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馨刚在书房门外出声,官子就起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小声道:“姐姐小声些,爷累着了,想是要多睡一会!”
官子还披头散发,委实与受宠后无异,叫静馨皱眉:“累着还有神气折腾你?”
静馨官子都是南晋国寻天合宗买下,一同送来给商老爷的侍女丫头,当时城主府只留四个,静馨还没被选上,听说在外巴结勾搭老爷,没得逞,还是纪金仙开恩,叫她去做夫人贴身丫头,才又得随进府来。
论起年岁,官子比她还大着月份,看夫人面上,平日称一声“姐姐”,今日听语气不好,也冷下脸:“我又不似姐姐,爷想做啥,哪里敢管?”
静馨刚被商老爷吃下没几天,今日忙着丧事,向氏叫她回府问男人可要吃晚饭,见着官子开门时模样,以为躲府里大半天,就为做那事,心里不是滋味,开腔时语气是有些冲,又是个爽利人,被怼到,口上也不饶:“空闲了多久?得着一回宠,尾巴就要翘天上去?”
静馨在外叫时,商三儿已经醒了,本还想再睡,听得两句,在里间骂:“外间吵是得趣,家里听着只嫌烦!啥事儿?”
冷哼着,静馨答:“老夫人、夫人使奴婢回来问老爷,城里人都在,晚饭不去露个面,要睡到几时才够?”ωωω.χΙυΜЬ.Cǒm
商家御下不怎么严,规矩不多,早前时候,她就不爱自称“奴婢”,学到地仙妙法后,心气儿更高了些,眼下破天荒出口,是回应官子先前的话,且叫她来的人中,还加上个老夫人,假传意思。
商三儿出声应:“晓得了,起罢!”
这里是书房,可不是柿霜院,商老爷应了,静馨也不进屋伺候,只送官子个白眼,转身先走。
官子也没客气,盯她后背,狠剜两眼,方去拿盆打水,服侍老爷梳洗。
把老爷拾掇整齐,她又小声央求:“爷等我一会!”
虽是侍女,梳好散乱头发、带上头饰、整理衣裙也要一会。
瑶觥、奉羹都不在,今日府里没做饭,要到城隍庙前广场上坐席同吃。
主仆两走过通街,到场时,已有些晚了,就不分尊卑,一起同坐进仲熊、鲍正山等坐的末席。
凑热闹的人多,仲熊、鲍正山等瞧着没事,又到牙行拆了半天房子,方过来吃席,所以也晚。
待拆完牙行旧房子,再按工匠师父规划,为河神公子建新屋。
夫人在呢,就坐老爷身旁,不分尊卑!与一群汉子们同席,更没个羞!但任静馨远送白眼,官子只若未觉。
在城隍庙广场摆席,十字口的花子受益最大,商三儿经过时,除东郭济、佟梅、殷蛟等送的石块、浓痰外,破碗里的铜钱也不止十枚之数。
任他讨得多,隔日另算,左右不加明天的份,商三儿不管,等回来路过,再收走。
今日仓促,城隍庙前流水席,菜肴是随意弄的几个,让凑热闹、帮忙的人们填得饱肚皮就行。
李老头年岁大,身死也算得喜丧,亲眷之外,不耽误别人戏耍,等商三儿搁下筷子,王乾凑过来问:“城主,今晚可耍骰子?”
办丧事,城里人多半都来,他这位地仙也来应个景。
商泼皮出门只一晚,王乾就着急赌钱,一来是因随玩过几晚,与那只送财的河神公子殷蛟不同,每日都赢到些,帮垫付旧属和后人顶级宝器的费用后,虽说城主又给了安家费,总还嫌不宽裕,能得些进账也好;二来刚知觉,身处赌桌上,感受不到平日的隔阂,要舒坦得多,若非还放不下脸面,更想留在赌坊一楼,与马吉、屠老二、曹四、王意、宗昊等赌铜钱耍,融入吆五喝六的热闹,或对心境更有补益。
看他竟有些许希冀神色,商三儿怔了下,方答:“闲着就耍呗,只等阿丑巡完一更!”
说完,对那边与屠老二吆喝着,已要先去赌坊的曹四:“四哥!”
曹四回过头:“啥事?”
“往泥瓦行问一声和尚,可要来赌钱?”
罗汉叫帮着扭转修济和尚的心性,商三儿这自家都还没学好,随时遭老娘锤的,哪有本事教别人?
还是教赌钱,最精熟不过!
曹四顿不乐意:“老三,口口声声叫四哥,倒只拿哥哥当小厮使唤?你府里府外,哪缺人跑腿?且和尚还能赌钱?”
商三儿白他一眼:“不问一声,咋晓得不乐意?做中人的,跑一趟,许就落些好处呢?天地良心,只为哥哥寻找补,倒落不着好?”
“你那良心,也只能喂老狗!”
大和尚以前进城,还戒荤腥,哪会愿意赌?但小声嘀咕后,又忍不住叫:“老二可等着,我不到不许开盅!”
小跑去东正街,过十字口时,花子又大声讨好:“排行占四,四爷今晚必得大杀四方,再受柳絮院仙女青睐!”
泥瓦行,仍灰头土脸的大和尚还在拿魔烟染过的黑泥捏砖,甚是用心。
他那身旁,已摆起十多块了,块块长宽高都一尺,都刻下字,一面“戒贪”,与之相对那面就是“戒嗔”。
从午时前进城,未洗漱未进食,和尚就只捏砖了。
曹四进去,不管他手上活计,只问:“大师,可要赌钱?”
被这厮打扰,和尚便瞪去一眼。
魏清死后,曹四已有些怵这大和尚,被瞪眼,立马转身跑,跑出泥瓦行外,再扬声叫:“是狗日的商老三使唤我来,要坏着大师修行,寻他去!”
丢下话,没捞着好处的曹四又跑走。
里间,修济和尚搁下未成的泥砖,偏头想想,真就放下地,起身施出“洁净术”,待身上没泥灰了,往外行出门。
挖耳罗汉让秉持的沙弥尼十戒里,赌博可归入离歌舞等戒类,但此时,和尚似就忘了。
但哭过一场、立下誓言、从此改修闭口禅,再随大罗转回绿柳城,一切过往仿佛成空,方忆起本寺自古传承,僧侣年老后无须再守沙弥尼十戒的原因。
世间修持,戒的是心,而不是形,年轻辈不易透,方要守。
便那不杀戒,本心不欲杀人,只规劝不住邪魔外道,或杀之另能救人,有何妨?
自己杀魏清时,犯着嗔怒,本心要杀;夺走幽魔魂时,起着贪念,本心要抢!
罗汉叫秉持的十戒,是戒心。
绿柳城中布局,上回寻人赔罪时就已熟知,晓得赌坊在南通街上。
或因丧事或因天色,东正街其余店铺都已关门,唯陶器店开着,脏兮兮的道人趴柜上酣睡,已又醉了。
整条东正街,就鱼鸟店里归巢的鸟儿们叽喳声大。
到十字口,趴地上的花子“嘿嘿”直乐,开口叫:“大和尚,既进城,得铜钱富裕,我这一日布施一枚,结善缘,金帝定让你早日成正果!”
修济没理睬。
走上南通街,就见着城隍庙前办丧席的桌椅,还有些妇人在收拾残局。
白天和尚在泥瓦行,听见动静的,晓得挖耳寺被罗汉荡平后,四门村民欢喜死了一个。
也是孽,只罪不该归咎于罗汉,而在自己等僧人身上!
轻叹口气,看看吃剩的残局,转进赌坊。
一楼三十多人围着张赌桌,很是热闹。
和尚掀帘子进门,宗昊瞧见,先在人堆里骂:“爷们耍的地,猪狗也能来么?”
衙兵屠老二拉宗昊一把,“呵呵”干笑:“哥哥莫闹!”
又冲修济:“大和尚,城主他们在二楼!”
罗汉毁掉庙,百宝囊却未收走,和尚不缺功德叶,但摇摇头,就到曹四身边,挤出个位子,手在桌上放些铜钱。
他不上二楼。
和尚进门之前,骰盅已摇完,只还未开,各个等着揭晓的,修济不等新局开,铜钱堆里就拿起一枚,丢进注中。
学那爱玩的城主,不以一身本事去探盅下真相,只靠猜。
楼下赌铜钱,众人轮流坐庄,眼下是王意掌盅,见周围全安静,应景地叫出声:“买定离手!”
揭开盅,和尚输了,铜钱赔出去。
这局赢钱的宗昊,抽身站起:“钱臭了,姓王的,老子不要你赔!”
负气出门,今晚不赌了!
苗秀、宇文兄弟这些四门村的,全随在宗昊身后,瞬间走掉小半。
地仙和尚已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王意摸着头,拿不定主意,旁边字画店马吉伸肘拐他:“还赌么?”
曹四、屠老二也齐声催:“还有人呢,莫闲着!”
王意不由骂:“娘的!好不易轮着小爷做庄,这般不痛快!”
骂出口,大和尚还面不改色,自家倒不安,补上一句:“不是骂您!只您这地仙,要赌去楼上,身份匹配!搅咱的局做甚?”
修济摇摇头,左右看看,人少了近一半,身边显宽敞,便走去拖把椅子,坐下等着再摇盅。
之前人多,赌桌边坐不下,各个贪玩好耍的图热闹,不愿分两拨,全只站着赌。
屠老二咧嘴笑,有样学样,也拖把椅子过来:“人少也好,能得坐着耍!”
曹四等也各去搬椅子来,别的不说,与地仙和尚平起平坐,出门能吹牛!
留下的还愿意玩,王意就摇盅,开下一局。
和尚每局下一枚铜钱,赢钱时,也咧嘴笑笑。
人少,轮坐庄就快,到和尚时,他敲敲赌桌,手指骰盅,示意也要摇。
口不能开,喊不成“买定离手”,但举目示意时,各人都晓其意,也不会乱堂子。
楼下这些个,各样性子都有,赌起来都比二楼喧闹,多过一会,各个忘了他地仙身份,坐庄揭盅,杀一边赔一边,输的同样骂骂咧咧,赢者也得意。
赌友不论修为,修济头回觉着,确实有趣。
稍过一会,那边楼梯响,住本城豪宅的王乾下来,先拖椅子,往和尚对面一放:“加我一个!”
不计骨鹏和受囚的花子,城里人等中修为最高的两个,隔赌桌面对面坐,竟是同病相怜。
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赌满一个时辰,楼上先止住,楼下众人也随之收手。
二楼已少了赵同,今日王乾也半途退场,但还有殷蛟、青衣两位新赌客,热闹不减。
三三两两出门,和尚也要离开。
赌坊门口,心颤了下,强忍住,没避开曹四拍来的手。
这厮胆儿包着天,一起赌过钱,就敢拍地仙的肩膀,又冲对面挂的红灯笼努嘴:“今晚外来瘟生不多,仙子们定有闲着的,可要去撞个机缘,万一就得哪位青眼,得瞧上呢?”
身后,玄素门长老“吃吃”笑两声,接话:“曹爷说得是,和尚爷若愿光顾,老奴定撵走别个,女儿们任挑选!”
听她说话,似乎又有脂粉往下掉。
和尚不回头,只对曹四翻个白眼,甩着袖袍离开。
不会容红粉骷髅沾己金身,也是本心。
后面,曹四在哀求:“好婆婆,姐姐们进城这般久,只未得亲近,帮个忙哩!”
青衣“噗嗤”笑:“城里各位爷,凭缘法白嫖,不收受分文,老奴要再帮手,外间来的爷哪会饶?”
除曹四、马吉少数几个嘀咕着,还随青衣长老往对面撞机缘,赌坊出来的大半往自家回。
阿丑在其中,敲着锣,二更是连响:“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防火防盗!”
泼皮城主在十字口停下,从石牛边碗里收铜钱时,花子打两下牛骨板应阿丑的锣声,又高喊:“各位手气旺、赢着钱的大爷,洪福齐天,明日路过,打赏黑狗个铜子,必得日日如此、事事如此!”
东正街这边,马吉往柳絮院去了,剩屠壮与和尚往回走,但各行各路,到门对门的兽皮店与泥瓦行,也未互看一眼。
与其他刚搬进城的不同,泥瓦行那后院,可没人帮他收拾过,回去也不施道术,拿鸡毛掸子扫掉灰,便静坐捋一晚心境。
次日天明,不再急捏砖了,先出门,到西正街车马行,不顾别人的谩骂、白眼,在李老头灵前静坐片刻。
口不能言,便在心里默诵经文,送他一程。
待出车马行,再去城隍庙,瞧为这场丧事制宴的人们忙碌,大和尚不帮忙,只晒着太阳旁观。
开席时,也不管有荤有素,便坐曹四身边,随着吃。
但吃到一半,曹家娘子寻了来,不敢招惹柳絮院,只“贼厮”、“绝子孙”地破口骂男人,曹四得意着还嘴,随即便与他厮打在一起。
两个修为不值一提的小人仙,打架也与市井男女没两样,男的揪妇人头发不放,女的一个劲抓汉子的脸。
大和尚护住桌上菜,除不能说话火上浇油,也与别人一样,嘻笑着看热闹。
全不顾曹四那张俊俏脸,被妇人抓出好几条血痕,裆下也被踢了两脚,嗷嗷叫,理亏着,商大娘面前又不敢真还手打媳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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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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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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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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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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