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初闵行,或许趁着自己的不清醒,一剑即可了结。元霁在心中生成这个计划的时候,初闵行送来的衣物已悉数烧毁,三瓶伤药也摔了个粉碎。
可初闵行在榻上哭着挽留他,亲昵的讨要着亲吻。他时常发病,最坏时喜怒参半,然今日亲吻时尤为清醒,他色令智昏的想,初闵行的唇好软。
他的记性也没有差到要用本子记录事宜的地步,而在初闵行的催促下在手札上写下今日所为之时,他既觉着荒唐又感到奇妙。那种异样的滋味如同初闵行看向自己的眼神,他窥探不出一丝一毫的用意。
他只当他自己疯,亲吻时疯,写画时疯。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话不假,初闵行送走了元霁便不紧不慢从榻上爬下来到佛前念经,那大佛已修好了,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互相算计的爱是爱,互相欺骗的爱也是爱,总之是爱。因由此爱,他忧心着他的生死,他萌生着他的恐惧。
他确确实实不知道元霁可怖又可笑的计划,要是知道了,该活活在大殿上气死。可他心里本能的惶惶,总觉得元霁在做些无意的争抢,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白老将军在信中明确写了元霁去到将军府的所作所为,就差是照本宣科;他本人更是板上钉钉的表态——元湛不仅是皇子还是他的外孙,以其愚钝,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这是明显着要摆他一道,不痛不痒的,净是抓心挠肝的“好差事”。
再坐一会儿,元湛恐怕就要兵临宫门叫嚣着江山易主,元霁为数不多的势力也会动用起来。
他摸出元霁刚刚写给他的手札,他赌博似的想,许是不会呢?只要元霁不掺和进去,他就有把握控制住局面。可他顾不得多想,快手写了封书信送往宫中,又镇下心写了封“情书”送给元霁。
“按兵不动?”初慎行抓着初闵行方送来的信纸,又向下望了望不断攻门的元湛,一时气血翻涌,打了十几年的仗没遇过这种糟心事儿。冷静几番,他加派了宫门的兵力,眸光沉了一沉:“元霁的人有来么?”
一个探子上前报:“暂时,还没有。”
元霁珍惜羽翼,那十几个江湖术人虽不成事,关键时刻却也堪有大用。可这件事,毕竟是他要撺掇着来做,他就不能不出面——于是他乔装打扮亲自混在元湛的帐中,看看这蠢蛋的下一步举动。
“都是废物!连个宫门都打不开么?!”元湛气的破口大骂,朝着宫门连发数箭,误杀了不少自家的兵卒。元霁混在兵群里看热闹,这几箭发的当真好笑,简直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地步。他眸光一转,装模作样打过几手,越过层层血肉,一箭射在宫门最薄弱的一处关窍。
初慎行一直在城楼上观局,那柄箭横空射出来,打在宫门上,射在他心里。宫门一瞬间打开,数百冲锋兵涌入,元霁就站在稀稀拉拉的尾端,挑衅似的看着城楼上急急寻找自己的初慎行。他本没必要多留了,但脑子里奇怪的胜负欲作祟,也想班门弄斧,也想自不量力——在初慎行眼里总归是“找死”二字,他确定了目标,抬手就是一箭。
元霁发箭反杀,混战中更加看不清两方流矢的走向。祝凛看瞎了眼也没找着人,反倒险些几次被正中眉心,初慎行也受伤了,眼角、脸颊尽是箭矢的擦伤。元霁的箭,力道很大,甚至大于初慎行,只是碍于兵乱,脚下不稳,手上也留着三分数,晃着跟初慎行玩,根本没想把对方杀死。
这是初慎行的侥幸。元霁箭矢放空后他就运轻功隐匿,逃窜的速度太快,初慎行的破风箭追不上,祝棠恐怕也不行。而他仍在侯府守着那个乔装打扮的假元霁,又收到了元霁给他传的假消息,真真是按兵不动,一个人头没往正德殿送。
“初慎行!穷寇莫追!”祝凛适时提醒:“元湛举兵拥城,拦不住了,还要——”
“按兵不动。”初慎行额间青筋暴起,磨牙战战,却还是冷静下令:“各将领领兵退散,暗中以环形围杀步兵,骑兵将领一概勒马生擒,尤其元湛,分毫不要动他。”
祝凛领命专擒那元湛,主要是提防着有图谋不轨之人趁机动手。他本也没见过元霁几面,初慎行大喊“小心”时元霁已经绕到了他的后身,利箭从他肩膀穿过去,直往元湛后脑勺去。
速度太快了。
射程太近了。
初慎行要拦,除非一箭把祝凛射死,除非自己闪电奔雷挡住。
根本就来不及。初慎行绝望的闭上眼,白氏大军攻破皇城的场面不过如此,马革裹尸倒不如就选今日。
场面一时间都凝固了。而电光火石间初慎行却听叮咣一声脆响,一支从城楼上飞来的箭横冲直下,先是打折了元霁射出去的那支,又射穿了元霁裸露在射程视线外的左肩膀。
这是个薄弱去处,埋藏着实打实的隐患,曾经的箭伤、刀伤,前几晚鸿卢寺偷袭他的暗器的伤,皆在此处。元霁心下了然的朝头顶望去,这是个好地方,射他天灵盖最好,一招击毙。
可惜初闵行心软。
是了,就是初闵行。
意识到祝棠没有拨兵增援而匆忙赶来的初闵行,看见元霁在场气急吐血的初闵行,几乎是靠着回光意识在电光朝露中一箭驳杀的,初闵行。
属是初慎行反应最快,后足发力跳上元湛的马背,马受了惊鹤立鸡群般跳起,初慎行快手拉过缰绳,把弓架在已经失了魂的元湛肩上,和元霁不过几尺的射程——他杀昏了头,要透过祝凛一箭给元霁了结。
求存是人之本能,祝凛几乎是下意识抬手用剑格挡,初慎行的箭矢在长剑上划出一道火星,震得他虎口发麻一瞬间便清醒,剑刃一转便绕着他的腰围剌在元霁的腰窝。
可元霁根本不避退,面无表情的朝着元湛的方向拉弓,同时紧靠着祝凛,任凭祝凛几次攻击都无动于衷。
初闵行在城楼上心急如焚。他不想哥哥和祝凛伤害元霁,几次放箭阻拦;可他又不想元霁杀了元湛......越是忧急越是手抖,方才无声的吼过几声,血腥就开始从胸口往外涌。他这才知道一个哑巴真正的难处。
直到祝棠一箭射到元湛的马屁股,他冲初慎行大喊:“将军先将三殿下护送进城,借此退兵!”
这正是初闵行想说的话,是按兵不动后来的内容。
此一役由元湛亲自收兵结束。祝棠为救他哥哥而和元霁缠斗,最终还是没能将元霁擒住。
【擒他无用,哪个小偷会把窃贼二字写在脸上?】ωωω.χΙυΜЬ.Cǒm
初闵行端着药碗坐在元湛安扎在京郊的军帐中,一手执笔,和初慎行祝凛等人商议此战之后的处理方案。
“国印在手,诏他入宫,区区王侯,要杀则杀!”初慎行看也不看初闵行巧言善辩,已是要起身离开。初闵行急的摔了药碗,如此一来更让初慎行生气。
“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知道,当然知道,一刻不敢忘怀。初闵行低了低头,准备接受初慎行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手上不停,脑子里全是对元霁和元湛的转圜。可初慎行朝着他吼过便不再出声了,极惨淡的笑了下,几乎不可闻的叹道:“温琢,你到底是要怎样,哪怕是告诉我一点,一点都不行吗?”
这气氛太过诡异了。
初闵行几乎要被帐中的热气蒸干了,喉结不安的上下滚动,根本不敢看初慎行的眼睛。
没想怎样,一点不行。
可他不敢说。
还是一向活络气氛的祝棠在远处开了口:“将军的想法倒也不是——”
“不行。”祝棠话还没说完就被祝凛打断,他肩头的箭伤面积不大,元霁在他后背,只是以他作盾根本没想害他性命,他又重复了遍:“不行。”
“我在他身前,长剑几乎要将他的腰窝刺烂,他硬是眉头也没皱一下,根本不当事。刑部大狱的刑罚,不会比那几剑强到哪去。”
初闵行顺着祝凛的解释,拿出自己一直在写的那张纸【元霁并不怕死,纵是将他杀了,恐也难将此次兵乱的祸水引到定远侯府。】
【我考虑过元霁参与此役的结果,送去宫中的信,远不止按兵不动四字,是将军这边的人,出了问题,动了我的信。】
【元霁的目的,是要杀死元湛,再自动为将军收服,是生是死,都改变不了白氏的看法——他会认为是我们杀了元湛,初白两方的血腥就不可避免。】
“那帝师以为如何?”
【先将白氏的虎符归还给白老将军,由将军亲自去送,方显出皇室的诚意。元湛,由将军代皇意收押在刑部大狱,只好生管束,莫要对其施刑。】
“怎么不在大理寺?”初慎行蓦然一问,生将初闵行噎住。他心虚的顿了顿,磨蹭写道:“大理寺为皇上主管,若当中元湛出事,必要祸引皇上。”
这不太是个好借口,初闵行写时一直垂首不敢多看他哥的眼神。皇上已经是皇上了,大理寺早由初慎行接手,初慎行会杀了元湛吗?会动用私刑吗?全是初闵行胡扯。
正是初慎行要反驳,初闵行便马上岔开了话题【元霁,谁都不要妄动。】
祝棠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心想这会谈格局不一下就上来了吗!他积极发言道:“侯府还需要派兵监督吗?”
【要,仍旧是你,重点看顾元氏父子和一众家眷,元霁,你不要轻举妄动。谁也不要轻举妄动。】
安排完一切,初闵行仍旧不放心,他跟着初慎行入宫,端的是要平心静气谈谈的态度。
“你有什么话,尽快说吧。”
【哥,我不能说话了,光是写字,哪能快了?】初闵行进屋就拉着初慎行的手腻歪歪撒娇,在初慎行掌心写字。只可惜开口便是踩雷,不提这不能说话了还好,一提初慎行就要发火。可初闵行这么大个人了,多少年也没跟他这般......闹这小脾气。一屋子就他两个人,他有什么脾气非得这个时候发?他很能宽慰自己,轻叹了叹气回握住初闵行的手,语气放软不少:“别闹贫,我一会儿还得去拜访白老将军。”
【哥,你方才帐中问我的话,你还想听吗?】
“想,你说我就听。”初慎行才说完,就感觉到初闵行写在他掌心的笔画:“没想怎样,一点也不。”
他喃喃念出来,几乎是被气笑了,笑的初闵行发毛。他不断的在初慎行掌心写对不起。
“你大可不必。跟我道什么歉呢?你是戕害我了?还是陷害我了?”他松开初闵行的手,继续冷声道:“你没有,你不用跟我道歉。”
“你不过是少年发昏喜欢上个人,不那么无辜,却也称不上有罪。我今天不以将军的身份问责你,也不以帝师的身份压迫你。你只是我的弟弟,我心平气和的问你,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想怎样,能不能告诉我一点。”
“能!”初闵行当即就作出了口型,他一把拉过初慎行的手,快速划写道:“我能说,我坦坦荡荡的,我什么都说。”
初慎行挑了挑眉,等着初闵行“坦坦荡荡”的坦白,就看初闵行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我只要元霁。”
那坦诚的目光,虔诚的表情,初慎行当真是受不了了,喷薄的怒气冲顶。初慎行几乎是从椅子上窜起来,拿了白氏的军印就往外走,马都没骑,硬是一气走去了将军府。
初闵行坐在原地也好久反应不过来,他怔忪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时愁绪满腹——还是太着急了。
暗华坐在宫门外的马车处,回鸿卢寺的路上汇报着近几日的调查情况。
【五石散?你再说一遍?】毛笔在他手中重重一顿,墨色渲染开大片,暗华快速拿开初闵行的纸笔,重复答道:“就是五石散,主子没有听错。”
“元霁寝殿内,除却这一包吃了大半的五石散,还有一柄匕首,卷着一块素帕和发带,都压在枕下,那帕子上——”
“别,别说了!”初闵行就差捂着耳朵抱头痛哭了,勉强不在暗华面前失态,制止了他要继续说出的话。他努力让自己镇定,手却控制不住发抖,简直不知道要写什么,眼泪一滴滴往宣纸上落,吧嗒吧嗒直响。
暗华多少辨认出个大概,垂首试探道:“是元氏的手笔,流萤亲手备下的药剂,想来是要趁着当夜元霁的不清醒哄骗他吃下去。至于为什么不是全吞下去,属下不能得知。”
初闵行已然哭了,根本止不住。他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细听有微弱的呜咽之声。他在一片昏暗里几乎能看到元霁看着五石散绝望的目光,和着满身的伤痛,和着血泪一口一口吃下去。
他发了疯,他发了狂,他七窍流血的吞咽着毒药,他说他不想活了。
恍恍惚惚间,暗华还在用他平淡疏离的语气陈述,他说他在元霁那个发了霉长了草的枕下搜寻到的一切。他找到一张纸,一碰就碎的不成样子,那纸上写——
“那纸上写,是他初闵行,要杀我。”
暗华深谙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不仅说,还要把找来的东西奉给初闵行看。匕首,手帕和发带,药包药剂陈列在眼。
初闵行哭天嚎地回了鸿卢寺。
偏是这个时候,从将军府回来的初慎行仍要火上浇油,更可怕的是,他要趁着初闵行心智不定,走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路子。
“他为你,遭了不少罪。早先在百朝殿不该承担的罪责,而后漫长时间里替你挡下的灾祸。他是,为你发了疯,因你寻短见,本可以冷心冷血的一个人,就是生死,也不至于这么强求。”
初闵行哭到咯血,上气不接下气,他不住的痛苦的恳求,他求求他不要再说了。
可初慎行已经来了,话也说了一半,没有不一气吐完的道理。他刚和白老将军达成协议这元霁必须除去,初闵行这边,又怎么能不打招呼——他铁了心要做这恶人。
“你只要他,只要他......要了他的心他的人,要他的自由,更要他生死!”初慎行慢慢强掰起初闵行的头,温柔的擦去他的眼泪,话语却极其残忍:“温琢,他何故让他这般痛苦的死去?”
绝望的、悲恸的、进退两难的、犹疑不定的,死去。
“不......”初闵行嘴角源源不断的渗血,漂亮温和的五官尽扭曲在一处,他在茫茫一片泪光里,看到了四五年前健康的元霁,他冲着他微笑,他念诗经,念他的名字。
初慎行屏住呼吸等待着初闵行的一举一动,就在他惊疑初闵行快要不行了的时候,就见他两片干裂的唇瓣开合,他说:“不,生也我生,死也我死。我——”
他止不住胸口气血翻涌,恐是余毒作祟,他紧按住初慎行的肩膀,灼灼目光刺烫着初慎行的一切,口型里一片未尽之言:“我只要元霁。”
初闵行好像昏沉间做了个梦,梦到不曾见过的更小时的元霁。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破旧的麻衣在寒风大雪里捡柴劈柴。下人羞辱他,嬷嬷打骂他,柴房里又湿又冷,他饿的眼窝凹陷,趴在地上用那柄锈了的匕首杀老鼠吃,血腥味儿甚至能漫到初闵行的身上。他想去抱一抱元霁,给他好吃的叫花鸡和芙蓉糕,可他抱不到,他抱不到......
场景一转,元霁稍大些了,他站在后山的小溪里冲洗身体。他很瘦很瘦,削形见骨,前胸贴着后背,遍布血红的伤痕,溪水也染红了。
初闵行只能哭。这直接表现在他身上,弓着身子无意识的咯血,血水泪水糊作一脸,偏是不知清醒还是模糊,竟是丝毫不让初慎行触碰。彩玉和空音赶到时初闵行一副就快要没有呼吸的样子,空音上去就将初闵行倒空在腿间,朝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掌,一大口污血哇的一下从他嘴里吐出来,初闵行几乎是一下就缓醒过来。
他一醒,都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从空音怀里挣出来就朝门外跑。初慎行要拦住他,却被他划了一刀。
“温琢!”初慎行仍要追,这点伤不算什么,却在夜色里见那柄见了血光的刀明晃晃架在初闵行自己的脖子上。他当即就不敢动了。
初闵行方醒,又被倒放过一会儿,站也站不住,只觉得脚下虚浮。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说不出,没什么必要,他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倒退着往外走。空音要派人去抓,却被初慎行挥挥手拦住了:“他有暗卫跟着,不必抓了。”
初慎行踉踉跄跄一路,穿了两条街,走得最近的路,径直去定远侯府。
他只穿着松松垮垮的外袍,好一个衣冠不整,咣咣敲门的时候活像个被追杀的漏网之鱼。等待之时仍咳嗽不断,胸前全是血。他走得慌张又急促,也是头脑一热跑来这里,能不能见到元霁都未可知。正想着,他又重重的敲了三下门,唤来了一直紧随他身后的暗华,吩咐他回鸿卢寺寻些止血的药来,他觉得元霁用得上。
元霁的腰腹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几个臭皮匠胡乱为他包扎,连血都止不住,更别说用什么药。他疼得靠在床栏嘶嘶抽气,脸色煞白,分明是眼不聚焦,耳不能闻,竟让他听到轻微的敲门声。
“去开门。”他疑心是安插在宫中探子的回信,急着要听初慎行那边的风声,一刻也不想耽搁,“去开门。”
一个手下将信将疑去开了门,一见是个生面孔,反手就要关上,奈何初闵行半个身子都卡进来了,手劲儿又太大,僵持不下的时候又赶上暗华前来助力,稍得宽松,初闵行就风一般窜进手忙脚乱的定远侯寝房。
初闵行在外等待时尚且担心找不到元霁的屋子,现下只有那一间屋子亮了灯,必不会错。他闯进去时,满屋的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间又被初闵行钻了空子,只见他一溜烟爬到元霁榻上,岔开腿跪在元霁膝间。
这是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却在这个时候容不得他们多想,暗华紧跟着闯进屋,三两下就将他们都放倒在檐下。门户大开,元霁的神志随着愈发强烈的疼痛和寒风萧瑟吹袭逐渐清明起来——这是个折磨。
而当初闵行的脸不断在元霁眼前放大的时候,他所有的痛感更是齐齐达到了巅峰。
初闵行哭花了脸,半趴在自己身上,两手紧搂着自己的后背,温热腥咸的泪水落在他的眉眼脸颊和鼻梁,一道淌进嘴里。过了许久,元霁才意识到初闵行在亲吻他,唇齿相碰相击,红舌互相搅弄。
元霁还没有过这么被动的时候,他哪里都疼,已经不局限于腰腹一处,他想让初闵行停一停,他就要喘不过气了。
“啊——”
初闵行只是恐惧,总归有个尽头,可元霁的疼痛却没有。这一声隐忍克制的呼痛将初闵行的神志全线拉回,他将床帏的一角拉进元霁口中,尽量平复心绪将药粉敷在元霁腰腹的伤处。
元霁疼痛到呼喊都不济了,喘气都是有一搭没一搭。他看着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初闵行的面庞,瞧见了从前的许多幻影——他犯病了,他回到了生吞五石散的那一夜,他看见初闵行拿着一柄匕首刺他的胸口。
他喃喃的,用着不可听闻的气声,带着漫长岁月里滋生的不可言说的爱慕,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的轻声问:
“你来......杀我吗?初闵行,要杀我了吗?”
他捧着支离破碎的一颗少年心,蘸着血水无望又悲恸的写:是他初闵行,要杀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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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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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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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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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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