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场景,既令她心痛他母子二人的境遇,也叫她羡慕炙弦所拥有的母爱。
然则,怪异的第三种感觉却是,她竟也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母亲。
没有过,就不怕失去,就了无牵绊,就不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要承受现下炙弦与他母后所经历的那种骨肉分离之痛。
炙弦蹲下身,面对面看了她良久,火光在火灵狐王后秀美妩媚的双颊起起落落,远山如黛的双眉下宛如月汐涨落。
炙弦伸出温柔修长的手指,指尖划过那眉骨沿着娇俏的鼻梁慢慢描画而下,低沉哽咽的声音缓缓道:
“我以为你死了……”
倏地,他的手被一把擒住,对面美目睁开,清澈透亮,没有半点儿初醒的朦胧。
旋即,那人泪水蔓延:“母亲对不起你。”
炙弦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倾泻而下。
“弦儿,你该怨我,你父亲被害后,是母亲抛下你逃走,让其他人放话说王后也被苍狼木奎杀了。”
王后将王子拥揽入怀,动作轻柔,画面令人动容。
“我不怨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炙弦埋首在他娘亲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可我怨我自己,无时无刻不埋怨自己当年竟天真地以为,炎烈会念在一场师兄妹情谊……我真是太傻了,害我弦儿在黑色兽狱受了那么多苦……”
炙弦被他母后抱在胸口,冰凝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从他起起伏伏的双肩,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声中,感受到他满载的伤痛。
再看元风,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远处,远远望着炙弦母子二人的此番重逢心伤。
冰凝察觉到他那双璀璨星眸中泛起的水雾。他仰脖望了望上空,长长的睫毛快速地上下忽闪,似是想将那水雾扇离。
冰凝从未见过他二人如此伤心,他们从没有在她面前掉过泪。也许有人落过,也许两人都为她掉过泪,只是那时,被东海水花震伤的兔子睁不开眼睛去看。
元风为何如此难过呢,他也想他的娘亲了吗?他的娘亲也离开了他吗?
炙弦与他娘亲伤感好一阵儿后,便对坐着聊着各自分离之后的经历。
元风也呆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而冰凝这缕游魂,也已悄悄地坐在他们身边,仔细听着,抽丝剥茧零散对话中的悲惨故事,感受着他们分离的痛苦,重逢的喜悦。
原来炎烈与炙弦他娘早年都拜在一位火系法术高超的师门之下,是嫡嫡亲的师兄妹。
后苍狼木奎杀害火灵狐妖王,混乱中王后与王子走散。王后自觉找寻王子太过困难,且苍狼木奎也在妖界四处追杀九尾灵狐,她便放弃寻找,投奔了在魔界做魔尊的师兄炎烈。
本想求炎烈带兵去妖界对抗苍狼族,找寻王子炙弦,助炙弦收复妖界。谁料,火麒麟炎烈竟以王后将火灵狐独有的九天神火火种给他为条件。火灵狐的九天神火与火麒麟的九尊冥火相交融合,就会炼出六界最可怕的武器——混沌圣火。
九尾灵狐祖先早已立下规矩,魔族生性凶残,绝不允许火灵狐将九天神火火种给魔界炎燚族修炼混沌圣火,否则必将为祸六界、生灵涂炭!
王后虽然寻子心切、复仇心切,但却毅然顾全大局,坚决不给。炎烈便软禁了她好多年!但她毕竟是修为极高的火灵狐,终究还是逃脱了。
当她逃回妖界时,木奎已将炙弦关于黑色兽狱,其他九尾灵狐死的死,逃的逃。黑色兽狱是妖界最严密的地方,她很清楚自己无法救出炙弦。
而此时,木奎仍然还在妖界继续搜捕九尾灵狐,王后便直上九重天,找风神元风。
沙海镜镇守妖兽野鱼的事迹,让整个妖界都知道天帝虽心冷,但风神太子却是个纯善之人,王后心想元风定能护佑她母子。
元风知道此事,自是十分震惊,当下便带夜羽和一些天兵天将,去妖界黑色兽狱救回了那毛绒小狐狸炙弦。
可是就在元风和夜羽去妖界的这段日子,炎烈的女儿红莲带人搜寻到玄穹宫,抓走了王后。
第二次被炎烈软禁,到她前段时间刚刚逃脱,又已过去很久很久。炙弦都早已从毛绒小狐狸修得人形,变成了迷倒天宫一片少女心的炙弦神君。
至于这次来到天牢,那是她自己向天帝提议的。天牢是六界最为严密的牢狱,炎烈红莲木奎这些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从天牢劫人。
她知道元风一直照顾炙弦,她的那些敌人现在也不敢到天宫来劫走天界的炙弦神君。她不想影响炙弦现在平静安全的生活,于是便请天帝不要告诉元风和炙弦,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只想在天牢安全地修炼,以待时机成熟,再替儿子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连白泽兔都能拐弯抹角知道的事,怎能瞒过元风和炙弦。他们听说王后还活着,且还来了天宫,便四下打探,今日终于得见。
“风神,谢谢你。”
王后泛着水光的美目望向不远处的元风,元风嘴角微微上扬,徐徐靠近他们,轻提雪白的锦袍,慢慢坐在他们身边。
“风神,我虽希望炙弦不忘血海深仇,但我却希望你可以放下心中执念,毕竟,你母亲……”
什么?元风的母亲?该死,听不清了!
冰凝最后听清的三个字就是王后越来越模糊的“你母亲”。
周围声音迅速变得断续、微弱,冰凝直接飘到王后嘴边,却再也听不清半个字。
回望对面的元风,面色凄凉,星眸暗淡,双目水汽又现,那眼中微微颤抖的水波,将将破碎。
在元风越来越模糊的面容里,冰凝渐渐失神,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她。
她努力对抗着这股力量,拼尽全力集中精神,可终是抵挡不过,只在虚幻的意识中,眼见自己渐飘渐远,一红一白两个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两个小点,最后,融为一个光点。
“冰丫头!醒醒!”
“冰凝!你怎么了?呜呜!”
冰凝感觉有人不停地拍着她的脸,有点疼。还有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在她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撞击着。
猛然睁眼,对上一双闪着泪光的大红眼睛,是白泽兔!
略略偏头,但见月下仙人也正一脸受惊吓后刚刚缓过来的神色。
冰凝四下打量,她正躺在地上,那熟悉的,站了两万年的地方。
她慌忙坐起,定睛朝后看,观尘镜安安静静、无波无澜地立在那里,与那两万年日夜相对的观尘镜别无二样,丝毫不见之前的诡异之气。
“你这孩子,怎么跑这里睡觉了,还睡得那么死,吓死老夫了!”
月老一边携着冰凝的胳膊,一边絮絮叨叨责备着。
“看好了,那才是你的房间。”
他指着之前便就指给冰凝看过的一间厢房,带她至门口,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夜半,白泽兔见冰凝翻来覆去神情恍惚,趴近她的耳侧:“冰凝,有些事,该知道时,你方才会知道,快睡吧。”
冰凝微微睁眼,看着此时与可爱兔脸极不相称的深沉目光,没有说话。
白泽兔,通灵妖兽,我是何其幸运有了你。
*
第二日,暖暖的阳光射进窗户,冰凝开始了一天莫名其妙的报恩劳动。
拿着一把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儿的大扫把,从寝殿挥到门厅,从门廊舞到后院,从厨房扫到膳厅。
哗哗哗,刷刷刷!
白泽兔嘻嘻哈哈地跟左跟右,不时还要夸张地来一句:“我家小主真是个勤快娃娃!”
冰凝狠狠瞪着这幸灾乐祸的兔子:“还不是因为你!滚!”
听话的宠兽,真的滚了,滚得欢天喜地,仿佛就在等着这么一刻!
哎,该死的兔属登徒子玉哥儿,看哪天不把他炖了烧兔肉汤!
这日,冰凝一早起来准备换个扫地顺序,先从后园开始,顺便看看小花小草。
不想,却在荷花池边瞧见一个人。
这人背对着她,一袭殷红长袍,长发束起,正略略低头似在全神贯注地赏花。
冰凝顿了顿,犹豫着到底是迎上去还是退回去。
仔细想想,还是走上前去,看他一脸迷离陶醉地望着满池子粉嫩,遂问他:“师弟这是羡慕这池荷花粉嫩境界,竟超过了火云宫的桃花粉粉,粉粉红云吗?”
炙弦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狐狸眼一弯,笑得一如既往的匪夷所思:“师姐,等你好久啦!”旋即握住冰凝的双手,掰开她的右手掌,把那大扫把往地上一丢。
“这些许粉嫩我都不羡慕,我只羡慕这老头儿可以占有师姐你三个月!元风跟我说了,真正是气死本君了!你说你那兔儿,除了会给你惹麻烦,还会干什么啊?要不,炖了吧,我们做狐狸的,可不就是爱吃兔子么?当然啦,师姐你这么可爱的小雪兔本君自是舍不得吃的!不过那烦人的白泽兔嘛……”
“啊!登徒子!”
冰凝正被这狐狸一番兔子论搅得莫名其妙,不防听得身后一声惊呼,回过头,却见是一早出来溜达的白泽兔,正在一脸惊悚:“你……你……:”
但见炙弦恼火地瞅着白泽兔道:“你家玉哥儿才是登徒子呢,你见过我这么百年如一日心心念念只念一人的登徒子吗?!”
冰凝赶忙将手从狐狸手中抽回,见那白泽兔一脸惊愕瞧着炙弦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稍加思索,转头对炙弦道:“她是说炖兔子,不是登徒子。你听错了,炖兔子,呵呵。”
但见白泽兔又是一副凄婉状:“炖兔子……你们……你们……哼!”话毕,扭头就蹦跶到不知何处去了,想必又是去找那玉哥儿了。
她这天天往广寒宫跑,难怪连炙弦都看出来了。
见把白泽兔气跑了,狐狸一脸得意,嘴角弯起,扬了扬前额的发丝:“这还差不多,打扰本君和冰凝仙子的幽会,着实该炖,该炖!”
冰凝仰头看看一大早便已火辣辣的日头,只觉晒得头晕眼花。
狐狸这厮,独创之胡思乱想奇葩逻辑能力真正是登峰造极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现下冰凝却关心另一件事,“炙弦君此番来情缘殿是为的哪般啊?”www.xiumb.com
闻言,炙弦又是一副故作神伤的表情:“你说呢?冰凝,你怎的明知故问啊,你……”
话音未落,他俩便见着一人徐徐走向池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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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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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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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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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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