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奇珍阁蒋氏新遣来一位匠师,换走之前那位。
今年中秋节,眉儿、奉羹等也随着一起,全到地龙山里过节,最近城里人多,好卖物事,她们浣纱舍不得停,商家娘俩是故意带出门去,让松泛两天。
如今地龙山梅兴、马宽两家,也新添不少侍女、小厮,老人还在山神宴上认识了,不缺招呼的。
数千里山脉的山神,巴结的不少,但买卖人要时甚久,去年商家娘俩与阿丑来时,多还未送达。
阿丑、执扇、荷叶三个,去年中秋就随了进山,龙首峰上都熟悉,也自在。
但才三个月大,魏鹤离不开母乳,只能托付给韩思两口儿,商大娘这节,却心神难宁。
老娘性子如此,劝解不了,就不能多留。
喝酒下棋时,商三儿也把允吕家求情,饶过妖鹏城的事,与两位哥哥说了。
梅兴马宽是帮他出气,正主儿让放,自没话说,只劝不动商大娘,两天后又送出山。
宁家赔罪送来的果脯方,府里已抽不出人做,商三儿与老娘商量一番后,请商崔氏领头,再从族人里选出数位立誓不离绿柳城、不外传的,就交给他们做,约定所得收益,一半归城主府,余下一半,算关照族人的。
这事上,商三儿自觉不亏心,对得起祖宗,议定后,就到祖堂里烧纸敬香,排排灵位前,大声告说清楚。
商氏掌玄鸟城时,也掌有两个仙家营生秘方,但到如今,也只藏在商成骏手中,多年浪迹四方,没能做了卖,族人受惠不到。
果脯便是蜜饯,原卖这个的店铺也在西正街,得着方子,甚明事理的商崔氏先对城主府千恩万谢,也向商大娘说明,得收益后,族里按人头分。
出来后,她从族里请家人口多的看顾粥铺,娘三个改搬进蜜饯店住,照看要紧营生。
有城主家一半收益,别的不说,账目上可做不了假,城隍在呢。
心思再重的族人,也能放心。
到九月,奇珍阁送消息来,地仙醉的两种料子,丝萝花蜜与天乌雪莲,现只打探到丝萝花蜜,够商三儿所需一份的量,辗转借着人情,物主也答应卖,要价一千五百叶。
不为其它,师父给的酒方,不做出来心里不舒坦,自是要买。
妖鹏城当赔礼来那一千叶,商三儿还想留着填旋风绞的亏空,现倒要添补上些,先买料子再说。
还好,城里营生都不差,石山书院又拉走万斤琼花露,不缺功德叶进账,也不会太艰难。
奇珍阁势力小,用时这般久,才打探到一种原料一份的量,去年十月,送阿丑去荨麻城时,那城多宝阁分号掌柜不知哪得的消息,还来说,他家总号就藏有三株天乌雪莲!
若非多宝阁实在可疑,天乌雪莲也不会只卖功德叶,定要搭上桂花、琼花露、开分号等条款,不愿与之扯上关系,滚刀肉都该换商号往来了。
当然,正因奇珍阁势不如人,四位东家里,唐氏更积弱已久,唐远山才会说“上下有孤注一掷的胆气,城主早晚就会深知,别的不论,愿得与绿柳不离不弃,风雨与共”那等话,甚至还曾打算把六阶的嫡女送来做妾。
请制旋风绞时,别家商三儿可借不到两千多叶使。
没法子,剩下的也只能徐徐图之,叫唐诺帮传话回去,除了那份丝萝花蜜,余下的也再帮着打探。
这个九月,除买到一份地仙醉料子,运道也来了,某日酿酒时,本在后翘着腿暗品剁料子的窕妹身段,但不经意间,手上“啵”一声响,把玩的剑消失不见,变出枚黑棋子。
第二枚黑子,两极反转剑!
纪红棉从常久久尸身上取来后,转手给他,至今已有一年半,比第一次炼老狗做棋子,可费力气得多。
这件法宝,直到变作棋子,他这废地仙才能如臂指使地用,发挥出威力!
有了它,再遇打斗干架,除放狗咬、丢符兵,终于也能出上些力气了。
也就是说,废地仙终于不那么废了。
自觉也未松懈的白棋子,一时半会还看不到成功指望,比黑棋子更难,且得慢慢熬。
第二枚黑棋子成,也为该选炼何物做第三枚想了半天。
他手上,如今能炼子的物事,还有符兵石人、法宝追影宣花斧、宝器破山锤三样。
原想把追影宣花斧留下,若鬼婆婆能晋级地仙,寻不着别的命物,就给她这件,且斧子道意已快消散,要数十年功夫温养,才能完全复原,他知自家事,不定能有那般长性。
破山锤只是宝器,不自具道意,威力低,有些瞧不上了,余下的就只有符兵石人。
不炼棋子,只借那张符纸,也能召出石人,但地仙炼符的道术,远比不上大罗“乾坤落子术”,符纸每召一次,石人出来听令最多只一个时辰,此后便吸足主人灵气,也还要歇满三个时辰,才可再用,但若炼成棋子,用过之后,就只需隔半个时辰。
且命物是棋盘,若得温养成法宝,黑白棋子天然与之相称,方能更好融入。
自家已拿定主意,打算炼符兵为棋子,就有某位前辈通消息劝止,让他改主意,炼法宝追影宣花斧好些。
这斧头比破山锤更重,废地仙非得双手使大力气,方能勉强拿住,要炼它,得摆放在桌上,不如两极反转剑便宜。
马童氏那,传消息的前辈说,还是寻合她用的物事为好,眼下新道意都还未生出,哪须急?真没法子时,出本钱,请陈家再做一件红云霓裳,也比斧头应景。
老太婆耍大斧,图好看么?
这事上,商三儿从善如流。
到十月初,再陪阿丑走一遭荨麻城。
他俩离城那日,恰遇着宗昊寻韩思,报备自家已晋七阶。
绿柳城里,有灵酒、功德叶等常例,再加可助悟道意的桂香,没人晋级才稀奇!
四门村民中,宗昊竟是除已身亡的魏清,第二个晋级的。
得这般好消息,商三儿当场许诺,怎也要央老娘点头,给他指个娘子!
事儿还没成,宗昊千谢万谢了,再乐呵呵地回澡堂显摆。
比魏清可晓事、顺眼多了。
十余日后,从荨麻城回来,又得知城内来了位地仙,求买神意丹。
但任费力气拿捏,那地仙都不愿受聘,只肯出功德叶买丹。
城主府秘库还藏着四枚,但他不受聘,滚刀肉也不做善人,只道:“真没哩!但我城里,住着鸡冠山草庐炼丹人的地仙道童,他主人闭关,便自家学着炼此丹,只不知几时能出,要价也定高,你过段日子再来问罢!”
城里桂香仍未绝,那地仙在礼宾司住了半个多月,才告辞离开,走前托请,道童若能炼成,请留下一枚,他必承情。
说定,明年再来问。
十一月。
婴啼声中,成衣店陈武又添一个丫头,把陈婆婆气得不行。
城主嬉皮笑脸上门,说能先借出枚得子枣,算往后遇事的差遣费,提前支付。
小龟孙摆明来看笑话,但没法子,陈婆婆这硬气人,回绝不了。
媳妇还坐着月子,只好里里外外拿儿子撒气,眉儿上门看妹妹时,才稍停些。
为桂花来的外客走光后,酒楼空闲多了,两位掌勺斗嘴斗气又各般上演,某次吵起火气,相约到客卿府里切磋。
做过盗贼的,手上硬得多,觅着空子,狼牙棒轻轻一磕,打得圆滚滚眼上乌黑。
这事,不但二掌勺常以“爷爷那些年”起头,拿来说嘴,也被泼皮城主笑话几天,道他丢尽大罗脸面,同阶都没斗过。
把百里秋实气得不行,连着三个白天不回酒楼,只在茶坊喝茶,陪商大娘逗魏鹤玩。
也就是这个月,商三儿见到了王乾。
今年龙阳郡、贤王府都去着,但那是随吕氏大军出征,怎么想来,与王家都只有恶果,并无善因。
两军阵前,见过这位北山王,得报他进城,可把商三儿惊得不行。
这厮便要寻仇家晦气,也该先找石山书院、吕氏去,难不成以为绿柳是软柿子?
但便胆儿肥,要进大罗金仙因果之地撒野,也不该明晃晃进城,在礼宾司报名求见!
实是想不明白,又不可不防,城内马童氏外的九阶以上,全叫齐全,才到礼宾司相见。
王乾也知来得突然,不为惊动的大阵仗奇怪,只苦笑道:“商城主,请到能说话之所,容我细禀!”
得纪红棉走前布置,城主府里最不怕偷听。
阿丑本事又涨,第二枚黑棋子也成,还有老狗、酒道人和六位九阶人仙作伴,自家城里呢,城隍、土地和十来个高阶人仙也不是摆设,不怕他个没法宝的四阶地仙翻了天去!
便请进府,但提防之心不绝,路上各离远些。
到府里议事厅,堂堂地仙四阶,竟就哭诉起,先把自己在厚土城遭夏水河神擒拿,后人王真被当场打杀的事告之。
完了,才又道:“那河神捉我,回夏水时,不知遭哪位大能所伏,我都被打晕,闭了五感。等醒来,河神说,我虽不愿弃仇,但交出城主令,来绿柳受聘,再帮他做件事,也能得饶性命!”
他自家都讲明,后人王真死在面前,说不出弃仇舍因果保命的话,夏水河神竟还能饶性命?
便不擅算计的人眼中,这事也实在太蹊跷!太诡异!
王乾打西门进的城,从饭馆门前经过,当时,张果果就感应出,是位地仙,待城隍传话,招全城能战九阶速至礼宾司,心里突突着,赶来时,把赵虎儿托放进高阶最多的酒楼。
孩儿的命比自己还金贵,都在这城里呢,听到这话,当然难安心!Χiυmъ.cοΜ
往后要多出个居心叵测的地仙,怕不睡觉都得防着?
心里不乐意,但她闭着嘴,先观别人的反应。
还好,其他人中,最坐立不安的,得数泼皮城主:“要你帮做何事?”
看泼皮模样,也怕招祸上门,聘得地仙四阶的诱惑再大,应也不会允!
还好!还好!
王乾如实答:“河神叫我,若姬正进绿柳城,将他打杀!”
胖大婶已不管他说啥,只盯着泼皮城主。
商三儿也是惊讶:“打杀皇子,让我与南晋起怨?”
本城两位地仙不爱说话,那边,董老头皱眉问:“南晋要图河神,众人皆知,事倒不足奇。但只应下一句话,不惧复仇,就放过足下,实是难信,又还任你在我等面前吐露实言?”
“我被关了十多天,直到他捉个邪祟,炼化后打入我神魂,说绿柳有驱邪丹卖,若敢不来,又或不得聘,他必就引动,引劫取我性命!实话也是他叫传,说或许到那时,你家已不愿再与南晋交好,便不成,也不打紧,饶我这本事稀松的,于他只当放个屁!”
别的不说,堂堂北山王,原一方雄主,还是地仙四阶,被打杀了后人的仇家这般鄙视,还能转述出来,也是不易。
甄药神那边,已忍俊不住,笑出了声。
当面说、笑的全只是人仙,为取信于人保命,什么都往外讲,王乾也觉丢脸,红了脸。
这等大事,自不是几句话说得过的,董策反复提问,细节上,商三儿、屠壮、陈婆婆、赵同也没饶过,轮番上阵。
若非瞧着这城的大罗在九天外受业风,难递消息下来,这厮是否说假,并不难查。
若是不愿聘,用不着问这般仔细,撵出去就是。
张果果已又提起心。
果然,那赌性重的泼皮城主,问不出破绽,舍不得拣到个地仙的好处,真拍着王乾肩膀:“我信前辈,山神宴时,我听执扇说过驱邪丹,能买给你!既已丢城主令,不计石山书院、吕氏仇的话,因果愿帮你了结,云潭将军府那也试讨还你人事。在我这城受聘,其余常例外,年俸再给五十叶!但请前辈谨记,姬正若真进城,未得我允就敢妄动,必与你不死不休!”
王乾感应中,被他拍这下,身上似乎便被放了某种道术,总没保命要紧,忙抱拳:“城主放心,受聘你家,皆因果,定主从,绝不敢忘!”
胖大婶不满中,商三儿又道:“那就请回礼宾司暂住,待我叫人收拾出客卿府院落,再来请你!”
本城姓商,城主说话,事就已定,自没她这受聘者质疑余地,有那么多人仙地仙呢,大罗因果之地,城外住窑洞那和尚还是五阶,都怀畏惧心,总不至被一个四阶闹翻天去!
往后自家与老头儿,多防备着些就是。
也免不得发愁:两口儿受聘第三个年头还未完,瞧着模样,剩下的二十七年,可不好熬。
亲送回礼宾司,鲍正山那该交待的交待完,商城主回府,才长吐口气,举右手问:“骗过了么?”
自没人答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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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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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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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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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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