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的大雪再次为小镇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刺骨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不停的往路上行人的脸上、脖颈里刮。
鲁老汉将一双因为生了冻疮而又红又肿的手塞在棉袍袖子里,崴着脚,踩着嘎吱作响的厚雪地,一趔一趄地往家赶。
他紧锁着眉头,脸上布满愁苦的味道。
沿路即便有邻里满脸唏嘘的与他打招呼,也很难让他耷拉的嘴角有半点上翘。
砰砰砰。
他在主街拐巷最里处倒数的第三扇破旧木门前用力叩响了上面被女主人擦得锃光发亮的铜制门环。
里面听到响动,有女人哑着嗓子招呼了句“来了”
紧接着,大门就被一双同样红肿的手打开了。
“孩她爹”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老伴。
鲁老汉嘴角痉挛般地扭曲了两下,他把塞在袖子里的大手抽出来,用力按在老妻孱弱的肩膀上,闷着有些发堵的喉咙道“进去吧,进去再说。”
被他提醒的中年妇人心下一悚,急忙小心翼翼地拿眼睃了下周围,确定街坊邻居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后,才如同慌脚鸡似地把头缩了回去。
夫妻俩一前一后地走进堂屋。
中年妇人拿把蒲扇用力扇了两下炭盆,又从炭盆上面吊着的小锅子里盛了碗热姜汤给老伴暖身。
鲁老汉神情有些怔忡地坐在炭盆旁边的小凳子上看她忙活。
半晌,他才用被雪风刮哑了的嗓子对妻子说“行啦,我不冷了,坐吧,过来陪我说说话。”
“情况怎么样了周秀才他他真的真的”中年妇人本能的从老伴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颓然之意,她浑身哆嗦了两下,红着眼睛,紧攥着沾了点油污的粗布围裙在老伴身边坐下。
“真的要和咱们家小囡退亲了。”鲁老汉木着一张脸说。
“不他不能这么做”中年妇人,也就是鲁王氏如同被雷劈一样地猛然拔高了嗓门,“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他还能凭什么当然是凭他现在已经是位高高在上的秀才公了”
鲁老汉灰败着一张脸,手指微微有些哆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有些褪色的红纸和一块品相一般的玉观音。
“你瞧,婚书和信物我都拿回来了。”
“不不”鲁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死死盯着鲁老汉手里的红纸和玉观音,泣不成声地哭喊道“你怎么说拿就拿回来了你要咱们家小囡以后可怎么活她会被大家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的”
“我这也是没法子,”鲁老汉惨笑一声,胡乱端起旁边的那碗姜汤一口闷了。“我过去的时候,一大堆人围着我说什么齐大非偶,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让我们鲁家知趣点,别惹得秀才公从县府里回来后难做,还说还说,若我们实在是要厚着脸皮把小囡硬塞过去,也也只有做妾的份”
“做妾当初他们家穷得一文钱都要分成两瓣儿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当初周秀才只能靠小囡一手绣活考举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他们他们这分明就是在过河拆桥”鲁王氏气得浑身战栗,双眼直冒火光的恨不得择人而噬,鲁老汉随手搁在一旁的粗碗也被她重重挥落在地,瞬间跌了个四分五裂。
“不行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孩他爹我们去县府去敲鸣冤鼓去找青天大老爷告状”
“够了孩她娘”鲁老汉一把攥住老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肩膀,“你清醒点,别再做这些没必要的挣扎了”
“你别忘了,”他喉头哽咽,“周秀才是咱们东河镇这么多年来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英才,即便他做得再过火,也有一大堆人在背后给他善后”
“更何况,”他语声一顿,皱纹密布的眼眶里滚出两滴浑浊的老泪,“以镇守大人那睚眦必报的德行,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上县府去坏了他这难得的脸面吗”
当今圣上是一代明君,对人才看得极重。
官员想要升迁,品行政绩缺一不可,而政绩中的教化更是重中之重。
被老伴一提醒的鲁王氏顿时犹如被抽掉了浑身上下所有骨头般的瘫软在地。
“难道难道”她满脸绝望地啜泣着,“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囡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吗”
“孩她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鲁老汉脸上的神情比起自己老妻的也好看不了多少,不过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老妻,“我也和你一样,这颗心啊,就跟被油煎似的难受的很可就算这样,咱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打落牙齿和血吞没办法,谁让咱们在这东河镇只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升斗小民呢”
他一把拉起瘫软在地上的老妻,颤着手给她拭泪。
“咱们小囡年纪不大,又有着一门十分不错的针黹手艺,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咱们换个地方落居,总能给她踅摸到一门般配的好亲事的”
鲁老汉以前他有多骄傲自己有个读书人女婿,现在就有多恨自己从前的有眼无珠。
“你放心,这回我一定精挑细选,努力给咱们小囡选一个四角俱全的好相公”
满心绝望的鲁王氏被鲁老汉的话说得浑身一震。
成亲数十载,就得了这一个老来女的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一把攥住丈夫的胳膊,双眼亮得惊人地一叠声道“孩她爹,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咱们什么时候走”
心中早有计较,却因为留恋故土一直踟蹰不定的鲁老汉深吸了口气,把自己原先的打算对着老妻一一道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边,鲁老汉夫妇已经做好了带着女儿背井离乡的心理准备,那边,他们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嘴巴里怕化的宝贝闺女却蜷缩在距离堂屋不远的一间卧房里,双目空洞的发着呆,脸上更是瞧不见半点的喜悦之色。
换个地方落居
她在心里苦苦重复。
爹娘他们想得真的是太简单了
以周一昂的狼子野心,怎么可能放过早已被他视作私产的自己
思及上辈子、上上辈子那堪称噩梦一样的惨烈过往,瞳孔剧烈收缩的鲁窈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翻身而起,冲出房门,素手紧扣着门框,哭着对坐在炭盆前的鲁老汉夫妇喊道“爹娘,我不走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我凭什么到头来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离开的却是我们”
自从周家有意向退亲并且传到鲁家人的耳朵里以后,鲁老汉夫妇就没见过自家女儿从卧房里的床榻上下来过了。
如今眼瞅着她这一副扶倚着门框,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模样,鲁王氏的眼泪几乎是当场就下来了。
她匆匆起身,一把将女儿用力搂入怀中,“娘的小囡,你别气,也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有爹娘在呢”
“对对对,有爹娘在呢”鲁老汉也如梦初醒般的在脸上强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安慰自己形销骨立的女儿,“小囡啊,你放心,这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等离了这东河镇,离了那忘恩负义的周秀才,外面多的是好郎君等着让我们小囡挑呢。”
鲁窈娘知道自己爹爹这话并非虚言,因为她自幼就是个美人胚子,及笄后更是这一方水土都数得着的漂亮姑娘,更别提她还有着一手堪称惊艳的针黹绝活
只是爹爹把人心想得太美好了
上上辈子,她因为周家退亲,浑浑噩噩的跟着爹娘离了东河镇,又在新街坊的撮合下,重新说了门亲事,受不得父母因自己而过于伤怀的她强打起精神想要从头来过,却不曾料到那该天杀的畜生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要放过她
他在她的大喜之日,手持她与人苟合的所谓证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生了一副好口齿的他仅凭着自己秀才公和她前未婚夫的身份,就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以一副苦主的悲愤姿态将她硬生生踩入了泥泞地里。
她爹虽然平日里脸上不显,但骨子里最是自尊不过,哪里受得了这红口白牙的乱污蔑,当场一口血哽在喉头,居然就这么两腿一蹬的去了;
她娘只是一寻常妇人,面对此情此景,自然发了疯似的要和那畜生拼命,却不想正中那畜生下怀,一番唱念做打,反倒变相坐实了她与人苟且,他才会决绝与她退亲的事实。
她后面订的那个相公也是个耳根软的,在听了那畜生的确凿证据后,半分查验的念头也没有,居然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当场写下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
她娘本来就把她当心肝肉一样看待,如今眼瞅着丈夫暴毙,女儿被休的她一腔热血冲头,竟是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女儿的清白。
可是人微言轻的她就算撞了柱子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空忙活一场
最后,不仅她牺牲了,就连自己这个她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着的女儿也因为乍然失去双亲,绝望透顶的选择拔下头上金钗,刺穿喉咙自尽了。
鲁窈娘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第一世惨死的她居然在自尽后又再次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刚刚得悉那个畜生意图倚仗舆论攻势与她退亲的时候
上一世因为周一昂家破人亡的她在发现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和对方计较,而是带着爹娘逃命
谁知,周一昂老早以前就已经买通了眼线守在了她家附近,时刻观察着他们一家的反应
如此一来,她又再次落入了对方早已经安排好的陷阱中,再次因为不愿意婉转俯就于他而家破人亡
接连死在周一昂手上两回的鲁窈娘在发现自己居然又再一次回到过去后,彻底没了上辈子的反抗念头,而是平静万分的接受了这个对她而言异常残酷的可怕现实。
常言道,事不过三。
她都将将活了两辈子了,既然周一昂执意要将她囚作脔物,由他摆布,那么,她就认了吧。琇書網
只要能够保住爹娘性命,只要能够让二老安享晚年,不论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承受着怎样不堪的命运,她都心甘情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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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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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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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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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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