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君说,这隐灵镯可是他们妖界九尾灵狐一族的至宝,传承于历代灵狐妖王。
只是到他父母那一代,强大的九尾灵狐一族,被妖界另一方新崛起的苍狼族灭族。
苍狼族族长木奎带领一干狼子狼孙杀害了当时的灵狐妖王和王后,幸存的少数九尾灵狐四散逃命,现在散落于六界各地,不知所踪。
而自从父母被杀害后,唯一的王子炙弦也成了六界仅剩的最后一只火灵狐。
虽然那时的炙弦已经戴着这青色隐灵镯,可因为还未修成人形,明明显显的一只拖着九条尾巴的红色毛绒小狐狸怎可能逃出狼群的视线,没多久就被木奎关进了黑色兽狱。
六界之内只有火灵狐能修炼出九天神火。新任妖王木奎想得到九天神火作为巩固实力、开拓势力的武器,便逼迫幼小的炙弦修炼出九天神火火种。
可怜炙弦这只毛绒小狐狸,根本没到可以修炼神火的年纪,被木奎虐打得强行修炼,时不时就会把自己烧着了。
因为灵力弱小,他控制不住火势,还常遭反噬。火红皮毛被灼烧掉,又长出,再被烧掉,又复而长出,就这样循环往复。
暗无天日的黑色兽狱,永无止境的恐惧、痛苦、绝望……
正说着这悲惨境地如何如何,炙弦却戛然而止,话锋一转。
“总之,这隐灵镯十分重要,我昨日不慎将它遗落在水德府上,真是想想都后怕,你可莫要摘下来弄丢了!”
冰凝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可不像你这般不稳重,丢三落四。”
“哈哈,只要你不摘下来,便不会丢。这镯子自带灵力,一旦戴上,除非佩戴者自己摘下,其他人任凭修为多高都不能强行夺取。”
“你这傻狐狸,为何不戴手上?昨日戴着,不就不会丢了?”
“还不是为了你!”
炙弦叫道:“这镯子会略微吸纳佩戴者的灵气,我体质属火,怕戴久了,你这阴寒体质再戴它会不舒服。”
话毕,他一副当了回救世主的表情斜眼看着冰凝,继续唠叨。
“我因怕丢,只能放袖兜里随身带着,结果这一喝多,还是丢了。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摘下来!切记、勿忘!”
“知道啦,真啰嗦!你们做狐狸的都这么啰嗦吗?”冰凝打趣他笑道。
“还有,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你怎么逃出黑色兽狱的?怎么来到天界的?怎么就从一个落魄亡国小妖变成了天界炙弦神君?”
冰凝还未忘记之前那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炙弦轻轻一笑,淡入风里。
“之后的事……太复杂了,着实很难说清……哎呀,你这小兔子,好奇心也忒重了些!”
虽戴着这隐灵镯,大白天冰凝还是不敢出门。
冰凝才不管炙弦如何嘲笑她胆小,他又岂知自己的身形样貌在还是个冰雕时就被很多人看见过,特别是月老和元风,他们见冰雕的时间最多,冰凝若在路上被他们撞见,必是会被认出的。
*
冰凝白日里宅在火云宫,炙弦除了修炼和外出办事,其余时间一直粘着她。
还好,他是一只作息规律的狐狸。每当夜半,冰凝确认炙弦和天米都已入梦会周公,便扯了书房的一块接近黑色的藏青色布帘,裹在身上挡住脸,溜出去打探情况。
夜间打探消息的主要渠道便是巡逻的小天兵。悄悄尾随他们,往往能听见他们的一些闲聊话题。冰凝因不敢太靠近,所以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冰凝经过几夜的努力,综合各路巡逻小天兵的你一言我一语,筛选出所需要的信息,汇总总结后得出了两个令人郁闷的结论:
一是天帝担心冻天城火气恶疾外传,已让众神施法封印了冻天城。现在的冻天城除了去巡视的天神,无人可以进出。
二是天帝、太子、诸仙、炎烈,一干人等,仍在坚持不懈地找她这块倒霉的冰块儿。
魔尊炎烈想灭她自是不必多说,然而冰凝至今也没明白那炎烈与自己有何深仇大恨。
至于仙界这些人,是想找到她将她送给炎烈,还是想把她送回冻天城,抑或是想把她放在个什么地方当摆设,她也搞不清。
除了冻天城方面的消息,冰凝还听闻了一些她有那么一丁点关心的八卦。
那是她追踪一路小天兵队伍时碰巧路过广寒宫,他们口中的嫦娥仙子正在宫门口抱着玉兔喃喃自语。
“玉哥儿,沐沫这小丫头片子还说什么与我情同姐妹,你是没见到那日她爹寿宴上,她看炙弦君那眼神儿!呵,还姐妹……”
还有一回,冰凝路过一池塘,见两个小宫娥正在放水灯,隐约听见她们提到炙弦、神君、神火之类的字眼,便忍不住驻足侧耳细听。
“听说救火那女子长得十分机灵可爱呢。”
“那般清瘦单薄,男人怕是只会把她当妹妹看吧,不过炙弦君岂是贪图美色之徒……”
“可是神君幼年曾被关在妖界的黑色兽狱修炼神火,自己把自己烧焦千百回,也无人救他,这次怕是真被感动了。”
“那少女不是晕过去了嘛,又没有救成神君。”
“救不救成有什么要紧?神君现在还需要人救吗?关键是心意!男人嘛,就容易被这种心意打动。”
“什么心意?莫不是哪里的妖孽,苦肉计来跟我们天界仙子抢神君。”
……
炙弦这狐狸,果正是个招桃花的主儿。
*
连续几个晚上在天宫小心翼翼地兜兜转转,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夜,冰凝终于得知了一件极劲爆的事件。
本月十五,仙界在普陀山将有一场盛会,名曰“奇珍会”。
其实冰凝对于仙家这干整日无聊的神仙们聚会本无任何兴趣,只是当她路过夜间宫灯照耀下的虹桥时,那贴于桥两侧的各种参会珍宝图吸引了她,准确地说,是一把剑吸引了她。
那画上的仙剑,剑柄银白,刻有霜花图案,没有剑鞘,剑刃细长如一条锥形冰凌,仅看画,就觉锋利无比。不消说,冰凝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她的冰剑。
看见自己的冰剑居然在本次奇珍会展品之列,冰凝惊诧不已。
小心脏蹦了蹦仍落回原位,冰凝裹了裹身上的藏青布帘斗篷,火速溜回火云宫。
是夜,冰凝躺在床上,睁着两眼望着房梁,大脑一刻未停思索着怎样去那奇珍会,怎样拿回冰剑,且还不能被见过她的人认出来。
虽然冰凝戴着炙弦给的隐灵镯,但这只能隐去她的元神。像元风、月老、天帝、武阳帝君、度厄星君,以及其他在她还没意识时就见过她冰雕样貌的人很容易便会认出她。
要不就蒙着脸去?可是大白天的蒙着脸,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太过惹眼。
可惜冰凝刚成人形没多久,不仅灵力不够强大,也没有修炼习得变幻之法,真正是十分愁苦。
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伴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和炙弦搞怪的“兔子起床啦”,冰凝拖着疲惫郁闷的步子开了门。
炙弦见她愁容满面,问她缘由,冰凝只说昨夜做噩梦没有睡好。
炙弦定睛瞧着她,嘴角笑窝浅浅隐匿,“成日宅着,不做恶梦才怪,过几日带你去普陀山。”
普陀山!奇珍会!
冰凝眸光一亮,故作冷静道:“普陀山吗?我听说那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炙弦君是要带我去听禅吗?”
“不是,本月十五,普陀山举办奇珍大会。”
说着,炙弦执起冰凝的手,拉她一道在桌前坐下,嘴角上扬,勾起长长的眼尾与她道:“天界里高人众多,宝物丰盈,这千年一度的奇珍会定能让你大开眼界!”
“可是那里那么多人,怕是会有人认出我。”
“你不是戴着隐灵镯嘛……”
“可是……你们天界的神仙以前也有去我们冻天城溜达的呀,也许有人见过我的模样呢。你不是说冻天精灵都感染了传染性的火气恶疾嘛,他们要是也怀疑我,要抓我怎生是好?”
“有我在,谁敢动你!?”
炙弦握了握拳,声音略带怒意。
“我……”
听他话里带火,冰凝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双手抱头作焦虑状。
“罢了罢了,你便戴着面纱吧,跟在我身边,没人敢多打听你。”
炙弦见她表情焦虑不适,语气渐软。
冰凝仔细想了想炙弦的话,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
奇珍会那日清晨,炙弦一身火红色锦袍,如墨长发用一只暗红色发簪别着,一缕青丝挂于俊秀的侧脸,帅气中透着妩媚,妩媚中又透着几分俏皮。
冰凝一时竟看呆了,一身火红的装扮,怕是唯有炙弦君能驾驭得这般惊艳了。
炙弦欢天喜地地亲手给冰凝戴上一方火红的面纱,一边在她脑后打着结一边笑眼迷离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们兔子的眼睛,都这么大的么?”
冰凝扑哧一笑,心中满是甜蜜。
“这衣裙,你就自己换吧,本君先回避,呵呵,先回避。”
房门伴着狐狸的坏笑声打开又关上。
冰凝打量着炙弦君拿来的红色纱裙,忽觉这么穿着和火红的炙弦君走在一起,真是既般配又惹眼得紧呐!
两抹火红一同出了火云宫大门,炙弦牵着冰凝,驾起一朵火烧云,向普陀山飞去。
第一次驾云疾飞,冰凝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晕云”,狐狸这云驾得也忒快了些,路上碰到同行的神仙,便会飞速超过他们,冰凝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们的表情。
不过这样也挺好,不会被啰嗦的大仙们叫住同行,然后七聊八聊了。
约摸飞了半日,冰凝见到了蓝天之下大海之中的普陀山,真正是山海相连、秀丽雄伟。
炙弦带着她降落云头,踏入山间。
他们一路走去,山上古木参天,瑞气缠绕,祥云游走,仙鹤翔空,殿宇巍峨精美,重重飞檐交叠,映着阳光彩云,分外壮观。
古木荫中,干净的石阶层层向上延申。
“海天佛国,只能徒步。”
炙弦边叮嘱边拉着她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上行进。
眼见就快到山顶会场了,冰凝身后忽然飘来一阵五味杂陈的花粉香,几个声音齐齐道:“神君怎么行得如此之快?奴家们都赶不上了……”
狐狸回首,莞尔一笑,“是炙弦无礼了,请仙子们先行。”
一个软绵嗔怪的声音接着道:“神君所携的这位仙子如此曼妙身姿,定是个绝色美人啊,何故红纱遮面呢?”
狐狸还未回答,又有一个约摸凡间四十岁上下模样的男神仙自下而上行至他们面前,面无表情道:“炙弦神君,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仙娥们见话茬被打断,嘟着嘴越过他们,径直往山顶会场走去。
花粉之味逐渐散去,方听得狐狸应道:“炙弦一切安好,近来事务繁忙,好久不曾去探望帝君,帝君见谅啊!”
“罢了,我武阳岂会与你这孩子置气?”
帝君?武阳?武阳帝君!
冰凝想起元风曾提到过这位武阳帝君,他见过自己!
思及此,冰凝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慌忙低下头。
之后,武阳帝君便与他们同行,炙弦与他攀谈甚欢。
然则,冰凝却紧张地只顾低头走路,甚至都顾不上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多久,他们便到达了山顶。
可那武阳帝君似要一直和他们同行参会的架势令冰凝不胜唏嘘。
正忧虑间,一个熟悉的粗壮大汉身影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清来人时,冰凝吓得差点背过气去,真正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来人正是她以前常在元风太子宫中所见的那度厄星君!
还好有面纱遮掩,冰凝继续低头走路。
她的余光瞄了一眼度厄星君,但见他拱手向炙弦行了个礼,便走近帝君耳语几句。两人随后行色匆匆辞别他们而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冰凝那蹦到嗓子眼的小心脏终于又稳妥地落回了原处。
天界盛会果然不比寻常,放眼望去,各路神仙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往会场殿堂奔走。若不是炙弦一直拉着冰凝,他俩怕是在殿门外便已被挤散了。
满殿腾腾仙气中,炙弦知道冰凝不想引人注意,特领她一道寻了个朴实的背光僻角处落座。
冰凝扫了扫四周互相攀谈拉家常的神仙,除了炙弦,没有半只认得,又安心了几分。
不多久,清净庄严的观音菩萨踏着浩浩红莲飘然入殿,众位仙家霎时间全部安静下来。
伴着舒缓清雅的仙乐,菩萨在殿首落座。
观音菩萨简单几句开场语后,奇珍会正式开始,各位仙家即将按序展示介绍参展的奇珍异宝。
一阵飘渺云烟而过,一位袅袅婷婷的女神仙手托一只精巧的玛瑙色玉石枕头袅娜上场。
“这是梦姬,掌梦神女,气质出众,不知迷倒六界多少男神仙。”
炙弦凑近冰凝耳语介绍。
梦姬女神微微举起那枕头娇媚笑道:“诸位仙家,此物唤作梦欢枕,是小神修炼多年所得。枕上它睡上一觉,可梦见你最想得到的一切……”
众仙啧啧夸赞。
不消一会儿,第二位上场的女神仙手撑一把朴素的天青色小伞,步履优雅,未施粉黛,清丽可人如水中青莲。她一出场,便听得席间一阵阵赞叹之声。
“此伞,名曰弑雨。”
几个字说得空空灵灵,沐沫仙子清雅笑道。
“沐沫仙子乃天界水神,怎觅得如此违逆自身属性之宝,还特在奇珍会中展示?”
席间有神仙提高了嗓音问道。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争且相依,家父水德星君在仙山偶得此宝,特命小女进献天庭。”
沐沫顿了顿,又道:“此物虽为弑杀雨水,但只要妥善运用,亦能造福众生。家父水德星君司掌雨季,却并不讨厌此弑雨之伞,正如小女虽为水神,亦敬仰六界火灵……”
沐沫仙子一番深明大义,最后几个字说出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粉泛上双颊。
冰凝分明察觉到她微微投向炙弦的如水目光。
“我来了我来了!咦?是这里吗?老夫怎么……这是哪儿啊?”
一个花白胡子满脸褶子,却实在不甚稳重的老头儿,飘飘洒洒跌跌撞撞冲进大殿,腰间一个满是泥巴,看不出颜色材质的酒葫芦,随着他东倒西歪的身子一并晃得人眼花。
“酒仙,你呀……”
观音菩萨微微笑叹,随即上前搀扶这位老人家。
酒仙不肯随菩萨安排落座,高举着葫芦,晃晃悠悠。
“自酿葫芦,自酿葫芦,进去时是水,出来时是酒,是酒啊!哈哈……好酒!”
…….
“风神驾到!”
殿门外小仙童拂尘一扫,高声唱报。
四周神仙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风神怎么来了?他这寡淡性子可从不喜这种仙家聚会啊。”
“姐姐,太子来了!爹爹怎的不打听清楚太子会参会?你看我都没好好打扮!爹爹也真是的……”
“呵呵,也不知哪阵风把我们冷清的太子殿下给刮来了……”
……
冰凝的心开始剧烈抖动,手也开始控制不知震颤。
炙弦明显已经发现她的异常,偏过头冷冷道:“真没想到他会来,早知他会来凑热闹,我才不带你来呢。”
此时冰凝已顾不得向炙弦解释什么。
她明明该把头低到不能再低,可却惊慌失措鬼使神差地抬眼望向那位风神。
一袭白衣,飘然入殿。
一双深邃水润的星眸精准地射向冰凝,好像面无表情,又好像万千思绪。
元风望着冰凝,仿佛意料之外,又似乎尽在意料之中。
第五章寒月(补在这里)
短暂的目光交汇后,元风不着痕迹地移开投向冰凝的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殿首,白晃晃地站定牌匾前,潇洒转身,颇具气度地看着满殿众神。
冰凝回过神来,尽量控制住紧张情绪,思忖着是不是该赶紧逃离。
正犹豫间,太子忽然抬手,一道银光在他修长的手指边滋长延申,刹那间便化作一物——
霜花剑柄,没有剑鞘,弯曲剑刃,寒光凛冽。
是了,虽然它已不知为何从锥形冰凌变成一轮弯月,但毕竟是冰凝身体的一部分,她依然能认出它的气息,感受到它想要扑向她的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却被另一股力量强烈地禁锢着。
冰凝知道,是元风在禁锢它。
“此剑,名为寒月,得自冻天城,乃六界最为阴寒之物。剑刃原为冰凌,因前段时间一场意外,此剑吞噬了本神先母的遗物盘龙绳,便幻化成此般弯月状。故而,本神唤它寒月。”
元风一字一句地介绍着那冰剑,气定神闲,仿佛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物件。
冰凝心想不能再呆下去了,元风必然已经认出了自己。
冰凝感觉到元风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目光,感受到寒月在自己与元风之间力量的挣扎。
她刚想起身逃跑,却发现炙弦正死死紧握着她的一只手。
没有时间跟这狐狸解释了,冰凝抬起炙弦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啊——!”
炙弦一声惊叫,松开了手。
众仙齐刷刷看向他们这里,冰凝迅速站立起身,头也不回夺门而去。
一路狂奔,因她也是天地生成的仙根,自然也很快掌握了腾云驾雾的诀窍。她飞的速度极快,四周景致变幻莫测。
尽管冰凝在疾速飞行,耳边呼呼风声,但她依稀可辨身后的呼喝追赶之音。只是她无法分辨是谁,亦不敢回头一看究竟。
一片混乱之中,冰凝眼前一花,忽觉周围景致骤然变大,煞那间天昏地暗,似有一方掌心将她拢起。惊吓之中的冰凝睁大双眼在那方掌心中找寻出口,却只能从指缝中勉强往外看,根本无法逃脱。
那掌心抓取冰凝之后却并未停下,仿佛在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移动。
冰凝透过手掌指缝往外张望,他们越过南天门,飞过天河,潜入红尘凡世。
紧接着,她便又进入一方虚空之中。
莫名其妙,头晕眼花,冰凝只觉浑身脱力无法站稳,轻飘飘像踩在一团棉花之上。
忽地一阵失重之感来袭,她吓得双手抱住脑袋,尖叫着往下掉落,那叫声简直要将她自己的耳膜穿破。
也不知自己掉到了哪里,落地之时一股力量将她托起,缓缓放下。
感觉站稳了,她松了一口气,望望四周,一片漆黑。
冰凝仰起脖子,一阵狂风呼啸,周边开始有光亮若隐若现。她仔细分辨,那光亮像是妖影重重。
随着四周妖影越来越亮,冰凝终于看清了前方来人。
白衣少年衣袂飘飘,手提一盏闪着幽幽火光的灯笼,缓步走向她。
而正是因为那灯也离冰凝越来越近,四周方才越来越光亮。
周围的妖影本是光影,随着环境变亮,便逐渐自动消散了。
约摸离冰凝还有一米远时,元风停下脚步,将灯抬起举近冰凝的脸。
“是你,天寒玄冰。”
元风微微眯眼,好看的卧蚕更加明显。
随后他放低宫灯,淡淡道:“随我来。”
冰凝自知已经全然暴露,恐惧转而变成了气恼,索性扯下了面纱。
冰凝跟着元风在这不辨方位的虚空之中绕来绕去,不知绕了多久,一面墙显现在他们面前。
元风一只手抬起宫灯在这墙面左照右照,然后停在一处。
他伸出另一只手对着墙面某处缓缓隔空旋转,只见金光迸射,墙面土色旋即褪去,变成了透明玻璃。
隔着玻璃,冰凝看见了里面各种妖物精灵幻影。有的狰狞,有的妖异,有的清秀,有的可爱。
元风自顾自打量着这些妖物幻影,不言不语,眼神专注。
冰凝在他身后有些不耐烦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想把我也关进去吗?”
元风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也不看冰凝,只是简单吐出几个字:“你喜欢哪个?”
冰凝心想,什么我喜欢哪个?他是问我喜欢他还是喜欢奇珍会上坐在身边的狐狸君吗?真是可笑,她当然喜欢炙弦。
“反正我不喜欢你。”
冰凝心中其实也知道元风并不像天帝那样想把她打发回冻天城或者送给魔界,她甚至对元风心存愧疚,她知道元风救过她,也许救了还不止一次。
可是,他是太子,是天帝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底细。冰凝对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
听冰凝说反正不喜欢自己,元风倒是一愣,侧过脸看向冰凝,表情疑惑。
但是疑惑之色在元风脸上转瞬即逝。
他轻笑道:“我是问,这玻璃里侧,你喜欢哪个?”
冰凝这才恍然大悟,有点尴尬。不过她还是配合地观察玻璃墙里的幻影。
“那只兔子吧。”
冰凝指着一只白兔幻影对元风道。
“好。”
一个字清雅吐出。
冰凝突然有种元风一说话就要付钱的感觉,字字金贵啊。
随后,元风未举灯的那只手突然伸进玻璃墙穿墙而过,只见那雪兔幻影被他一把拿了出来。
冰凝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幻影便向她砸来!
“不——!”
聪慧如她,在那幻影进入身体的一瞬间,顿时了悟!
可惜,已经晚了!
当冰凝再次睁眼之时,自己已在一方白色广袖之中。
她一时张皇失措,想要开口惊呼,却无论如何声嘶力竭,皆发不出任何声响。
悲愤交织、此时的冰凝真想杀了元风!
可她非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动弹也只能在袖中前后左右踱步。
透过袖口,冰凝看到了层层白雾,又是仙气腾腾的世界。
是了,他们又回到了天宫。
元风携着冰凝在天宫匀步行走,熟悉的大汉声音又在冰凝耳边响起。
“殿下,那妖孽受降了吗?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妖物,您竟安排小神今日去向武阳帝君借刑妖鼎,还要我在凡界东海边守株待兔才能收服?”
“一个在下界作乱的小妖而已,因知她混迹于奇珍会,不想扰乱佛门清净之地,故而劳烦度厄星君去借刑妖鼎。我刚刚已在刑妖鼎内将她法灭了。度厄星君,烦请你尽快将这鼎还于武阳帝君。”
“是,在下这就去。”
冰凝心中愤懑,该死的元风,该死的度厄,该死的武阳,该死的刑妖鼎,该死的白兔皮!
*
玄穹宫的一间厢房内,几个仙侍轮番给冰凝喂着绿叶儿青菜和胡萝卜。
冰凝心情烦躁,况且她也并不爱吃这些。
因这波人是玄穹宫太子元风的仙侍,冰凝更加看不顺眼,便一口萝卜青菜也不吃。
仙侍们追着冰凝喂食,甚至想伸手抓她,惹得她到处乱跳,他们便追着她在厢房里到处跑。
整个厢房炸开了锅,凳子椅子桌子都被一干人等撞得东倒西歪。险些被一个仙侍抓到,冰凝情急之下还咬了他。
“这兔子居然会咬人!”
那仙侍愤愤然向刚进门的元风控诉。
“手没事吧,赶紧下去包扎一下。”
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
一干仙侍瞪了瞪冰凝,便快步隐去了。
元风在冰凝面前站定。此时的冰凝只能吃力地仰着粗短的兔脖子才能勉强看见元风的脸。
但见元风面色沉静,扫了一眼四周,宽袖一挥。顿时,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先前整齐的陈列。
元风蹲下,修长的双手轻柔地抱起冰凝。冰凝因目睹他法力无边,便也不再指望逃脱。
元风将冰凝举至眼前,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看着她,微微一笑。
“他竟连隐灵镯也舍得给你,还好有寒月让我感知到是你。”
满腔怒火几乎将冰凝焚烧,这一切都是元风的计策!
他认出了那剑是天寒玄冰,用冰剑引冰凝上钩,再设计抓到她,掌控她!
更可恶的是,那好好的一把冰剑,现在因为元风那什么莫名其妙的先母遗物,变成了剑不剑刀不刀的不伦不类!
冰凝只怪自己灵力低下,被禁锢在这白兔身形下虽然能动,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此刻,除了瞪着一双幽怨的兔眼看着元风,她什么也说不出、做不了。
将冰凝放置于一方黄杨木椅上,元风也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微微附身,似笑非笑。
“你是天寒玄冰,这兔妖躯壳束缚不了你太久。莫要再想逃跑,现在,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活命。”
话毕,抬手,指尖银光一闪,寒月显现。
元风凝神聚气,舌尖有咒,须臾,那咒语便携着一道银光没入冰凝的印堂。
“寒月,还给你。”
清冷的眼眸似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也许冰凝心中对他还有怨恨,然而此刻,冰凝竟深深地相信他。冰凝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他。
元风是唯一知道冰凝身份的人,也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不管元风的目的是什么,她必须依靠元风。
冰凝知道自己必须等待时机,必须活下去,必须变成真正的强者。因为,赐予她生命的冻天城,还在等她。
心中一阵绞痛,是的,别了,炙弦,别了,狐狸君。
*
不出几日,浩浩天界,街知巷闻了一件趣事:他们的风神太子,居然豢养起了一只宠物兔。
元风是个深居简出,性子淡然的太子天神。平日里最爱的事便是看书品茶写写画画。他只要呆在书房里,必然是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自己研磨,自己倒茶,自己铺纸。
有时,看着他专注卷轴的神情,冰凝甚至觉得有些荣幸他时时刻刻把自己带在身边。
元风时常在看书时将冰凝放在腿上,一边轻轻捋着兔毛,一边念诵经文或者其他文章给兔子听。每次念毕一篇,还会给她细致讲解一番。
当然,元风也不是全然不出门。一旦有什么开坛讲禅、开炉品丹的事情,他也是会带着冰凝一同前去的。
总结来说,酒会筵席这类吃喝玩乐的场合元风从不参加,但凡能提升灵力增长知识的活动他才会挑拣了去。
在天宫行走时,元风一般都会将冰凝放置于袖兜,偶尔也会放她出来蹦一蹦,一副十分信任她不会逃跑的架势。
的确,跟着元风,冰凝确实精进不少。在冲破这白兔幻影身之前,元风着实用不着担心这兔子会开溜。
有时冰凝跟着元风在天宫蹦跳,被一些仙娥姐姐们看见,她们便会嘻嘻笑笑地蹲下逗她玩。
这时元风便会不着痕迹地瞄着冰凝,一旦哪个仙娥想抱她,便会被元风以诸如这兔子怕生,这兔子刚得了病之类的理由,礼貌而云淡风轻地阻止。
虽已渐渐习惯于做一只跟随元风学习进步努力修炼的兔子,只是夜深人静,独自蜷缩于元风专为她做的毛绒小床时,冰凝还是会十分思念炙弦。
冰凝也曾想像以前一样,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只不过这次是相反的方向,从玄穹宫溜到火云宫去看看炙弦。
然则,元风却比炙弦那粗心狐狸谨慎细致得多,只要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便会布下结界让冰凝无从开溜。
一开始,冰凝害怕炙弦会到玄穹宫来寻自己。毕竟炙弦一直怀疑自己对这太子在冻天城时就已情根深种。且元风是整个天界的关注焦点,元风再怎么低调大家还是会讨论他以及他的宠物兔,炙弦必然也会听到风声。
冰凝还记得炙弦曾说过他和元风是好兄弟,只是这么久了,元风几乎所有时间都带着冰凝,冰凝却也从未见过炙弦。
这么久了,冰凝也未见炙弦来寻自己。
也许是自己高估了在他心里的位置,也许他早已忘记了自己。
*
其实在元风的身边,安全地做只兔子,低调地提升修为,也是很不错的。
然则,最令冰凝郁闷的便是不能说话。非但不能说话,这兔爪子连笔也抓不住,完全杜绝了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是以,十分郁结。
因元风每次问她问题她都只能摇头晃脑,元风便也不再问她。
比如这次,元风刚看完一封信,自顾自问了句:“随我去趟东海可好?”也不等冰凝点头摇头便携了她向东海飞去。
在冰凝看来,可好二字只是元风温润如玉性格下习惯了的礼貌用语。对自己,元风是根本无需征求意见的。谁让她冰凝只是个宠物兔子呢,冰凝心中一嗟三叹。
他们飞至东海,元风携冰凝跳至桥头,施法在她周身设了避水结界,自己捻着避水诀,一个优雅飞转,钻入波中。
冰凝顿感沁凉之意兜头扑来,周身却滴水不沾。
分开水路,径入东洋海底。
正行间,透过元风的宽袖空隙,冰凝忽见一个巡海小夜叉拦住他们问道:“这位推水而来的公子是何方神圣?还请报上名讳,在下好去通报迎接。”
元风果真是个十分大度和善的神仙,身为天界风神太子,丝毫不在意这没见识的小夜叉认不得他,随即拱手作礼,声音和煦。
“小神元风,特来拜访东海龙王,烦请通报。”
那小夜叉听了,眉头微皱,双目上翻,一副费力思索状。忽又瞪大双眼,惊道:“阁下可是天界的风神,元风太子?”
“正是在下。”
元风浅笑回答。
只见那小夜叉扑通一声跪拜道:“小的眼拙,竟不曾识得太子殿下!太子恕罪!”
“无妨,无妨。”
元风忙扶起小夜叉,那夜叉急转消失在水波中。
不消一会儿,那东海龙王便带领一干龙子、龙孙、虾兵、蟹将、将他们迎入水晶宫。
龙王引着元风上座,并安排手下献茶。
元风抿了抿茶,放下杯子,想是怕袖中兔子闷坏了,便将她从袖中放出。冰凝十分乖巧地趴在元风的膝盖上。
龙王见了白兔,有点诧异,问道:“前段时间便已听闻太子养了一只白兔精灵,不想太子竟随身携带。这……不知是否有损太子威仪?”
“呵,无妨。这白兔与我甚是有缘,既养了她,便不会在意他人眼光。”
冰凝听得此话,竟生出了些许感动,一时竟忘了,却是元风将她变成此般模样。
“太子仁善,本王敬佩!”
龙王赞道,面色却有一丝勉强。
“上神,不知玲珑公主身体可还好些了?”
元风转向龙王问道。言毕,温和地摸了摸冰凝的毛绒脖颈。
龙王讷然愣住,四周作陪的水族众仙也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僵局。
冰凝也十分好奇龙王他们的反应。正愣神间,一个柳眉倒竖、眼光锐利、一身晃眼紫红色龙鳞霞披,却难掩丰润婀娜身姿的女子,满面春风地步入大殿,径直走向元风。
“我若不在信中假言身体抱恙,太子又岂会来看我!”
那公主的声音响亮尖锐,她带着笑意,颇有气势地在元风身边落座。
“公主,元风这厢有礼了。”
那公主还未坐稳,元风便又将冰凝揣进袖中,起身行礼。
“少来这般客套。话说,怎的每次都是我去天上寻你,你却从不来海里看我?婚前对我都这般冷漠,还指望你婚后待我用心么?”
“元风公务繁忙,还请公主见谅。”
元风的声音毫无波澜。
冰凝忽才想起,原来这便是狐狸曾经提过的,那位与元风有婚约的东海龙王长公主。
那公主并未答话,只是全场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冰凝想此时那龙王爷一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的女儿好歹也是龙宫公主,竟然为了要未婚夫来看自己,写信撒谎身体抱恙,着实丢脸。
“元风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拜访,先行告辞。”
依然是无懈可击的礼貌语气,听不出丝毫被欺骗的怒意。
“你!”
公主强压怒火的蹦出一个字,冰凝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元风又向龙王行了个礼,转身便匀步向门外走去。
将将要行至门口,元风却与一个仓皇闯入的鲤鱼小兵撞了个满怀,连冰凝都差点被撞得从袖中跌落。
那鲤鱼也顾不得赔礼道歉,一个侧身便冲至公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惊道:
“公主、不好了!那狐狸、狐狸、他,您的水银笼、要烧化了!”
第六章识破(补在这里)
鲤鱼话音刚落,满场水族众人皆大吃一惊。
冰凝从元风袖口探出脑袋,看得真切。
但见那玲珑公主怒目圆睁、拍案而起。
伴着一声“可恶的炙弦狐狸,岂有此理!”,公主甩袖而去。
龙王皱眉,紧随那公主也出了宫门。
元风将冰凝的脑袋按回袖中,紧跟其后。
冰凝虽安稳地呆在袖袋之中,然则听闻炙弦的名字,心中登时万马奔腾,有惊讶、有兴奋、有忐忑、有担忧。
公主、龙王、元风,再算上那带路的小鲤鱼和袖兜中的冰凝,一行五人快步来到一处满是闪电之声的地方。
想必就是小鲤鱼说的水银笼了。
冰凝心知炙弦在此,拼命往袖外挤,好不容易挤出一道缝隙,可以看清外界。
元风见她如此执着,便没再将她推回宽袖里侧。
水银笼内,一只鲜红火灵狐半悬立于笼中,九条富丽赤红的长尾在身后肆意潇洒,仰脖张口不断吐出火球。
伴着像是闪电一般劈里啪啦的巨响,灼灼火蛇爬至闪着蓝光的水柱牢笼,那条条蓝光便像被刀斧所斩的水蛇一般迅速黯淡。
而那狐狸的眼睛布满血丝,虽然依旧有神,但难掩疲累憔悴。
胸口莫名袭上一阵剜肉般的疼痛,冰凝目不转睛地盯着炙弦,余光瞥见元风袖中的那五根纤长的手指逐渐握成了拳。
“公主意欲何为?”
元风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那公主倒是理直气壮。
“炙弦君三月十五闯入我宫中,诬赖我抓了他的侍女。还说什么我向来嫉妒美貌少女,定是我绑了他宫中之人!”
冰凝回忆了一下,那日似乎正是被元风的一方手掌拢着,在这东海铁板桥附近被那可恶的度厄星君守株待兔。
玲珑公主哼了一声,接着道:“他说他在这里找到了他侍女的红面纱,不是被我绑了就是被我手下绑了。真正可笑,难道蒙着脸我便也能知道她是美是丑?还心存嫉妒?想我堂堂东海公主,岂能被一只狐妖诬陷!?”
冰凝暗想,面纱的确是不知何时丢了,应是元风将变成白兔的自己放在袖中,从刑妖鼎出去时,不甚遗落在东海这里。
不想炙弦竟也追踪至此,难怪他冤枉了这公主。
元风袖中的拳头似乎更紧了,但声音依然沉稳:“就因为区区误解,你便用水银笼关他至今日么?你我炙弦三人相识多年,你怎的如此狠心……赶紧开笼放了他。”
公主冷冷一笑:“是啊,相识多年,积的仇也不少呢,这次跟他一并结算!他居然敢说我配不上你……仅凭此话,我便是剐了他也不为过!”
“你到底放是不放?”
元风语气怒意渐浓。
“玲珑,你太过分了!竟敢私自关押天界炙弦神君,还不赶紧拿钥匙开笼!”
龙王怒不可遏道。
“公主,赶紧拿钥匙开笼吧。他再这般烧下去,水银笼怕是要毁了啊……”
那鲤鱼小兵小心翼翼地挨近公主轻声提醒。
“本想关他百天出气,不想才九十九天,这狐妖便耐不住,居然不惜现出真身动用真元来破我水银笼,简直可恶之极!不关他一百天,难解我心头之恨!”
凌厉气势话毕,但见她念咒举手,指尖迸出道道水柱,似是在用真气灵力加固那笼子。
而炙弦的火势也毫不示弱,水火对峙,难解难分。
冰凝忽觉天旋地转,原来是元风在挥袖作法。
登时,风卷水波,潮流涌动,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一道咒语携着刺目金光飞蹿向那水银笼——
“破!”
“太子切莫强行——”
龙王话音未落,元风短促一声破,冰凝只觉四周波涛汹涌水花炸开,瞬时心中一坠,脑中白茫茫一片,一股血腥在腔中弥散开来,再无知觉。
*
迷迷蒙蒙中,冰凝似乎逐渐有了意识,但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四肢动弹不了。
耳边回荡着海浪轻轻拍岩之声,她努力感知着周遭事物,心中默默祈祷自己千万不要就这样死去了。
良久,除了海浪之声再无其他。
他们人呢?没人来救她么?要这么死了么?
一阵急促脚步声靠近,温热的手抚住了冰凝的一只前爪,似乎在摩挲着她的腕部。顿感腕部有一圈真气环绕,身边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冰凝前额的兔毛被那人的手拨开,冰凝瞬间感到那手开始震颤。
“冰凝?”
是狐狸的声音。一声不是疑问的轻问好似一口气刹那哽在喉头,飘渺虚幻,游丝一般。
片刻静默后,他用再清淡不过的调子平铺直叙道:“原来你的真身,竟是如此洁白可爱。”
一句无风不起澜的空旷表述,带着渗入骨髓的凄凉之意,点滴入肺。
有人咳了一声,似乎也是受了伤,音调不稳。冰凝感到这人似乎就在不远处。
她努力凝神感知那声咳的方位,逐渐感受到那人均匀舒缓、淡雅绵长的气息正在缓缓向自己靠近。
“我的错。”
三个字如流水溅玉、无平无仄。
“是你的错,既有婚约,却还招惹于她。”
狐狸言语冷静得骇人。
哎,直到现在,他依然执着地坚信着冰凝深爱这元风太子。
一片无言静默。
冰凝正纳闷元风怎么被扣上这么一个花心公子帽子,却不作任何解释,僵硬的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冰凉彻骨的手轻柔抚上了她的脸,小心翼翼,梦呓一般。
“我的错,我会救活你。”
熟悉的怀抱,满是元风的气息。
元风抱着冰凝,两根手指轻触她的眉心,冰凝顿感有徐徐不断的灵力缓缓进入体内。
元风的灵气绵密温和,入体内不过转瞬间,便觉舒适安宁。
身边狐狸君亦靠了近来,只是气息紊乱错杂,不言不语。
随着灵气入体,冰凝的神智越来越清明。然则可能是因为这副兔子躯体不是她自己的,无论她怎么努力,皆是不能动得半分,眼皮也张不开一丝缝隙。
“她死了。”
狐狸的声音,满是悲凉。
“不会。”
元风的声音,坚定中难掩凄然。
哎,这糊涂的狐狸无时无刻不在瞎猜瞎想。先前冰凝是不愿解释,现在却是无力解释。
一滴、两滴、有两颗沁凉的水珠滑落冰凝的颊畔。
其中一滴落在她的唇上,渗入口中,舌尖尝到淡淡的咸味。
冰凝不知晓是他们哪个为自己落了泪,抑或是一人一滴分配得恰到好处。
她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欢欣,自己也觉得很是怪异。
阵阵困意袭来,想是风神太子的真气竟有催眠之功效,真正匪夷所思。反正动也动不了,死也死不了,不如先睡一觉吧。
*
这一觉睡得无波无澜,冰凝只做了个不甚新奇的梦,梦的大致内容就是有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一直在央求自己给它个什么东西。
冰凝醒来之时,睁眼便看见象牙白的天穹顶,上面飘着淡淡的白雾,四周还有阵阵清风环绕。
转转她的兔脖颈,但见雾气缭绕中一个白衣少年盘腿坐在她身侧,面色清冷,双目微阖,半披的墨发带着风的形态。
正是元风。
不知他这般模样是在做什么,正疑惑间,那双眼兀地打开,宝剑出鞘般锐光四射,着实吓了冰凝一跳。
元风伸过手,莹且直的指尖搭在她的脖颈处,不缓不急地命令道:“屏气凝神,内运十二周天。”。
冰凝聪慧,即使此时是一只兔子身形,仍能照做。
元风的方法果真有效,冰凝顿觉灵台清明,身子大好。
过了一会儿,元风似抱婴孩儿一般捧起冰凝,轻声细语。
“之前是我大意了,本想让你多多见识一下外界,尽快提升仙识灵力,不想竟差点害你殒命。”
元风将冰凝放回塌上,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捏了捏眉心,温和道:“以后你便就呆在这里修炼,时机成熟之前,就别再出去了。”
冰凝心中一惊,这把她变成兔子不说,现在竟还打算软禁她么?
元风果然和他的未婚妻子一个德行,都喜欢关人。如此看来,自己和狐狸君竟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元风招来一个小仙侍吩咐:“夜羽,从今往后,她便由你看管,仔细着些。”话毕,迈步离去。
看着个头虽不高,年纪也不大,但却一脸阴郁、气质沉稳的夜羽,想到此后的幽禁兔生,冰凝一时大恸。
六界通史、六界全书、六界演义、六界物种大全、六界神灵传记……
既然只能在这厢房与门外一方庭院活动,冰凝便静下心来,仔细研读元风拿来的这些,比兔身子还大的卷轴书籍,收获颇丰。
这夜羽真是个训练有素的优秀仙侍。即使看见一只兔子孜孜不倦苦读书册,也一脸没什么奇怪,默默按照元风的吩咐给冰凝拿书,放书。从不见他对元风多问些什么,仅能听见简单的是、好的、殿下、明白,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迸出。
元风虽不再携冰凝于身边外出,虽不像炙弦那时在火云宫那般多的陪着冰凝,但每天必会挤出时间来看她。
元风有时会将公文带到冰凝住处,仍将她抱至腿上,然后埋首在累牍公案中处理公文。
冰凝觉得上次东海之事让元风谨慎得有些过头了,连玄穹宫其他地方都不让冰凝去,宁可麻烦地把公文从书房搬到她这里,且每次离开都会在冰凝那庭院大门外布下好几道结界。
当然元风来了也不只是自顾自办公。除了教冰凝些修炼窍法,还时常写下一些梵天咒、无相心经、刹娑诀之类的纸递于她看,叫她背熟。
哎,这对冰凝来说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只兔子背书,多么的荒谬。纵使冰凝铭记于心,因不能说话,也没法让元风检查课业啊。
每次写下新的要背诵内容之前,元风便又会礼貌的问上一句:“上次写的可是记全了?”,不等冰凝点头摇头他便又开始在纸上写新的记诵内容。
日子过得平铺直叙。除了夜色降临时,冰凝依然想念炙弦,依然揪心冻天城,其他时候便也平静安宁。
冰凝心想,炙弦会不会以为她已经死了?纵使元风与炙弦看上去关系不错,也难保元风因为某些原因不让炙弦来见自己。
至于元风,又是为什么待她如此?
就因为大义凛然觉得身为天界太子就应该保护冻天城么?
元风作为儿子、作为臣子,不该听从他父帝的话把自己赶出天界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冰凝心中的谜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不夸张地说,即使现在是一只兔子,纵然天生仙根,冰凝修行仍是十二分努力。日日盼着修为早日提升,早日冲破这兔子身躯、早日灵力高强仙术高超到恢复真面目也不怕任何人认出她。她冰凝就是他们一心找到、灭掉的天寒玄冰!
到时候,她要去西天佛祖爷爷那里问个明白,到底为何要造她,为何她的额前有伤,为何炎烈那些人上天入地也要至她于死地,为何要伤害她的冻天精灵,为何?
*
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变来变去,无甚新意。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水渺茫,一百年弹指而过。ωωω.χΙυΜЬ.Cǒm
冰凝既还是那如玉无暇的毛绒白兔,却也不再是那被区区东海水花就能炸成重伤的弱兔了!
*
今日元风未来看冰凝。
火辣辣的日头刚过,暮色便如倾巢而出的蝙蝠,煞那间,铺天盖地。
可能是元风今日未来令她心中忐忑,冰凝竟觉这夜晚来得如此快而汹涌。
冰凝跳出了房门,到庭院里,蹲坐于一株梨花树下。
树下还有一片和月影辉映的漾漾碧水。
这梨花树白日里清新出尘,好似一个白衣少年立于天地之间。
有时望着它就像见到了同样出尘、一身洁白的元风。
而有时,这梨花飘落在碧水中如一艘小白船,也会让冰凝想起火云宫中,那与朵朵粉云交织成画、色泽融为一体的桃花落英。
既然睡不着,便闭目养神吧,也许她不仅仅是闭目养神,而是在等元风。
似睡非睡间,听得隐约脚步声。
冰凝欣喜地应声望去。却终是失望地看见了瘦小而阴郁的夜羽,带着比平日更加阴沉的脸色,正在向她走来。
夜羽很是沉稳仔细地抱起冰凝,低语了一句:“殿下今日在书房遇袭,受了不轻的伤,不能来看你了。”
冰凝心中一怔,带着一丝穿刺疼痛。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已一点都不怨恨于元风将自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反而每日盼着见到元风。
她依然每夜思念炙弦,但百年间的相依相伴,今日元风反常的一日未来,竟让她更加思念那一袭白衣。
元风怎么会遇袭?是魔界的人打听到自己在这里吗?元风是因为自己受的伤吗?
再多疑问也问不出口,只得由着夜羽将她放回小床。
今夜注定无眠,百年前的一个梦境也现实上演。
还是那细声细气的少女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还给我……我快死了……冰凝,冰凝,求求你,还给我……”
这厮怎么竟知道她叫冰凝?
惊吓中,冰凝跳下小床,用灵力燃起一盏烛灯,四下张望,空无一物。
“救我,冰凝,求求你,还给我……”阴森的,细若游丝的声音,还在继续。
冰凝只觉自己的兔子皮上已立起一排疹子。
“你是谁!”
突兀冒出的声音把冰凝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她居然可以说话了!
也许,她早已修炼得可以说话,只是她自己不自知而从未尝试。现下,因一时情急竟然脱口而出!
此时冰凝顾不得欣喜自己可以说话,仍在努力寻找着那细声细气的声音来源。
她凝神运用灵力尝试开天眼找寻,无奈灵力仍然没有达到那境界,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显出形来!”冰凝急道。
“我无形,我快死了,冰凝,救我,求你了。”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如何救你?”
“我是白泽兔,你穿着的,是我的衣服……”
游丝之声带着哽咽。
冰凝又一惊,自打她做了兔子,便再也没有穿过衣服,那游丝之音莫不是指的……
“你竟是我这白兔之身的主人?!”冰凝的声音也带着惊异的微微颤抖。
“呜……呜……呜呜……”
少女不答,竟哭将起来。
冰凝一时慌神,连忙问道:“是与不是?你可是从刑妖鼎中逃出来的?你可是想要回你的身体?”
“我,我叫白泽兔。以前,以前,他们都叫我,小白……我,我不该,不该离开家。不,不该,不该离开妖界……我,我闯了祸。我误杀了一个凡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听着这个没有开始没有结尾且残破不全的故事,冰凝大致猜得这兔妖想是因为闯了祸,被武阳帝君装进刑妖鼎。机缘巧合,也该她倒霉长得可爱,偏偏被冰凝看上……
无论如何,这少女此番状况皆由冰凝而起。用了她这么久的身体,害她如此虚弱。
冰凝也心怀歉疚,语气放缓道:“是不是我把这身体还于你,便可救你?”
“嗯……可以吗?”少女怯生生问道。
其实冰凝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一则,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到达了什么境界,是不是有实力以真实面貌面对外界。二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运作将这皮毛从身体剥离了还于那少女。”
“你且告诉我,怎么将身体还给你?”
少女不答,静默良久,忽地一道白光迎面而来,没入眉心。
脑袋像是炸开了花,还是那少女的声音,只不过这回不再断续,而是铿锵有力地问话。
“冰凝,你可愿将此身归还于我?”
鬼使神差,不假思索,愿意二字脱口而出。是不是基于理智的回答冰凝也已不甚明朗。
一片混沌,迷迷瞪瞪,朦朦胧胧。
冰凝再次睁眼时,周遭的物什像是突然都变小了不少。脚边一只白色小兔子正兴奋地围着她蹦来蹦去。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冰凝,谢谢你!”
顾不上听她千言万谢,冰凝飞跑着冲出房门,奔至梨树下碧水,惴惴不安地弯腰看水面。
月光下,白衣女子,仙袂飘飘,面如开莲,肤若凝脂。
很美,但不是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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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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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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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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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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