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骑施士兵只顾劫掠财帛和女子,压根没有人把守城门,尉迟越领兵长驱直入,先命人关闭三面的城门,只留北边中间一扇,并让□□手上城墙占据垛口。
其余将士则清剿城中烧杀抢掠的突骑施人。
许多突骑施士兵舍不得放下手中财物,没来得及拔出兵刃便死在燕军的陌刀、弓箭和偃月刀下。
燕军一边杀敌,解救百姓,一边高喊:“大燕援军已至!“
“太子殿下亲自领兵解救灵州百姓!”
绝望恐惧的灵州百姓听见喊声,便如在暗夜中见到曙光,跟着高喊:“援军来了!”
“太子殿下来了!”
“朝廷没有抛弃灵州!”
年轻壮勇纷纷抄起刀枪棍棒奋力抵抗,连女人们都停止了哭泣,抄起木棍、竹竿,或是烧断半解的椽子,向突骑施士兵身上招呼。
又有人用突骑施话喊:“阿史那弥真逃走了!”
“留在城里的都得死!”
“后面还有十万大燕援军!”
突骑施人军心大乱,抢到财物的只想赶紧跑,没抢到的虽不甘心也知道保命要紧。
这时又有人喊:“往北逃!北门开着!”
突骑施士兵慌不择路,纷纷往北门逃,刚逃出城门,等候在城墙上的弓.弩手便一齐放箭,成百上千的突骑施人在箭雨中仆倒,直到死还抱着抢来的丝绸金银不肯撒手。
副将问尉迟越:“殿下,要乘胜追击么?”
尉迟越摇摇头:“穷寇莫追,我们兵马少,他们现在是乱了阵脚,若是回过神来整军列阵,我们并无多大胜算。”
他顿了顿道:“命将士们清剿城中残军,号召百姓一起灭火,互相救治。”
简单交代了几句,太子便领着一队侍卫,迫不及待地策马向刺史府飞驰而去。
刺史府的前院一片狼藉,正堂已经烧塌了半边。
后面内院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和孩童的啼哭,尉迟越知是谢府的女眷,立即命贾七带领侍卫赶去内院,自己则径直往沈宜秋所住的小院子冲。
木头燃烧的爆裂声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和孩童的啼哭,知道是刺史府的女眷被围困在火场中,忙带人汲水灭火,将人解救了出来。
谢夫人被人从火场中背出来,一身的血污,已经快昏厥了。wWW.ΧìǔΜЬ.CǒΜ
不等他赶到后园,便远远看见那一处有火光。
他的心凉了半截,当即翻身下马,拔足奔入院中,只见东轩已经烧了起来。
他冲进沈宜秋的寝堂,只见几榻柜橱横七竖八,衣箱箧笥都被翻了个遍,书卷、笔墨与衣物散落一地,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他这才回过神来,是自己关心则乱,灵州城破,刺史府是最先被洗劫的地方,小丸自不会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她一定早就逃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借着东轩的火光,他忽然注意到廊下散落着几张信笺。
他一眼认出那是沈宜秋的字迹,心不由揪紧。
他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字最少的一张上,眼睛仿佛被灼了一下,连忙挪开视线。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却不敢多看一眼,匆匆叠起揣入怀中,然后疾步奔出了院子。
出了园子,他迎面遇上方才派去内院的贾七等侍卫,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刚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谢家女眷。
谢夫人由一个嬷嬷背在背上,浑身血污,几乎已不省人事。贾七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谢刺史的长子跟在母亲身边,手里紧紧攅着一柄短刀,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尉迟越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心往下一沉,没有沈宜秋。
贾七道:“仆等赶到时一伙胡虏正要行凶,叫仆等都杀了,眼下王六他们正在汲水灭火。”
尉迟越看了一眼谢夫人:“夫人受伤了?”
贾七摇摇头:“只是受了惊,溅上的是旁人的血。”
这时谢夫人醒转过来,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道:“可是太子殿下……”
尉迟越上前一揖:“谢夫人安心修养。”
谢夫人眼角噙着泪:“娘娘不在府中,一早便与……与郎君一起……一起去城墙上了……”
尉迟越身形一晃,幸而及时拽住缰绳,他凝了凝神:“有劳谢夫人,有使君的消息,孤立即遣人告诉夫人。”
说罢吩咐侍卫:“找间屋子安置谢夫人,令医官来替夫人诊视。”
贾七面露忧色:“娘子……”
尉迟越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娘子不会有事。”他这就去将小丸找回来。
说罢解下拴在廊柱上的马缰,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
贾七把孩子交给另一名侍卫,也跟了上去:“殿下手臂上的伤还是着医官处理一下吧……”
两人策马径直往府外奔去,到得屏门处,却见五六个玄甲禁军用担架抬了一个遍身是血的人走进来,担架旁跟着两名军医。
见了尉迟越,匆忙道:“启禀殿下,仆等找到周将军了。”
尉迟越拽住缰绳,翻身下马。
周洵躺在担架上,急促地喘着气,显然伤得不轻。
尉迟越忙问军医:“将军伤在哪里?”
军医道:“回禀殿下,属下方才大致查看了一下,将军身受多处重伤,最凶险的一处伤口在后背上,另外左胛中了一箭。”
尉迟越声音微颤:“有劳两位全力救治,一定要助将军度过危厄。”
两名军医肃容道:“仆等一定竭尽全力。”
尉迟越向两人一揖:“周将军就托付给两位了。”
正要上马,担架上的周洵忽然道:“殿下……属下失职……”
尉迟越目光微动:“周卿请安心养伤。”
周洵轻轻摇了摇头:“娘娘……”
他抽了一口冷气,缓了缓,接着道:“娘娘有死志……说城破……定不会让敌军……生擒……”
尉迟越没等周洵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周卿多虑了,太子妃安然无恙。”
贾七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忙道:“属下这就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去各处寻找娘子。”
尉迟越不置一词,翻身上马,像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一般策马疾驰。
然而周洵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随风追了过来,钻进他的耳朵,直往他的心里灌:“娘娘随身带着刀……”
尉迟越将这声音从心里揪出来,就像揪出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他将它重重地摔在身后。
周洵一定是受伤太重失了神智,这才胡言乱语,那些话一句也不足信。
他冲出刺史府,在灵州城的大街小巷中纵马疾驰,遇到拦路的突骑施士兵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他已经两日没有阖过眼,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和脸颊深陷下去,密布血丝的双眼却格外亮,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变中的凶神。
他在街巷中横冲直撞,不知道经过了几条街,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只是不知疲倦地寻找一个身影。
他的小丸一定在前方等着他,就在前一条街,前一个转角,他侧耳倾听,马蹄和风声中,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唤他。
风越来越大,天边有隆隆的闷雷滚过。
贾七追上来:“要下雨了,殿下先回府包扎一下伤口吧,仆带人翻遍全城,一定把娘子找回来。”
尉迟越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贾七无法,只得跟着他。
马跑不动了,他便换一匹,刀断了,他便换一柄。
也不知找了多久,他们没有找到沈宜秋的踪影,一队侍卫先找到了他们。
一个侍卫禀道:“殿下,仆等在一个胡虏身上搜到了一柄胡刀,似是娘子之物……”
那天太子用一块于阗美玉换了这把刀,亲卫们都看到了,但只见过一眼,都拿不准。
尉迟越闻言翻身下马,从侍卫手中接过刀看了看。
刀柄是假玳瑁,刀鞘上錾刻着西域样式的立鸟和缠枝花纹,嵌着许多可笑的假宝石,那立鸟活像一只肥鸡,翅膀一长一短,瑟瑟上有一道裂痕。
他拔刀出鞘,刃上沾了血。
众人一见太子脸上的神色,便知这的确是太子妃的刀。
那侍卫小心翼翼道:“仆等将那胡虏一起带来了,还找了个会说突厥语的商贾,殿下可要立即审问?”
尉迟越点点头。
侍卫将两人带上前来。
那突骑施士兵断了一条腿,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尉迟越将刀举到他眼前:“哪里来的?”
商贾将他的问话译成突厥话。
突骑施人答道:“捡来的。”
尉迟越又问:“什么地方捡的?”
突骑施抬手往南边一指:“记不清了,那个方向,约莫四五里。”
又点点心口,比划着说了一串突厥话。
商贩道:“启禀殿下,这胡虏说,发现刀的时候,刀柄握在一个女人手里,这样插在心口。他以为是黄金和宝石做的,就捡走了。”
尉迟越感到喉头一阵腥甜,视野模糊了一瞬。
他用长刀将自己支撑住,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许久才道:“那女子多大?什么模样?”
商贩问完,对太子道:“启禀殿下,他说很年轻,没看清脸,身形很瘦,个子比他矮半个头。”
尉迟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她……还活着吗?”
可是没等那商贩把话问完,他忽然举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突骑施士兵的头颅斩了下来。
他捏着小胡刀的锋刃用力一折,将刀刃与刀柄相连处生生折断,手被刀刃割破,鲜血淌了一手,他却像是没有知觉,眉头也未皱一下。
他将刀扔在地上:“你们认错了,不是她的。”
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忽然劈开长空。
雪亮的电光中,太子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如同鬼魅。
贾七心头一凛:“殿下……”
不等他把话说完,尉迟越已经提刀上马,向着城南疾驰而去。
贾七和一众侍卫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闪电一道接一道,有个落雷几乎就在尉迟越眼前。
他却恍若未见,他也成了一道闪电。
奔出三四里,到了那突骑施士兵说的地方,他翻身下马,走进最近的一处坊门。
不远处有座佛寺起了火,一队禁军在和突骑施士兵交战,兵刃撞击锵郎郎作响。
不一会儿,起风了,风卷高了火焰,挟裹着浓烟向尉迟越扑来。
他被烟呛得一阵咳嗽,有什么从喉间涌了上来,他压不住,吐了出来,口中满是铁锈的味道。
他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继续往前走。
侍卫们跟上来,贾七想要扶住他,他将他的手挥开。
地上横着许多尸体,有身着铠甲的突骑施士兵,也有惨遭不幸的平民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尉迟越一步一步走,一具一具辨认。
有的尸首面朝下匍匐在地上,他便弯下腰,俯下身,轻轻将尸首翻过来。
有的尸首脸上糊了血,他便抬袖去抹。
贾七双眼又酸又涩:“殿下怕脏,这种事仆等来就是……”
尉迟越像是没听见,仍旧自顾自翻找着,他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又是一道闪电劈开黑暗。
电光中,他瞥见五步开外伏着一个女子,身形纤瘦,半边白衣被身下的血染成了殷红。
这情形忽然和他的记忆、噩梦重合在一起。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视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他明知自己走在平地上,却感到自己在往一个黑暗的地方坠落,这片黑暗没有尽头,深不见底。
他终于走到了那具尸首跟前,他想将她翻开,然而他的双手没有丝毫力气。
又是一道雷,紧接着,雨终于落下。
大雨倾盆,天空将积蓄了一春一夏的眼泪倾向人间,浇熄烈火与苦难。
尉迟越终于将那具尸体翻了过来,然而他看不清她的脸。
他抬手抹了抹眼睛,抹去了眼前的雨,却抹不去无边的黑暗。
他凑近了些,一道闪电落下,他借着惨白的光看清楚了。
不是她,不是小丸。
他心里好像有一座堤坝轰然倒塌,他努力关住、堵住的洪水,顷刻间汹涌而来,冲得他千疮百孔。
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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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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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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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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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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