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吵了。
四面八方乱七八糟的声音涌入他耳中,尖叫声、哀悼声、哭泣声以及车轮无情碾过血肉、恶犬疯狂吠叫、刀枪碰撞入骨的声音。
竟似比五十年前更吵,更骇人了。
适应片刻,他才勉强松开手,像上次来那样,走进临街第一间店铺。那店铺门口挂一张布旗,上书“生人新魂,买帖过路。”在“帖”字的位置,破了一个洞,那是童殊从前来时,一个弹指打破的。
刚进店里,便有一道幽幽的声音道“留下买路财,上路送棺材。”
童殊喊道“老板,来份名帖。”
柜台后面走出一个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用只有眼白的眼睛直直了盯了童殊半晌,才用破锣嗓子道“老客户了,不用买名帖。”
“谢过了。”童殊笑了下,正待转身,却瞥见店门对面,小巷口处一闪而过四个铜光闪闪的身影。童殊收回步子,问掌柜道“坊里来了生人”
掌柜面无表情地答道“今日四个。”
童殊道“可是姓钱”
掌柜道“是的,四兄弟。”
童殊觉出掌柜话中有话,原地站了站,又问“老板说今日,可是最近都有生人来”
掌柜道“常有。”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童殊再问“来的人可都走出去了”
掌柜道“有的留下来了,有的走了。”
童殊又问“坊主可还在”
掌柜道“还在老铺子。”
再多的,这掌柜断不肯再与他说了。童殊抬脚出门,在柜台上留下几张画了固魂符的冥币。掌柜收起它们,缓慢而僵硬地将东西叠好放进襟袋,望着童殊的背景面无表情的呆立半晌。
出了门,那吵声戛然而止。
童殊不急着去找这条街管事的坊主,而是慢悠悠地晃荡。一路观察着这条街上的鬼魂,那些原来的老鬼,身体还算健全的脸色比以前更蜡黄了,曾经五窍流血的现在七窍都在流血,以前只是烂手的现在四肢都烂得往下掉肉,做皮肉生意的那些妓子,用了很厚的水粉,也遮住不脸上暴起的青筋和尸班。
更叫人心惊的是,又添了一些新面孔。连着见到几只新鬼之后,童殊心慢慢沉下去。
这些新鬼,要么背着剑,要么挽着拂尘,都是道人打扮。
这事儿便有点大了,不再单纯是鬼域的事情了。
童殊一路摇头,细心察看,那些鬼显是见惯了生人,不像五十年前那样见着生人便探头伸脑好奇围观,而是麻木不仁的继续做着鬼活计。只有几只鬼息浓重的恶鬼,在童殊路过时,投来诧异的目光,童殊发现,他们的眼球比从前还要白,血丝也变多了,瞳孔只剩下极线的一条缝,这些都是熟鬼,可都它们已经认不出他了。
童殊惦记着那钱氏四兄弟,日间看他们印堂发黑,料想他们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是被种了魇鬼术,今夜是他们第一次进魇坊,若能在日出前走出去,还能留气;若走不出去,这魇坊便又添了四只新鬼。
而且还是有道术的新鬼,。
这种鬼,既道又鬼,有堕了道途的不甘心,又有妄死鬼的怨气,极难对付。
只有几次,隐约在人群或街角看到金色衣角一闪而过,疾步去寻,又捉不住半片衣角。魇坊里楼中有楼,阁中有阁,比鬼打结的肠子还要弯弯绕绕,要找四个刚进来没头没脑乱撞的人非常不容易。
最后停在街尾烧纸钱的老妪身边。那老妪年复一年在此哭魂,哭声嘶哑凄厉,听得人牙疼。
童殊站在旁边听她哭了一会,才低声道“老婆婆,你还在这里等你那回不来的儿子”
老妪听到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即而僵硬地抬头,老眼昏花地缓缓靠近,极近地端详良久童殊,终于看明白了,她眼里血泪猛地暴涨,满面血水道“陆陆先生,你回来了”
童殊道“是的,我回来了。五十年前已送你们走了,为何你们又反悔回来”
老妪哭述道“不是啊,陆先生,我们当时是真的走了只是走到半途,来了一位公子,巧舌如簧,把坊主几个又说得动了心,坊主和几个领头的一回来,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散鬼也只能跟回来。”
“什么公子”
“穿一身银纹道衫,摇一把扇子,背一把和你一样的琵琶,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像唱曲子似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替你来帮我们的,说前面情况有异,叫我们原路返回。”
说来惭愧,童殊虽然名声大,却实在没几个朋友,寥寥算得上是的,也没有哪个也用琵琶的,他道“我没交待谁来,那位不是我朋友,你们被骗了。”
老妪脸上血泪止不住,哽声道“说那些已经没用了,我们都已经回来五十年了。”
“后来那个公子呢”
“前几年每年鬼节都会来一趟,后来鬼节换了个人来。”
“换了谁”
“背一把琴,穿一身碧衣,没见过面貌,每次都戴一顶白纱幕篱。”
“知道他名字吗”
“不知道,那人不说话,只弹琴,可能是个哑巴。”
“弹的什么琴”
“很长的琴,弦有十几根。”
童殊沉吟使长琴的古怪琴修,和上次在临雨镇出现的一样。又问“还有什么特征”
老妪道“看不见脸,又不说话,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对了,他手上绑着绷带,绷带上经常渗血。”
绷带,渗血大约是手上中了什么治不好的邪术,血流不止。
老妪瞧童殊问完了,便哭哭啼啼地道“陆先生,你还能带我们走吗”wWW.ΧìǔΜЬ.CǒΜ
童殊道“你们还想走”
老妪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带我们走。”
“何出此言”
“变了,它们都变了,都变了啊”
“谁变了”
“很多人都变了,它们越来越凶,也烂得越来越快,再这么下去,整个魇坊也要跟着毁了。”
童殊能猜出个大概,鬼有怨才生,这些鬼都有所求。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求财的越求越多,求美的妆越化越重,求力量的下手越来越狠,人心都变了,只有这个等儿子回来的母亲没有变。
童殊往老妪烧纸钱的盆里丢进了一张招魂符,火苗嗤啦一下蹿得老高,纸烬缠绕着升空,化成向黑暗里伸出的细爪。老妪看到了,血流满面道“谢谢陆先生啊这么多年,只有你还当我在等儿子,其他人都当我是笑话。”
童殊想起了自己了母亲,黯然半晌,又往老妪手中塞了几张招魂符,嘱咐她逢七日时可烧一张。再道“坊主呢”
老妪抹着眼泪,沾了一袖的血,道“在钱庄里数钱。”
童殊说好,正等转身,转念又添了一句“你说那位公子背了一把和我一样的琵琶,如何一样法”
“一样是黑色红弦。”
“几根弦”
“五根。”
五弦琵琶
原来早在五十年前,就有第二把五弦琵琶了,有意思。
这条街叫聚财坊,烧毁前曾是这座老城的钱庄珠宝一条街,街道最中间一座三层高楼,建的极其奢华铺张,除了屋顶限于身份建制用了黑瓦悬山顶,除此之外,大红朱漆的柱子,金描的栏花,精致的雕纹,从门口铺起的华美地毯一直延伸到柜台前,人踩在上面,粘渍渍的,每一脚都像能踩出血来。高楼附近围了很多探头探脑的小鬼,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从高楼上撒下一把纸钱,这些小鬼便一哄而上抢了,露出满口獠牙。
高楼一层摆着高高的硬木黑漆柜台,在比人还高的位置开一排小孔,小孔上面是金属栏杆。这是一座钱庄。
钱庄的主人叫黄珅,生前是这座城的首富,火烧过来的时候,他顾着抢钱,活活被倾塌倒下的元宝压死。死后脸上和身上都是一个个深深烙红的钱印子,看着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斜的,让人很不舒服。
钱庄外面两只纸狮子张牙舞爪,见到童殊立刻匍匐在地,围着的小鬼们也一哄而散,钱庄楼门口摆了个二流的威吓阵,童殊一脚踩碎了,大步跨进钱庄,走到柜台最右边的黑色铁门,一脚踹开门,喝道“黄老儿出来”
里面赶出一群鬼,后面几个肥膀大耳,气势汹汹,领头的黄珅大摇大摆,作威作福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我钱庄闹事”
童殊冷眼看他,踢翻跟前的木椅子,椅子倒地时化成一堆纸屑。黄珅两眼一对,直觉不好,五十年前被打怕了,本能地抱着头缩到保镖大鬼后面,斜着眼睛瞅童殊。
童殊站定道“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黄珅一听这语气便颤抖地问“不会是陆陆先生”
童殊嗤笑道“没全瞎嘛。”
黄珅一个激灵,凝目细看半晌,忽然“啊”的惨叫一声,抱头鼠蹿道“你怎么又来了”
童殊质问道“不希望我来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黄珅眼珠子一转,从保镖身后露个头出来,谄媚地道“没有没有,哪有做什么亏心事。一直听您的话呢。”
童殊反讥道“听我的话,就是带他们回来”
黄珅道“不是的。是有个您的朋友,让我们回来,才回来的。”
童殊冷笑一声“那人不是我朋友。你这种无利不起早的,说说他给你许什么好处了”
黄珅脖子一缩,眼珠溜了溜了,道“没有的事。”
童殊道“你们这在里阴魂不散,活人不得安生。再这么下去,要么被大鬼吃了,要么魂散天地,为那点钱,连魂都不要了”
黄珅道“钱是赚不完的嘛,总是越多越好。”
童殊讥笑一声,目光冷峻,神情犀利,嘴角挂一抹冰冷的笑。
看到这样的童殊,黄珅心中一沉,几个保镖大鬼也都愣住了。
童殊道“我给你三步的时间,最后一次机会,从实招来。”
说完他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扑通”一声,黄珅拨开保镖大鬼下跪号啕大哭道“陆先生,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我们走到半路,遇到那位公子非常厉害,他也会用你那种琵琶,弹起来我们头疼欲裂,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就鬼使神差回来了。回来,就走不了啊,我们又开不了这魇镇阵的门,只能在这里呆着了。”
童殊道“我把魇镇阵给你们开了,你们还肯走吗”
“当然肯,当然肯。”黄珅猛地抬头,眼里精光一闪,他古怪地叫了一声,四只大鬼突然神色一变,目光热切起来,立刻围住了童殊。
童殊“哦”了一声,笑道“看来是不肯了。”
黄珅癫笑道“当然不肯走了这里有钱有鬼,我在这里就是王去哪也没这里好。”
童殊别有深意地笑了下道“是么”
黄珅站起来,狞笑道“你现在灵力匮乏,早不是当年的陆鬼门了。你当我还怕你”
童殊道“长进了啊,五十年后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也是那位公子告诉你的”
“我还知道你死了呢想来现在你左不过也是一只鬼,哼”他眼里显出贪婪的神色,痴迷而直白地盯着童殊。
吃一只童殊这样的鬼,是大补的。
童殊根本不以为意,他松了松关节,扫视一圈围拢过来的四只大鬼“你们可想好了,不想魂飞魄散,就上罢。”
这几只大鬼显然以前没见过陆殊,在黄珅一声尖喝下,顿时爆起,怪嚎着杀来。
童殊四肢不捷,原地站着,似着毫无抵抗之力,就在四鬼近身之时,童殊冷笑一声道“找死”,随即指尖一点,离他最近的一只大鬼突然折身而去,对着自己的同伴大口嘶咬下去,另两只大鬼被这突出的变故惊得一愣,僵硬地看了片刻。
童殊指着他们道“你们也一样。”
于是这两只也自己打起来了。
它们不知疼痛,下手极狠,不一会儿,便互相拆得散了骨架,魂魄零散,最后化为一摊白骨,散滚一地。
童殊如修罗现世,踩着一地叽叽吱吱乱滚乱叫的骷髅,走向黄珅。黄珅瑟缩了一下,突然原地打滚起来,他所到之处,骷髅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竟是把那些大鬼的残骸都吃了,同时身体急速膨胀,头顶屋梁,俯视着童殊,阴恻恻道“我早就想吃掉你了。”
童殊并不意外道“我料想,你回来,断不只是想当一坊之主龟缩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卷土重来,欲望更大,让我猜猜你想要什么。鬼王以你这点能耐,怕是都不够鬼王塞牙缝的,我看你”陆殊眼中精光一闪,“我看你是想借生人身体转投魔道。你如今不仅要钱,还要人命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可惜你胃口太大,脑子却没有。十八层地狱有路你不走,却敢来闯我的魔王魇镇阵这买卖你要血亏了。”
说着他眼中寒光毕现,高高抬起手,捏出一个奇怪的手决。
黄珅不等他出手,张牙舞爪而来。
就在此时,童殊手腕上的奇楠手钏突地一紧。
辛五就要追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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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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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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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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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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