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日宫中最令人关注的事。
皇帝为此发了一大通火,连夜召了大将军进宫问个明白。灯火彻夜。
满宫的宫妃奴婢都翘首盼着,生怕天子之怒波及到自个头上来。
半个时辰之后,大将军意气风发地走了。
“嗐——陛下到底是要靠着他打戎狄的。这大将军如此猖狂,你我且看来日罢。”Χiυmъ.cοΜ
“陛下到底宠信大将军,只不过太子殿下那里也不知怎么处置了。”
*
数日之后,燕行和陆极一同上课。太傅是老相国吴同。
“子曰:‘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燕行摇头晃脑地背诵着。
他本就机灵,阴阳怪气的样子也不惹人讨厌。
吴同道:“做君子,像殿下这样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燕行眨眨眼,问:“另一半呢?”
吴同捋了捋胡子。
“这个嘛,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
*
大将军回西北时,皇帝领着文武百官出来送行。
永宁也过来同陆极道别。
她昨夜没睡,熬红了眼,看着十分吓人。
芳信晨起时曾劝她多加妆点,也好不让别的公主笑话。
永宁道:“本宫与崽崽即将两地分隔。每每思及此处,本宫便心痛得不能自已,如何能有心情梳洗?”
芳信闭嘴不说话了。
陆极冷着软糯的脸蛋,行礼道:“劳烦长公主费心了。”
永宁不答话,只一味用帕子拭泪。
“还望长公主安康。”
他再拜一次,便同侍奉的人一道上了马,不再回头看了。
小男孩穿着做工精良的骑装,坐在一匹深色的小马上,倒有了几分小将军的样子。
芳信表情有些不好看,克制住不流露出反感的神情来。待到同永宁两个转进软轿,才道:“少将军此举,也忒伤人心。”
永宁拭着泪,久久不言。
*
“我这一生只为两个人流过泪,一个是我少年时便爱上的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另一个是我视若亲子却渐行渐远的孩子。”
*
燕行被流放的时候,公主府新来了个琴师。
新的琴师名叫玄机子,自言是浮萍游子,家里死得只剩一个独苗侄子。听说这琴师也收了不少徒弟传承衣钵,可惜个个都只继承了一半本领。还有那等心术不正的,要暗中害他。
玄机子依旧是长公主素来喜爱的貌若好女类型,只是年纪上却比从前的那些要大上不少。
眼看着,已是将要凋谢的花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名贵的花在坠离枝头前都仍是为众人所追求的绝色。
玄机子亦然。
长公主爱极了他低笑时的样子。他抚琴、仗剑都有与旁人不同的意味。
秋声走过水榭时,便看见白衣的男子坐在里面弹琴。她读过书也识得些字,知道他在弹凤求凰琴歌。
秋声却依旧问:“先生在弹什么呢?”
“情歌呀。”玄机子笑眯眯地说道,他的眼是桃花眼,此刻微微合着便令人不由自主地也沉溺进去,“昔年我有个喜欢的姑娘,叫小红,最喜爱这曲子。”
“我因此学了琴,练了许久。可惜学成归来后她已经嫁人了。”
玄机子抬眼看着秋声。
秋声被他看得脸上发红,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胸口。
春日的花、秋日的月,世上万千风景又怎么抵得上这郎君的一次凝视呢?
“秋声姑娘,”玄机子的声音低沉而迷人,似乎要将她引入新的不见底的漩涡,“你瞧,我的心上人就站在那。”
秋声一颤,回眸看去,那墙角仅仅立着一株光秃秃的梅树。
玄机子看着秋声困惑的样子,愉悦地笑出声。
*
“你看这梅花,也不见得比别的花美丽。可北风一吹,只剩她一种花了,谁不夸她美?”
“自从见了你,我的冬天就来了。”那个少年将斗篷上的雪抖落,手里捧着一束梅花,人却要比花更加夺目,“百花皆化尘泥,只剩卿卿一朵。”
*
“你又要走了?去哪里?”
男人转过身,朝她露出微笑来。
“去赴一场约。”
月光将雪地照得明亮。他身后背着琴,琴中有一把剑。
“是女人?”永宁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她只穿着一身单衣,脖颈处还有些暧昧痕迹。她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玄机子无奈地说道:“自然是男人。哪个女人能同我比试——”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心中微微发虚。
永宁发现了他的不自在,却找不到理由让他留下。
“往后还来么?”
“或许来,或许不来。你不必念着。”玄机子受不了她那如影随形的目光,转身便走,跳上墙头后想了想,转身还是对她笑了一下,“小蓝,你那个粉色的肚兜如今已不太衬你。”
“快进去吧,进去换身适合你这个年纪的。”
永宁站在雪地里,清晨婢女来看时已落了一身的雪。
*
给练鹊治蛊虫的苗疆神医就是那之后有一次玄机子带给永宁的。
“这人欠我一命,今后你使唤他不须客气。”
彼时永宁正靠在小几上小憩,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道:“你的人成日在我眼前晃荡,岂不是平白惹我想起你那些荒唐事来?”
玄机子道:“我的事是荒唐事,你做的那些便不是了?”
“你我本就不是夫妻,何必相互约束?”
永宁懒得同他分辩,这话却直直地刺进了她心里。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
玄机子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常人都说夫妻一体。我是江湖人,给不了你白首相许的承诺,心里却是认定你的。”那双桃花眼凝视着某个人时,常给人深情的错觉,“至少让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
*
瓷瓶上的红线,又这样继续系了数年。
某一日,九皇子燕停上门来拜见,说起太子燕佲背后的人。
“那温玄机是先代玄机子徒弟中最擅谋略的一个,城府极深、为人深不可测,是个可怕的对手。”宫女所生的皇子总是要比别个更谨小慎微一些,仰头孺慕的模样也颇能激发母爱,“姑母,此人我们不得不防。”
永宁打量着梅花的目光一顿,不禁用手拨了拨那红线。
玄机子的结打得丑,都是死结。
偏偏阖府上下都是这样的线。
她忽然问:“这个‘玄机子’的名号,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传给下一代的?”
燕停道:“是——”
哗啦——
那瓷瓶被女人的衣袖拂倒。碎裂在地,红梅摔在地上,像一簇一簇的血花。
“姑母当心!”燕停急忙道,“来人,快过来收拾一下!”
永宁在一片慌乱中站得笔直。
却没再动半分。
*
皇帝被控制了十年之久,终究是去了。
燕停登位第一件事,便是要除掉把持朝政多年的永宁大长公主。
永宁没让他多费力气。
一把火连人带着那梅花、那红线、那琴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
“本就不是夫妻,不必互相约束。”
当时她在御前跪了两天两夜,最终求来的却是姐姐沅阳和陆证的婚事。她央求姐夫叫她妹妹,心里也偷偷叫他哥哥。
她宠溺陆极,只不过是想着自己同那个人的孩子也该是这样的模样。
那时本不该骗他去学什么琴歌,也不该嫁什么驸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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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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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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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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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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