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冷淡、真木头一样的八阶,平日在绿柳,也只可有可无。
但回城主府,听完和尚杀魏清,看见老娘带在身边的小魏鹤,就一脸难信。
他做上城主后,城里第一次死人!是位九阶!没死在魔患里!
本以为大罗因果之地,无人敢来招惹,除抗幽魔会有死伤,余者全无须虑,没正形时,还曾揣测,两万多逢难的绿柳民众之后,自家再给办丧事,若是晋地仙不得的马童氏,就要算运背,运道好的话,应是车马行那几个老头中的谁,又或田余他爹,当然,如今还得加上同族那两位族老。
这些位老叟、老妪,无论哪个先寿尽,都属常。
谁曾想,离城一次,就出意外,幽魔未见,先折个壮年得用的!
魏清瞒下已晋九阶的事实、绝情杀妻,都叫人暗生不快,但不论怎说,这城里一草一木、猫狗蛤蟆,全是他商老三家盘弄来的,为的是助师父守城,外来有根脚的和尚,本已亏着理,还敢在老子城里杀人?
可知聘一个九阶,多不容易?
这场因果,要不能咬定你个地仙和尚,师父这大罗金仙因果之地、老子这滚刀肉的名头,全只是个屁!
且要不讨个说法,诓来的四门村民们会不生怨?
阿丑也皱着眉,在等他决断!
商三儿摆手,这事不用他。
自家不等洗漱灰尘,又带狗出门。
公学找董老头、兽皮店寻屠壮,前后问个仔细,商三儿方在城门洞外出声:“土地婆,那和尚还未走么?”
难得替城隍一次,土地婆声音响起:“未敢走,还住六节山后窑洞里。”
这就出城门,往六节山后去,胖和尚果然在窑洞中打坐。
商三儿问他:“大和尚,不占理,我家这也敢杀人,究竟咋想的?”
绿柳城主有条黄狗,是大罗为他捉的魂奴,修济和尚早已知晓,是正主寻来,便合十苦笑:“世间众生,皆求安乐,和尚为自身安乐,心猿起,杖刑残害他人,求安乐而不可再得安乐!”
叫商三儿瞪起眼:“你懂道理的?”
和尚再答:“事后回想,和尚知是错,但已悔之不及,又不知因何起错念。便如加四门之渎佛罪,金帝降旨,云我等念错佛经,心生异念,叫再观法自省,和尚苦思二十年,云何应往,云何降服己心,以为已得明悟,然事到临头,又有杂念丛生,降服不得心猿。”
老娘、董老头都说,这和尚在城里杀了人,当场还只扯皮推诿,眼下倒已无一句辩白,纯只认错。
仔细想想,自家这大罗亲传当面,九天外还有只眼盯着,不辩白,老实认错卖惨,或倒是最得宜的应对。
不能脱因果,便想求减罪,商三儿不由冷笑:“我不是你师父,管不得你有没念错经,但任说破天去,你与挖耳罗汉寺,欠那四家门派的人命因果,从此又增一桩!于我这,倒没那般多,就只一个九阶人仙!大和尚,我该去佛国寺里寻罗汉讨呢,还是管你要?”
和尚忙答:“和尚自家愿还因果,只六根未净,未修出果,赔不起性命!”
商三儿点头:“怕你再起恶念,连我也要打杀,又是佛国高僧,可不敢要偿命,与那四门的恩怨,也不归我管。但魏清受聘,要助我师徒守城防魔患,听说这世间,九阶人仙之寿,最长可到百五十岁,按这数儿算,他现还未满四十,就被你打杀,差着的一百一十年,你替他守满,算与我家了掉因果!”
一百一十年未免太重,修济和尚又依本心,出声急辩:“居士,那四门得生者,尚未与你家定下死契,非受聘到死!人仙寿最长百五十不假,但真能达此数者,也只凤毛麟角!”
商三儿嗤笑:“你要这般说,我也能扯,四十未满就成九阶,道意还锋锐少有,可该算天下奇才?剩着百多年呢,就晋不得地仙?真算起来,一百一十年还只太少!当我老娘面,你道除赔命外,甚都可还,我这划出道来,倒又有话说,修的是嘴皮子佛么?我家不卖菜儿,没价给你讨!”
见商城主折身要走,和尚忙起身,紧追在后:“和尚还有话说!他确是有才,但杀妻弃子,已快入魔,要还能晋地仙,定不愿再助你守城,指不定就有后患!”
商三儿便又回头,不屑道:“和尚,任你能言善辩,寻来万般由头,又有何用?若不是就要出征,懒得与你废口舌,小爷自去罗汉寺说话!我滚刀肉今儿占着理,辨到罗汉、金帝面前也不怕,于我这,就值这价,少一日都不成!”
说完,不顾对方地仙五阶修为,又直言威胁:“若未守满年限,就敢走脱,小爷再不用你赔丝毫,只望挖耳罗汉寺讨说法!我这城里,不待见和尚的人多,你心性又不正,再遇记旧仇、有本事的,眼红心乱,指不定还要出手打杀,索性眼不见为净——守城还因果,但不许你进城,踏足一步,就是欲行不轨,两下死拼罢!”
来绿柳之前,是打听过这城主的脾性,眼下也见识了,泼皮儿是真不好惹,把那四家门派的因果划在外,他这先赖定和尚还账一百一十年不说,连城门都不许再进!
真百年住窑洞,再是地仙,也要觉难熬,不得进城,又哪能觅机求减罪?
和尚还想多求两句,商三儿再道:“待我回去,会问你聘过那中人,他要还愿意,会来窑洞里瞧,要通消息、买物事,都由他代劳,余下莫往来最好!”
说完,不再听和尚分说,径直去了。
须守城一百一十年,听泼皮城主的话,更连“年俸”都省了,又禁他入城解因果,胖和尚只觉太过,但之前行事理亏,空口白牙难说服大罗,且先忍着,往后再觅机罢。
商三儿对他说的话,却不是作耍,从东门回转,就叫:“城隍爷,已说定,那和尚要敢进城一步,就是图谋不轨,到时,请你传话高阶人仙往上,合力打杀,因果我担!”
“再传话四门村来的,那和尚要赔我家守城一百一十年,日子长着呢,想报仇、有心结,也等本事练起来,再去寻他晦气,莫只傻乎乎的,枉送掉性命!”
寻着曹四,也与他说一声:“四哥,那和尚住六节山后窑洞里,难通消息、买吃食物事,你若去做中人,还有得赚!”
抵人命账,赖上地仙五阶不饶,商三儿没说要给年俸,但背靠偌大个挖耳罗汉寺,听说寺里九阶地仙都有,晓得缺功德叶使后,不会给他寄来?
得稍解些气,再回府洗漱。
把身上洗干净,又回桃蹊院,陪老娘说话。
吕家催出征,云潭将军府援军已退,北山王王乾多半要出逃,这次或打不到哪儿去,都与老娘说清楚。
出门前说的牙行砌八个新酒槽,出门一个多月,田余他爹等早完工了,收拾出来,酿两日酒,等城里来位山神哥哥坐镇,他等就要启程。琇書蛧
由他说,商大娘抱小魏鹤,摇晃了听着,只偶尔“嗯”、“晓得了”地应一两声,没以前专注了。
这孩儿,大早上醒来,韩思媳妇先喂饱,才抱过来的,尿布也刚换过,眼下不哭不闹,两只小眼有神,在四处打量。
说完事,商三儿又道:“娘,这孩儿还是请别人养的好,莫闹腾你!”
养小孩儿,最怕晚间不睡,只闹腾。
商大娘方移过视线来,白他一眼:“魏清死前,说过请我养!你诓人进城,人家临死求这点事,还不能依?晚间要吃奶,眼下是韩思家的受累,白日抱过来,又有丫头们帮衬,我有多少事?瞧这小胳膊小腿儿,哭哭笑笑,逗着可不比画眉鸟解闷?”
又一脸慈祥:“再过四五个月,能添米汤喂,就不用再留韩思家过夜,拉扯着,慢慢也就大了!明年你成婚,到后年,我差不离也该有孙辈,大两岁,两个也好做玩伴!”
瞧她喜模样,商三儿竟有些吃味,叫道:“哎哟,我这废地仙也是地仙,媳妇儿又是高阶人仙,哪容易得后?”
商大娘冷笑:“莫想糊弄老娘,不是有得子枣?”
还不晓得明月可乐意,死道友不死贫道,商三儿忙赔笑:“娘说的是!”
娘俩说着话,眉儿又抱身衣裳过来:“爷,两三日又要出门,生日都不得在家里过,那先试试这身,要不合适,我好紧着改出来!”
算下日子,离他生日是只五天了,商三儿笑:“你那手艺没得说,做下多少了,哪会不合身?”
不愿再试,但眉儿不依,自拿衣裳往他身上比。
任她比划着,商三儿突然叹口气:“剩一年了呢!”
绿柳那场大难,眼下已有两年整,师父说封印还能抵个三五年,只能按少的算,明年这时,绿柳城内外,就得一心防魔患了。
头波幽魔满三五年出来,再往后,不知封印情况,便大罗也不敢早下断言,又不知是啥状况。
老娘逗着小魏鹤,头也不抬:“难得你这两年,都在做正事,有眼下光景,也不容易,赵家嫂子说,多半一回只出来一头,还怕么?”
眉儿也道:“城外又添个和尚,有这些地仙、高阶人仙,还有地龙山两位山神做外援,幽魔在咱地界,本事也只及九幽下七八成,单独出来,只须防它外逃,祸害到别处,爷,不用太忧心!”
想着被算计的金仙母子,还有九天外师父,如今便有宝印、青牛压阵,商三儿这向来没心肺的,也没她俩乐观,只不会叫家里人添烦,顺着话露笑:“也是!”
老娘心思多半在魏鹤身上,陪说一会话,觉着没趣,就又出府。
先到酒楼,寻明月说话:“问过田大爷,牙行酒槽都砌起了,你这,今儿就叫几个人,先去清洗出来,明日再挑些刀功好的,去帮我切料,一回酿十一池,只瑶觥、奉羹,可忙不过来。”
明月刚答应下,见他贼眼在自己腰身上扫,一眼瞪过去:“非礼勿视!”
瞟眼又想出头护主的静馨,商三儿坏笑着,转身离开。
心里想着:“嫁过来,老娘定急催生孩儿,待她那细腰鼓起,究竟是何模样?”
转进对面奇珍阁,唐诺说,四家东主合议过,已应下,总号愿帮他垫资做一副旋风绞。
一副旋风绞三百六十件子器,非众人合力不可,凭蒋家送来绿柳的匠师,一个人可做不出。
原那位老匠师,一年之期快到,就要新换人了。
问到酿酒料子,唐诺这玲珑心的,得知牙行新砌出八个酒槽,就已调货来了,已是备下。
之后杂货铺、酒坊、粥铺、成衣店各处逛逛,回府吃午饭时,见商子宜与两个同族少年,在官衙门前坐着。
仔细嗅几下,才知新桂已开,有香味传出,先前走过那几遭,闻着还以为是去年留下的。
桂花飘香,又将有大批外人进城,正好挣钱。
想到商成骏、石瞽叟那些不省心的,商三儿提醒道:“这儿有规矩的,你三个,吸香都不许超时!”
看下同伴,商子宜出声:“三叔,都急修行呢,这规矩可该改改!”
“哎哟,丁点大的玩意,急个屁!要老子赏你窝心脚,才甘心?真不是你爹,只叫人操碎心啊?”
进这城里,每日填饱肚皮只是小事,再不担心被人取头换悬赏,族人用度指望城主府,还有桂花奇香的额外好处,商三儿又占着辈份,被他破口骂,商子宜涨红脸,但犟脾气不见了,没还口。
另那两个同族少年,更是不敢。
临走,商三儿又板起脸:“要敢不守规矩,往后莫再来北通街!”
跨城主府门槛时,心里嘀咕着:“天地良心,老子竟也会为别个操些闲心?性子改了么?”
用完午饭,老娘抱魏鹤去门房,等韩思媳妇喂完奶,再带去茶坊坐。
刚回来,两三天后又要出门,须吃个饱,怀疑自己性子改了的大城主眼珠转几下,就没想好事。
大白天,眉儿是万不肯的,便要拉奉羹、瑶觥回柿霜院。
瑶觥咬唇不说话,奉羹脸红着:“爷,还浣纱呢!”
二皮脸哼哼:“有陪爷要紧么?歇一日能怎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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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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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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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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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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