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扯了下唇角,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声音轻柔:“我没有不高兴。”
如果没有狱门疆那么一出,正常情况,29岁的五条悟会笑眯眯地逗上几句权当打岔,然后将这事翻篇,但17岁的五条悟但凡有点不满都会当面怼回去,漂亮的俩大眼珠子凝视了太宰治一会,这人嘴唇一撇,重重嘁了一声。
“要不你再笑几声?我拍下来打印成广告单在你那破房子里贴一圈,让你时时刻刻感受好心情?”
太宰治不笑了,用盯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五条悟看了几秒,干脆利落地一转身,皮鞋鞋跟往地上一磕,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被人扯着卫衣兜帽,硬生生拽了回来。
五条悟挑了下眉,欠揍得要命:“你要去哪?”
太宰治从唇缝里挤出一声嗤笑,荒谬中竟然感觉有点好笑,他轻轻飘飘地拍掉那只手,指了指五条悟怀里的小姑娘:“出去以后你想把她送去哪?医院?指望我借钱给你?”
五条悟脸色骤然一僵。
太宰治假惺惺地笑了笑,面上看着开朗了不少:“而且没了咒力你打算怎么办?”
五条悟皱了下眉,终于抓住了重点:“你是因为我没了咒力才不高兴?”
太宰治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最后恢复成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具,他习惯性地插兜,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次五条悟没去扯他,而是抱着那个小姑娘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后面,一边腹诽这人脸上的面具估计都有一堵墙那么厚,看着和他很烦的那些老狐狸有点异曲同工之处,像太宰治这类人,他向来是离得远远的,但是未来的自己怎么会和这种人搞在一起啊——他难以置信地想。
太宰治用余光瞥到这人的神情,又见着他脏兮兮的头发与衣服,鸢色眼眸中的阴郁又深了一层,五条悟上次这么狼狈还是因为他抓着这人引爆了一堆C4,但那会他不怎么有情绪波动,太宰治很清楚,只要他松开手,反转术式一开,这人又是那个强到离谱的最强咒术师。www.xiumb.com
之前他见过一次五条悟祓除咒灵,那真的是漂亮得足够送到电影节评奖,白皙的指尖浮现的光芒有着难以想象的杀伤力,五条悟的咒术、五条悟漂亮的脸、这人身上像是甜点店一样的蓬松柔软的气息,这一切都组成了一个完整无缺的五条悟——
现在这种完整被打碎了。
太宰治对五条悟的感观一直很复杂,他一开始是装模作样的装乖,后面发现瞒不住这人以后,渐渐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恶趣味,特别是五条悟从各种地方带甜点零食回来拎着小纸袋敲门,他虽然不喜欢那些蛋糕,但也不反感,而且让这人苦恼兮兮地对着橱窗挑选小蛋糕也挺有趣。
把五条悟关到狱门疆里面带回来,也不完全是想用这人的力量做一张底牌。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封印的初衷扭头调了个方向,五条悟的种种尝试与努力他看在眼里,厌烦之余,又有点被挠了几下的滋味,从书里抽离意识以后他觉得恶心透顶,头晕眼花,像是有人用压舌板捅进他的喉咙。
他刚醒来嘴里全是苦味,心想这人的衣兜里面应该有几颗糖,在那么一堆奇形怪状的肮脏东西里面,五条悟便格外显眼,白发白睫蓝眼如同火章般烙印在他瞳孔里面,即使显得狼狈也不妨碍那人的完整与漂亮,太宰治走到五条悟身边,注视着那双仿佛凝固了苍天之色的蓝眼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太讨厌了。
他看着那双的苍蓝眼眸因为见到他一瞬间亮了起来,闪过那人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高兴与信赖,解决完羂索五条悟终于放松下来,像一只紧绷着脊背的猫重新软绵绵地缩成一团,他垂着眼睛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舌根泛着的苦味越来越强烈,五条悟即使脏兮兮的,靠近了依然也能嗅到他身上那种面包坊甜点店的味道。
他的手插在大衣兜里,拇指摩挲着引爆器,地铁很暗,头顶的白炽灯因为老旧,灯丝升华成密密麻麻的污渍糊在灯泡上,他跟在五条悟后面走着,那人走得很快,他得加快步伐,但他其实不想走这么快,快到地铁口的时候他脑袋里面一瞬间掠过了很多情景,最后定格在一片湛蓝晴朗的大海。
他停下脚步,听着自己说:“三个消息。”
回来以后他每天看着醉生梦死,其实比任何人都清醒,每次回到那栋临海别墅他都能第一时间锁定那团毛茸茸的白猫,即使它的存在令他烦躁不已,有时候他被女人抱着倒在地板上,侧过脸,耳朵再贴着地砖,就能听见那点轻盈短促的小碎步,每一次都是在外面徘徊两圈再靠近,过上一会,再跑开找个地方窝着不动。
他想,这个五条悟,兜里应该再不会有糖了。
但他也不缺那么几颗糖,太宰治又想,无论怎样,人已经带回来了,既然这人自顾自地喊了开始,还想喊结束简直不知好歹,太宰治眯着眼睛在心里策划了一堆能让这只猫彻底老实下来的办法,但是一直没实施,太忙了,他想,等忙完有空再说,然后一拖就是无数天,拖到狱门疆在他眼皮底下变成个筛子,到处都是漏洞。
如果五条悟真的突破封印,以这人的能力太宰治还真拿他没办法,他私心不想让森鸥外——或者港口黑手党的谁知道有这么个人,况且真要说这个世界有谁能和五条悟势均力敌,解放异能力特异点的魏尔伦估计可以。
然后像是命运的玩笑一样,给他拽了个几乎是一张白纸的五条悟过来,十七岁的五条悟刚经历了夏油杰的叛逃,但比起日后那个却幼稚得很,又冷漠了许多,身上那种甜丝丝的味道倒是十年如一日,按理说失血过多以后每个晚上他都应该按照医嘱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但昨晚他挤在狭小的铁皮床,身侧不断有温度传来,裹着薄薄的被子,竟然没觉得冷。
直到听见这人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我没咒力了。”
“恢复?”
“不能了吧。”
太宰治第一反应就是狱门疆的问题,他之前查到狱门疆彻底封印以后,里面的咒术师会被破坏术式,但狱门疆没有完全封印,失去咒力意味着什么?换一个没有咒力的世界意味着什么?要是恢复不了怎么办?
刹那间他已经想出了无数种可能性,没有一个和他失去所谓底牌有关。
五条悟是真的莫名其妙。
他跟在太宰治后面,活像只好奇心旺盛随时都会打翻牛奶的猫,他走了一会,突然用胳膊肘捣了捣太宰治的的胳膊:“你好奇怪啊,我没有咒力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太宰治侧过脸,用问题回答问题:“被外面那群人追得这么惨,你没什么想法?”
“想法?”五条悟无所谓地说:“有咒力还是挺方便的。”
太宰治淡淡地扫了一眼五条悟怀里的小姑娘,神色莫名,过了几秒,他换上很平常的口吻:“有咒力的话,你能做到更多吧。”
五条悟猫着腰四处乱看,寻找敌人的踪迹,随口回答:“也不是。”
他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再没有做任何解释,但太宰治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即使他没有咒力,他照样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种解释把太宰治逗笑了,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到身体颤抖,让五条悟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对着那人摆了摆手,站直身体,垂下眼睛往出口走。
能看透一切的六眼也好、强悍到恐怖的术式也好,赖以成为咒术师的咒力也好,旁人艳羡眼红到吐血的存在——
这人居然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洒脱到难以置信,随性到不可思议,那双剔透漂亮的苍天之瞳照样明澈剔透,没有蒙上半点阴霾,漂亮的脸只露出了一点新奇,连突然换了个世界,周遭环境大变以后的慌张都不存在。
很早以前,太宰治就发现五条悟很好忽悠,也不能说忽悠,毕竟这人的六眼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全部,但如果一般人遭遇五条悟这种穿越异世界的情形,估计都会抓着他刨根问底,可能还要去图书馆翻上几部大部头,可换成五条悟,他到目前为止,也就就出于好奇与兴趣问了两句,问完就算完事。
特别潇洒,轻盈得像一只鹤,落到雪地里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诶,你能不能帮我把墨镜取下来啊。”
太宰治怔愣了一下,一转身看见五条悟的衣袖被那孩子扯得死紧,这人一时半会腾不开手,鼻梁上架的小圆墨镜松松垮垮地横在鼻梁中间,将那双眼睛遮挡了一点,太宰治抬起手,捏住眼镜腿:“取下来?”
“没错。”五条悟冲着他笑得轻松愉快:“现在用不着了。”
他丝毫没有因为失去咒力而感到什么压力,一定要形容他的感觉,倒像是从半空掉下去,然后突然发现即使是踩在地面上看这个世界,也依然是五彩缤纷的。
六眼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存在的被动技能,能够让他进行无下限术式与反转术式等一系列操作,但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副作用。
——六眼接收信息并不可控,任何时候都能将他看到的一切解析并强行灌输进他的脑袋,还会消耗大量体力,哪怕是精力旺盛如五条悟也支撑不住,以至于他不得不戴上眼罩或者特别定制的墨镜挡住眼睛。
六眼接收解析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大到除了五条悟,没人知道是种什么感受。
——什么都忘不掉、什么都塞进来。
这一秒六眼用这些信息灌输进他的大脑,下一秒六眼再灌输的庞大信息又是其他崭新模样,因此五条悟很少去认真思考什么事情,注意力也转移得很快,更别提抓着某件事不放,普通人都会经历的烦恼于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奢侈品,
接收。
放下。
仅此而已。
因为六眼,他活到十六岁,连套完整的善恶观都没有,在夏油杰叛逃前,他都把自己的挚友当成善恶指针使用,夏油杰说什么他信什么。
如果天内理子被杀死的那天,对于他提出的“要不要把这些人全杀了”的问题,夏油杰要是点头说都杀了,咒术界就会多出一个强到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诅咒师。
现在没了咒力,六眼就像一台被安装进古老型号电脑的最新系统,几乎完全报废,五条悟头一次用普通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没有能塞满脑袋的信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他看向太宰治,这人是他真真切切第一次看到的人,裹着滑稽可笑的厚外套,现在一看这人的伪装简直无懈可击,换作现在的他,估计就认不出这个人了。太宰治带的路极其安全,安全到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相当微妙地思索他应该把太宰治放到什么位置。
但这个问题显然对现在的五条悟难度过高,一直到他坐在副驾驶上等太宰治从地下诊所出来,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外面又下起了大雨,雨水将整座城市都变得模糊,眼前红砖砌成的教堂笼罩在淡灰色的雨幕里。
太宰治出来的时候已经卸掉了伪装,他穿着一件胸口印着哽咽狗狗头的宽大兜帽卫衣,漆面皮鞋不伦不类地套在脚上,五条悟看见这人推开古铜色的木门,手里明明拿了把透明塑料伞,偏偏就是不打开,另一只手护住头顶,快步往破汽车的方向走来。
咔哒。
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与外面的潮气一起钻了进来,那把伞被他妥贴地卷好再放到后座,车门关上以后雨声顿时小了许多,五条悟斜斜地靠着后背,身体朝这人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之后……”
“……”
五条悟眨了眨眼,眼前这人打着卷的发丝末梢有水珠落到他的脸上,顺着下颌线湿漉漉地落下去,他唇上的触感柔软而又干燥,那双与他近在咫尺的鸢色眼眸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人的唇色有些苍白,唇形却漂亮极了,潮气从窗户缝里面弥漫进来,泛着细微的凉意。
见到五条悟迷茫的神情,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很轻微很轻微的笑容,很温柔、很纯粹、又藏着点微不可察的疲倦。
“回去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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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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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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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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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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