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雾心练完两个时辰剑,从客房窗前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师妹带着师弟的衣裳,想劝少年换掉身上原本的破衣服。
“……我知道了。”
少年沉默之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但他说:“我自己换就可以,能请你出去一会儿吗?”
“可是你身上伤很多,活动起来应该很痛,一个人换衣服很不方便吧。”
小师妹劝他。
“我可以帮你……要是你介意我是女孩,我可以去叫我师兄来。”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少年的态度很坚决,甚至显得冷淡。
不久,小师妹就被对方赶了出来。
小师妹遥遥看见路过的雾心,立即对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雾心一愣,回以同样的表情。
*
那少年醒来之后,宣称自己的名字叫作“七”。
不过,他也说自己的记忆不是很清晰,除了这个模糊的名字以外,其他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按照他残存的记忆,他以前可能生活在一个深山的村庄中,但应该没什么亲人,至于发生了什么掉到水里,一概不记得。
说实话,雾心始终无法排除这个少年是魔子的可能性。
他说话做事总是很小心,大部分时候过分安静。
他对自己身上的衣裳异常在意,即使在他清醒后,小师妹已经提了好几次,他仍然不太愿意换下衣服。
直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他的伤情已经有所好转,至少可以让他勉强独立完成更衣了,他才答应换上师弟的旧衣裳。
由于少年苏醒后,就格外谨慎起来,雾心他们至今也没看见他右臂后面究竟有没有魔印。
但实际上,雾心现在并未特别执着于此。
既然她们已经决定,要根据少年的人品来判断对他的态度,那么他到底是不是魔子,也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wWW.ΧìǔΜЬ.CǒΜ
她更关注对方的品性。
不过,这少年才留在花醉谷几日,眼下还瞧不出什么。
雾心只觉得这个人相当内敛审慎。
明明他与小师妹外貌年龄差不多,但比起小师妹的天真无邪,这少年却处处透着能够察言观色的老练。
明明同样是小孩,但雾心对待他,却始终不能像对待小师妹那样亲近。
小师妹却正好相反。
大约因为这个人是她自己救回来的,让她很有成就感,而且师妹毕竟还小,她很高兴能有个外表年龄相仿的玩伴。
她每天都很开心,尽心尽力地治疗着少年。
*
因为师妹的悉心照顾,少年康复的速度比预计来得快。
等到他基本能够行动以后,雾心陪着小师妹,带少年参观花醉谷。
三人步行在庄园中。
如今夏季已过,秋风倏忽而至。
花醉谷中仍是飞花无数,但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扑簌簌落下叶子来。
“你现在住的地方是客房,我与师姐的住处在前面,师兄在另一边。”
“再往前走是中庭,很开阔,有一棵大梨树,师姐和师兄都喜欢在那里练剑。”
“师父住在最里面。他不喜被打扰,平日都不允许人入内,只有师姐是大弟子,可以随意进出。”
师妹显然比雾心来得热情,友善地给小七介绍花醉谷的格局。
雾心走在两人身后,只有在小秋药提到她的时候,她才淡淡地一点头,表示正确。
雾心对少年七的兴趣不高,她之所以会陪师妹一起来,纯粹是不放心小秋药和可能是魔子的人单独在一起。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少年并未表现出会惹人怀疑的举动。
他很少说话,一路安静地跟在师妹后面。
当师妹指向某处的时候,他会温顺地看过去,幽黑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但似乎将她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雾心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甚至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三人走到中庭,来到那棵大梨树下。
师妹体贴地道:“你们是不是累了?要不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雾心不累,她只是困。
但若要说的话,她也的确想在树下闭眼小憩片刻,便点了头。
小七一路上更是逆来顺受,自然没有意见。
他先看雾心在树下坐下,但见小秋药没坐,便也沉寂地站着。
但其实,小秋药只是发现有落叶掉进裙带里了,正在整理。
她整理完自己的衣裳,抬起头,正好看到小七侧对着她、微仰着头,似乎正在看那棵大梨树。
他的后发上,也挂了一片泛黄的秋叶。
大概是刚才从落叶下走过时,落到他身上的。
师妹走过去,探出指尖,想要帮他摘掉叶子。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离少年的乌发还差半寸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少年猛地回身——
同一时刻,梨树下的雾心骤然睁眼,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的灵剑上——
雾心克制了一下情绪,没有立即出手,不过她定睛一看,却见少年已经一把扣住师妹的手腕,自己则戒备地后退,慌张地让她远离自己。
“你——”
少年紧张地低语。
师妹似乎愣了一下。
因为师妹本想帮他取叶子,两人之间距离离得很近,即使少年的第一个动作是不让她碰自己、刻意将她拉远,仍是近在咫尺。
猝不及防地,两人四目相对。
师妹眨了眨眼睛。
“叶子。”
一瞬后,师妹示意他自己手里刚摘下的落叶,道:“刚才它在你头发上。”
而这时,少年也看到了师妹手指间拿着的那片树叶。
他略显错愕,张皇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对不起。”
少年看上去也为自己的举动而懊恼。
他又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我不知道……”
“没关系。”
师妹笑笑。
“你是无意的,对不对?你重伤初愈,又失去了记忆,比较不安也正常。”
她反握住少年的手掌,摊开他的掌心,将落叶放到他的手心上。
师妹安抚他道:“别担心,这里是仙谷花醉谷,我的师兄师姐都是好人,他们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少年一怔。
他手中还拿着师妹放在他掌心的落叶,却一动未动,似是出神。
雾心坐在树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当少年抓住师妹手腕的时候,她的心几乎瞬间就吊了起来。
不过,少年并没有其他举动,反而也显得很惊愕。
雾心这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即出手。
眼下,似乎一切如常。
她稍作停顿,这才将始终按在剑柄上的手,轻轻松开。
*
陪师妹带七逛过花醉谷后,雾心走到男子厢房外,与师弟会合。
师弟背靠着外墙,正在等她。
他问:“如何,那个小孩有异样吗?”
雾心摇了摇头。
师弟又问:“那他身上,可有修为?”
雾心回答:“应该有一点,不过蛮弱的。”
师弟先是点头,但犹豫了一会儿,又追问:“你说的弱,是真的弱,还是跟你比弱?”
“?”
雾心不解。
“有什么区别?”
“……算了。”
师弟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总之,他现在还在安全范围之内,对吧?”
雾心颔首。
但接着,雾心皱起眉头。
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师弟一怔,关心道:“怎么了?”
雾心说:“小师妹她……”
雾心话说了一半,又觉得要从头对师弟解释麻烦,不必大惊小怪,改口:“算了,我直接去找她,先走了。”
师弟微愣。
“你……”
他脸上露出些许不高兴的神色来。
“什么?”
雾心听到他欲言又止,又回过头。
却听师弟嘀咕道:“你总是这样,眼里只有小师妹。要是什么时候,哪怕只有一半也好,你对我也……”
师弟的话越到后面声音越低,雾心完全听不见了,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说出口。
雾心不解:“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没事。”
师弟扭开头。
“你快去找师妹吧,我回去了。”
“噢。”
雾心古怪地看了看他,转头离去。
*
雾心回到她与小秋药共住的女子厢房。
师妹已经在屋中了。
雾心回去的时候,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对着自己的手腕施术。听到雾心回来,小秋药一慌,连忙将手腕藏到身后。
雾心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担心极了。
等走到小师妹面前,她便将手一伸,说:“手腕拿出来,我看看。”
小师妹反而又往后躲,逞强道:“师姐,我没事啦。”
雾心坚持:“让我看看。”
雾心目光笔直,全无妥协之意。
小秋药无法,忸怩了一下,总算还是乖乖将手腕伸出来了。
只见她右手手腕上,先前被少年七扣过的位置,微微红了一圈,不算严重,但足见那少年之用力。
雾心一见,顿时心疼至极。
她懊悔道:“我应该在他抓到你之前就拦住他的,不该迟疑那一瞬。”
“不,师姐你做得对。”
小秋药连忙摇了摇头。
她说:“我不要紧的,只是红了一丁点而已。但小七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处于很不安的状态。如果师姐当时拔了剑的话,他本来就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以后就会更加戒备。即使我们想要跟他沟通,也不容易了。”
雾心想说不过就是一个捡来的小男孩罢了,实在沟通不了就算了,他哪里比得上你?
但她看到小师妹认真的眼神,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他抓住你的瞬间,气场很奇怪。”
雾心回想起那一刻。
她修剑多年,对他人的动作意图已经十分敏感。
少年大多数都很虚弱无害,但他被师妹碰到头发的瞬间,雾心能觉察到,他浑身的防御能力都在一刹那爆发出来,他眼底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始终暗藏光彩的利刃突然从刀鞘中挥出,锋利地一晃而过。
凭雾心的直觉,他当时并没有攻击小秋药的打算,只是在自我保护,不过,他也不完全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弱小无害。
至少,如果受到了伤害,他是一定会反抗的。
而且,他内心的防范意识很强,纵然表面不显,实际上内心也保持着戒备。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竖起浑身的刺。
想到这里,雾心不由略走了个神——
究竟要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连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要警惕对方是不是要谋害他?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让小师妹和他单独相处,要尽可能盯着。
回过神,雾心又看向小秋药。
她像对待不知事的孩童一般,仔细地叮咛道:“总之,他防备心很重,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之前他伤势很重,对你构不成威胁,但如今他好像渐渐好起来了,万一误会了什么,全力抵抗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误伤你。你要小心些,有事及时告诉我,明白吗?”
小师妹乖巧地点头:“我知道的,师姐。”
然后,小秋药停顿了一下。
小秋药一向习惯将人往好处想,回想起小七当时像刺猬般紧张防范的样子,也忍不住同情:“他……如果真的是魔子的话,在魔界的生活,一定很可怕。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明白,我们不会伤害他就好了。”
雾心抿唇。
不知为何,看着小秋药对那少年的事情如此上心,她莫名感到不快。
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小师妹都和她在一起,她与她最亲,总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师姐,就像她的小尾巴。
可最近,因为这个名叫七的少年,小秋药着实被分走了太多的精力。
就像是……师妹开始长大了,她开始有许多自己个人的事,不再需要时时刻刻依赖她。
将来,她或许还会有与她无关的兴趣爱好,会喜欢上什么人,会想要离开花醉谷,甚至可能会成婚……
雾心强压下这些多余念头。
她实在不愿意继续想下去,这些想法令她伤感。
很奇怪,她平时从不会迷茫,唯有在小师妹的事上,总忍不住多愁善感。
雾心晃了下头,强行让这些奇怪的想法散去。
等再看向小师妹,她只对她道:“没关系,慢慢来,不着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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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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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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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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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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