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宰微笑着的脸,金发神灵嘴唇动了动,一种无法遏制的悲哀之感袭遍全身。
[任何一个人看了这种结局,都会痛苦得瑟瑟发抖,被恐惧所笼盖,但您为什么还能笑出声呢?太宰先生。]
神灵再次俯下身,额头抵着手背,像一尊无声而又痛苦的塑像。
“我也想拜读一下。”五条悟突然出声,他维持着手肘搁在太宰肩膀上的姿势,却转过头,望着少年耳边柔软的鬓发,一边猫猫伸爪似的,伸手去捉那几页纸。
白发咒术师用撒娇般的亲昵口吻:“治,让我也看一下吧。”
他的好奇心其实在见到那几页纸的时候就满足了大半,以他的性格本来不会再多此一举,去打探别人隐私,但太宰治的反应着实令他不得不去在意。
[稠厚浑浊的恶意顷刻间卸开闸门,奔涌而出。]
即使太宰治的外表依旧平和而又宁静,但五条悟分明感受到他内里满是暴戾的疯狂与近乎痉挛的愤怒,粘稠尖锐的憎恨如毒液般从他的灵魂深处滋生满溢,刻薄的笑声堵住喉咙,再牢牢地封锁在那具漂亮的皮囊里。
这是自从他见过太宰治以后,对方情绪最激烈的时刻。
[这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行哦,五条老师。”
太宰治在五条悟指尖快要触及书页时避了避,另一只手不容分说地握住男人的手腕,声音陡然冷了下去:“不要乱动。”
四目相对,五条悟顿了顿,竟然真的相当听话地缩回了手。
太宰重新看向金发神明。
“我实在无法想出比这更圆满的结局了。”他真切地笑了笑,表情显得有一些冷酷,又有些嘲讽:“这其实是一本已经完成的书,只不过作者没有写上结局而已,不,应该是懒得写上结局吧。”
他以太宰治特有的轻柔音调说:“幸福到无耻的人往往拥有全部,所以对他来说,一丁点细小的瑕疵,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还好,我向来是个热心的好人,也不吝啬于为他补充个结尾。”太宰治略微颔首:“如唔大人,请将笔给我。”
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太宰动笔的时候背对所有人,等他写完转身回来,书页已经被妥善得折叠好:“将它还给你的朋友吧。”
“结局已经写好了。”
**
傍晚,温泉旅馆。
八原是个靠海的镇子,温泉旅馆则坐落在一处悬崖边上,暴雨季节,顺着窗户就能看见高高掀起的海浪扑打悬崖上的礁石,眼下日轮将坠,夕阳大片大片地落到云上,染出满是落霞的天空。
白发咒术师去前台领了分发给客人的浴衣,敲了敲太宰的房门,随手将浴衣放在玄关,他自己已经换上了浴衣:“据说晚上泡一泡温泉,会一梦睡到天亮。”
“我先去了,一会治也去泡一下温泉吧。”
他扫了一眼太宰治身上的绷带,顿时想起绷带下的伤痕,又若无其事地:“忘记说了,老板说九点以后私汤会开放。”
五条悟虽然和人相处毫无距离感可言,但其实很能擅长拿捏分寸,他之所以看起来总是不做个人,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对方怎么想。
但作为老师面对自己的学生,却是他为数不多愿意去体谅对方的时候。
说完,他重新将推拉门合上了,夏油杰等了一会,显露出身形,男人松松垮垮地披着袈裟,黑色长发随意散落着,仍然是他平日轻松写意的姿态,唇角带笑,可眼神却略显肃然。
太宰治正在摆弄一个绳圈,之前他尝试了几种完全自杀手册上的案例,却无一例外被意外打断,但于他来说,这种实践本身就是一种调节情绪的方式。
“那几张纸是什么?”夏油杰略一沉默,突然开口:“什么叫——”
他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一堆微薄的肉泥?”
他想起太宰治在纸上写下的句子。
【我该走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而设计,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因为期待太久而像回家迎接新年一样,终于到了这一刻,我期待已久的瞬间,除了清洁工第二天要打扫一堆微薄的肉泥,一切都与我再无关系。】
“就是字面意思,夏油先生。”太宰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声线平直,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质感。www.xiumb.com
[竟然有一个太宰治能怀着幸福地去死。]
夏油杰安静了几秒。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像太宰治这样,将淤泥明晰地掺杂进灵魂,嫉妒、憎恶、烦躁、扭曲……种种情绪混合成一张无表情的面具,他身上那种非人的特质被清晰凸显出来,第一眼看去,竟然无喜无悲,不真不假。
太宰治唇角的弧度愈发冷硬。
[这个世界毫无可取之处,而我竟然毕生都要活在这世界,做各种各样的努力,直到死亡,即使试图去见识一番森鸥外所描述的美好愿景——没有。]
[败兴至极。]
[敌人估计以为我会因为身上的束缚惊慌而不知所措,确实,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我被剥夺了去死的权力,偏偏有另一个我能登至无上极乐,啊啊,等到那一天,我也如他一般,从高楼上跳下去吧。]
冷血动物。
中原中也对太宰治这人的本质有着深刻的认知,他的血是冷的,骨头是冷的,思想更是冷的,那些足够令人产生欢饮愉悦的笑声都无法令他的情绪发生波动。
一个由怪异和冰冷拼接出的怪物。
即使太宰治现在的情绪负面到换个人就能被直接压垮,但他却依旧无比清晰、甚至冷酷地和身上的诅咒博弈,规划着自己的死亡。
“我失掉耐心了,夏油先生。”太宰治冰冷地说:“渴求死亡的你也能意识到——没有成为生的乐趣,没有死的权力,抛开漂亮的修饰词,垃圾场流浪汉都能消费的死亡,居然是你买不起且不能赊账的奢侈品。”
他向来以激怒他人当作取乐的捷径。
虽然夏油杰平日看起来为人温和,比起五条悟更是显得成熟稳定,可说到底,他仍然是那个十几岁就能手弑双亲,屠戮无数人命的特级诅咒师,被太宰治以私人目的强行束缚这一事实,早已令他忍无可忍,听到这里,他点点头。
“没错,好可怜啊。”
“——那么,太宰大人。”听到这里,男人眸光微冷,似笑非笑地:“不如现在放了我,地狱已经等候我多时了,我也一定在那边祈祷您能早日如愿以偿。”
他又笑了一声,用年长者为年幼者送上恳切祝福的口吻:“趣果无间,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
“唔,多谢。”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半晌,太宰治纯善地弯了弯眼睛,夏油杰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两人都心知肚明,也比谁都清楚——虽然彼此异曲同工,却也殊途同归。
夏油杰侧过脸,看向窗外的漫天云霞。
[两个同样对死亡求而不得的倒霉鬼罢了。]
**
巨浪拍打着嶙峋的岩石,在已经呈现出深蓝色泽的天空下,陡崖直直伸出一段,半凸向天空。
夜晚对技巧娴熟的渔民都潜藏着无数危险,这种时候,平日根本无人接近的陡峭悬崖,却驻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乍一看,他的站姿闲适而又惬意,但内心焦躁却持续不断蔓延着。
术业有专攻,太宰治不是研究异能力的专家,更不是研究咒缚的专家,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异能力毫无道理可言——只能当作一种纯粹的现象加以利用,没有人能像解释物理公式一样解释人为什么能操控重力。
但仅仅针对他一个人,并且使得他无法自杀的咒术束缚……
割腕匕首会朽,上吊绳子会断,入水会被打捞,无数个巧合汇聚在一起产生的蝴蝶效应,阻止了他的死亡。
太宰往悬崖边上走了一步。
从这里到崖底没有任何障碍物,方圆一公里内也没有人,他确定五条悟并未察觉到他离开了旅馆,也就是说,眼下他已经排除了全部意外因素,正常情况,只要他再往前迈出一步——
就能跌个粉身碎骨。
太宰治眼底闪动着些什么,如深渊中泛起的黑潮一般。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摇摇欲坠地站在一处脆弱岩石上,垂着头,海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海水一滚一滚的,犹如不断张合的巨口,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离这片恐怖海域远一些。
太宰治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片海,只觉得漂亮极了,他有点着迷地思忖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脑海却始终回荡着一个声音。
[——跳下去吧。]
大脑充血,意识模糊,肾上腺素快速分泌,骨头折断,内脏破裂,视野渐渐变暗,临死前最后一眼应该是天空,万籁俱静,这种时间太合适去死了——
太宰慢慢转过身,闭上双眼,重心后移。
“你想跳下去吗?”
一道轻柔缓和的声音,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后背蓦地撞上什么坚硬的地方,腰部被牢牢地圈住,即使是太宰治,也不禁悚然一惊,他猛地掀开眼皮,身体却突然一轻。
剧烈的令人呕吐的失重感。
湿淋淋的苍白发丝,隐隐扩散的苍蓝眼瞳。
“——那就跳下去好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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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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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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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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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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