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抛费肉蔬、桂花酒,也要多热闹几场,泼皮儿拿银子不当事。
西城外养的可宰肥猪,两场下来就消耗干净,好在奇珍阁送来的活鸡鸭牛羊猪驴,又接上了趟。
除畜禽外,奇珍阁还送来好些被褥床具,备待客用。
一场场婚宴,本钱都是城主府替出,酒楼白做不赚钱,非只把秋实、藏夏等忙得够呛,明月也遭罪,她还多管上坤道府,因六月初一的山神宴客,忙婚宴之余,客卿府、曹四家曹宅,全得安排人收拾出来,放置新被褥,备屋待客。
因要嫁的汉子,已再难得个清净,但她不久前也已知晓,自家师承本源,并非道门妙法,无须追求清净心。
或正因道心不合,以往走了偏路,观里前辈们方多被耽误,七百年只出过两位九阶,她自己也被阻在七阶上。
毕竟创此妙法的祖师爷,其实是个妖,入世比清修更适宜。
恰在第二场婚宴后,彭望的断腿已好,轻而易举得聘进忙碌缺人的酒楼,做上二掌勺。
再后面的席面,城里人仙都说,主菜、素菜全已上得场面,便山神宴待客,也不用嫌寒酸。
韩思成婚后,媳妇儿未去亲近两个姑子,而是随他住进城主府门房,无须等开灵的小八哥长大,也已有能到后院传话的。
忙碌中,彭望的徒弟曹四,也拣到些便宜。
曹宅占地也广,他这惫懒货,一个人住着,哪有心思打理?唯一的劳绩,就是冬季里,拣商三儿挖回的果树,种下几株。
开春后,府里各处长出好些野草,除时还与商三儿一样,瞧着勃勃生机欢喜,但渐渐地,杂草越长越高,实在太多,不去拔除,加上各处积雨过后的泥灰,反更显荒芜景象。
彭望没大掌勺面儿大,得不着九阶待遇,想拿捏徒儿,多榨些好酒出来,就还未传妙法,但坤道府丽人来收拾曹宅时,曹四也追出追进,处处随着,一个个偷瞄下来,想着成人仙后,该央商大娘把谁指给自己。
左右有些情面的,曹四爷不似那些外来人!
城主府大丫头第七日饮下甄药神配的灵药时,体内如有雷鸣,爆响个不停。
本已在七阶门槛边,病根尽除,再运转天仙妙法,须臾就得破境。
少有地到那位爷面前显摆,就被扯着,定要试七阶人仙与六阶人仙的区别,嗯,大白天也没逃脱。
其实不甘心,晚饭前又穿上最爱的天青荷叶罗裙,到茶坊请老夫人回府用饭,顺道向杂货铺显摆。
商三儿到夹山钓虾时,多宝阁郭掌柜已来拜访过,未遇着,第二次再来,但商三儿已应下奇珍阁,直言回绝,让他失望离去。
非只城主府里的沟渠,听闻将到的大热闹,唐诺也在催工匠们赶工,几个伙计也叫去帮忙了,又急调货来,想着六月初一怎也要做上营生。
饭馆赵婶儿还在月子里,不得空,赵老头就也不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自家动起手,又做出好些盐渍豆,几次催酒道人烧坛儿给他家;杂货铺窈娘拉妹子帮忙,多做香胰澡豆;眉儿领侍女们也赶制三种胭脂,五月二十,还是商三儿他爹的祭日,又操办一场,明月也进府磕头。
四方宾客们尚未有到的,进城的商队先多起来。
在五月以前,七八日能进城一队,已算不差,如今变作隔日就有进城,且住下后,有消息灵通的,说转回还要来,提前预定五月底的房舍。
礼宾司、仙客来、客舍,一家家渐不得闲。
便田余他爹,都把四门村带回的兽皮赊去,说也想试在店里卖。
这个五月,不知不觉地,绿柳城竟就喧嚣起来,与隔七日酿回酒的城主、不可盼生意兴旺的鬼婆婆、每日只教半天书的董老夫子等不好比,好些已没有悠闲日子。
明月管着坤道府,按金仙方子做出的金风玉露,因果未尽,不能外卖,除城主府自用外,只赏赐城中女子,便落在她手上。
拿到时,都是些蛐蛐盆大小的瓷瓶装着,打开,其状如油脂,听明是养颜用的,两三滴就可保半月,明月还想着,自家便不求清净,也厌以色娱人,不会用它,但分给静馨三滴,见那丫头擦抹后,容光焕发、平添出的出尘仙姿,顿就勾得心痒,很快把本心抛诸脑后。
杂货铺、酒坊、胭脂店三处,又特意送一小瓶上门。
陆娘子得了,恨不得一瓶全抹在身上,此外女衙兵、甄家儿媳、陈武媳妇等,但凡与年轻沾些边的,见着效果,个个都到酒楼来讨。
待再遇着眉儿,晓得全是奇物所制,做那般一小瓶,本钱也要两叶,方肉疼起来,学着手紧,不再有求必应。
这一日,没婚席,客卿府、曹宅也已收拾得差不离,好不易得清闲下来,酒楼里进来四位客人,各着劲装,瞧着都不识,也是外来的。
几场婚宴白忙活,外来商队就食时,才得赚些进账,莫嫌少,明月打起精神,静馨则丢个铜板,去砸杵桌打瞌睡的马清乐。
除她们主仆,大堂里就她小师弟清乐在,被飞去的铜钱惊醒,方知有客来,起身问:“客官用饭?”
小师弟俗家姓马,才只四阶,万事贪新奇,做跑堂还没厌,不似另两位师兄弟。
客人中,一位中年接口:“不用饭,上你家看娘子么?”
这就是明月不喜世俗之处,外客瞧见她和静馨,装守礼的,也要偷瞄几眼,少数胆大者,还要再讨两句口头便宜。
女子做营生,免不得如此,又不好计较。
静馨尽丫头之责,叉起腰,喝问:“人仙?可到礼宾司报备过?”
他三个同伴中,也有老成的,先出声答:“报了!”
转过头,轻责一句,先前出声那个就不再言语,只眼睛未离她和静馨。
清乐凑过去:“请客官点菜!”
老成的问:“城里瞧着冷清,还不知你家厨子善制甚菜?”xǐυmь.℃òm
“未先下定,蒸煮怕几位等不得,鸡鸭也须现宰,但卤牛羊猪肉、炒肉杂、汤羹都有,素菜也是时令瓜蔬,还能办斋菜!”
半途改行,没谁真想用心经营酒楼,清乐报菜名还不成,不过最近食材备得多,尚有坤道府送来的卤肉,也撑得起门面。
“头回来,全不知味儿,你家拣拿手的,荤素搭配一桌罢,酒呢?”
清乐应:“全是本城所产,灵酒琼花露,一叶五斤半;此外桂花酒,一钱银一斤!”
虽只生客,但也该打听过特产,倒未嫌弃价贵,人仙银钱上足大方,就要了两斤桂花酒。
四位客人里,有位年轻的,不管点菜、对话,打量一会酒楼内,又偏转身往外看。
十字口这,三家有丽人在内,明月先还以为他看杂货铺或茶坊,过一会才觉视线不对。
他看那方向,是杂货铺隔壁,曹宅。
清乐已走到门外,大声叫:“师父,来客哩!”
又跑去茶楼提水壶。
这些日子实是忙坏了,趁着没客,二掌勺与藏夏师兄、隽山师弟都觉乏,在后院歇息,顺便补各自的功课,唯那没正行的师父,又在茶坊里混茶喝。
叫明月发愁,也不知婆婆晓得他真意时,可会迁怒自己头上。
茶坊里,师父不满地扬声:“刚沏着碗新茶,火旺就来!”
明月吩咐:“静馨去厨房,把灶挑开!”
为省些木炭,没客人时,已用稀泥碳封住灶口,等燃旺且要一阵,清乐还要给客人倒茶,再到后院叫人,不好叫客人久等,便让静馨去弄火。
酒楼用的茶,是向外间商队买来的谭云红茶,并不值多少钱,一钱二分一斤。
待清乐倒完茶,进后院叫人,堂里只剩明月在,客人中,最先调戏那个又忍不住了,直问:“掌柜的,可许婆家了?”
老成者又皱眉,明月捋着鬓发,出声答:“我那汉子,不是性子好的,客人且安分些!”
那个“呵呵”笑,还想说话,老成那个定就是领头的,又轻责两句,方止住。
静馨回来,后厨已响起剁案板声,再过一会,师父也从对面回来,柜上拿了他的围布,慢走进后院。
等菜的功夫,那曹四想是又要磨他师父,不知从哪跑了来。
一头汗水,也不管那桌客人,就要进后间去。
安静看外间那年轻客人,忽“咦”一声,出声叫:“曹四?”
曹四疑惑着,扭头望过去,也是吃惊,随即勃然大怒:“狗日的曹玄,咋才回来?”
怒火中,就扑上去,要厮打。
明月吃一惊,但竟是认识的,泼皮还只凡民,客人是人仙,吃不着亏,犹豫了下,就没拦。
曹四扑过去,那年轻人只轻轻一推,将他攮倒,冷笑道:“怎的,还想与仙大爷过手?”
不知曹四哪来的怒火,脖子都变得通红,面对人仙,也丝毫不惧,只破口大骂:“全家死绝,也不回来看一眼,羞你爹的仙人!”
不知他骂的是“羞”还是“修”,骂着,爬起身,又要往前扑。
明月跃上前,把他拽住了。
这位曹玄,就是曹大老爷幼子,与曹富贵同辈,按理还该叫他声哥的,但便未得修行之前,也未将曹四放眼里过,只道这等泼皮辱没家门,族事遇着时,莫说“哥”,大名都从不叫,向来直呼“曹四”。
被明月拽住,曹四手脚仍还未止,挥舞着要扑过去,口里也只“狗日的”“没爹娘养”地乱骂。
明月已瞧见,这泼皮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
她不知晓,眼下的曹四,便与商三儿头回见陈婆婆与胖婶儿吵架,众人围观时一样,酸楚着情绪失控。
两次出言调戏那个,看看曹玄,再开口:“这绿柳城规矩,还容得凡民辱人仙?”
曹玄拔出把扑刀,指向曹四,冷声喝:“曹四儿,再骂一句,莫怪爷爷不记同族之情,可信割下你舌头?”
其实有好些话想问,但不愿在同门面前丢脸,先吓同族。
彭望已提着锅铲奔出来:“好大个人仙,吓煞爷爷,可有赤脚仙名儿大?”
却也贼,不知这几个修为几阶,就不拿大狼牙棒,反正城里有修为高的,真要打架,轮不着他。
又是个不管是非曲直、不看场面的夯货,叫明月头疼。
四位客人不知这厨子怎会说起赤脚仙,但对面茶坊里,阴沉沉的马童氏、顶高冠的董策老头,已都随商大娘走过来。
老商家原只是绿柳小户人家,曹玄离家拜师时十三四岁,并不认识城主和他老娘。
四人中,老成那个抱拳:“我等是白山派弟子,有位何师弟,原就受聘绿柳城,还死在难中,这位曹师侄也是本城人士,因要赴山神宴,顺道祭奠,便早来几日,并未挑事,但遇凡民辱人仙,是哪城的理?”
曹玄冷笑:“这十字口,原酒楼、茶坊、杂货铺,都是我家的!”
商大娘皱眉,问曹四几句,难下决断,本在家里与丫头下棋、炼棋子的商三儿,已骑着狗赶到。
金仙、城隍,告了两次消息,不可能不来。
见着商三儿,曹四哭嚎声更大了,指着曹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老三,这没丁点人性的,全家死绝快一年,都不回来看一眼,修的啥仙啊?”
曹玄阴沉着脸,侧开身,也没辩解的余地。
老成者倒又自陈了身份。
白山派也占着些城,与绿柳城只隔着个地龙山,并非有多远。
曹四还只是凡民,辱骂人仙,确是不对,但商城主皱眉时,不安分的丫头静馨插话告状:“他等进门,还先调戏小姐呢!”
叫商三儿睁大眼:“真的?哪个?”
待静馨指出人,他点点头:“四哥,你总说我坏了义气,不向着你,今儿就给你瞧瞧!”
旋即问彭望:“二掌勺,曹四是凡民么?”
已立志要做商城主体己狗腿的八阶大人仙,顿时会意,抖着锅铲:“放屁,我这徒儿,只修行慢些,尚未成一阶,但哪还是人仙?”
喝过不少琼花露,曹四身上,本也有些许灵气。
商三儿再转头:“出言调戏的,加老子瞧不顺眼的龟孙曹玄两个,剥光吊西城门墙去,嗯,就挂到六月初二!叫来客们瞧瞧,左右也收敛些,莫调戏城主夫人!”
瞧四人都要拿宝器,再瞪起眼:“管你白山黑山,人仙地仙,敢违抗,就是与我家起因果,手脚一并打断,四个齐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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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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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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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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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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