲传,但余下的剑光已不足斩杀数人,受药篓气机牵引,自家朝甄药神落下!
甄似理骨寒毛竖,只期翼最后防御最强的雨伞,能替他挡下这剑。
雨伞全撑开,就挡在他头顶。
白光掠过,雨伞也分作两半。
剑上光芒再黯,但仍闪烁着,当头斩落!
“噗”地一声后,一个棋盘化作两半,跌落在地。
剑上道意到此也耗尽,白光消散,抽身回飞,准备下一击。
到这时,山神抛下的道符恰才落地,化成个四肢头胸俱全的符兵石人,面上也有五官,出来便长,眨眼便有五丈高,提起它那巨脚,迎地上众人狠狠跺来!
符兵巨石人也有地仙二三阶威势,但比那把剑好应付得多,已缺两条前腿的老狗肉身一弹,掠向猛压下的巨脚。
那边地上,商城主抱着头,因命物牵扯,神魂撕裂,正在满地打滚。
地上五个人仙,拼起性命,或就有能伤到常久久肉身神魂的,山神不想遁地近战,若不然,取命正当时。
要紧时候,甄药神也呆了一下。
并肩御敌这五个九阶人仙,自家分明是泼皮城主最不待见的一个。
并非孙女做他通房体己人的陈婆婆。
不是家里老娘子怀着身孕,最怕出意外的一刀仙。
也不是语硬心软,遇事肯出力的屠大将军。
便那受了重伤的鬼婆婆,尚未入城,牵扯着位金仙的好处,又能种得子枣,在他眼里,只怕也比自家要紧。
前番到九曲藏魔洞下救人,逼自己立誓后,他先出洞,才再叫狗来救,丁点险不肯冒的人,今日竟舍命救他甄…甄黑心?
泼皮儿行事,还真出人意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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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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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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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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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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