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死得从容,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咒术师,无论年长年少,死之前无不在人生的走马灯中感到深深的悔憾。
他也见过突如其来的死亡。
一瞬间头颅从脖颈落下,身体大卸八块,血液喷涌而出,前一秒生动鲜活的人,下一秒化为怪异扭曲的血肉,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脸空白地看着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轻飘飘地摔倒在地,黑色衣摆从他眼前飘扬而过,落地似乎是沉重的一声,又似乎没有。
鲜血却从太宰治被刺穿的胸膛里汩汩渗出,一眨眼,他身下竹白色的地板已经浸染出一大块红。xiumb.com
“发生了什么?”
伏黑惠半跪在地上,试图堵住那处伤口,同时望着五条悟,伏黑惠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何等仓惶,白发咒术师顿了顿,一步从旁边跨过来,俯下身体。
他握着太宰治缠满绷带的手腕,向上提了些距离,并从上面取下一张被黏住的人形白色纸片。
“远程操控类式神。”五条悟拎起那张纸片,轻轻一握,纸片扑棱棱得化为灰烬,他松开手,平静地说:“现在已经彻底失去咒力了,刺穿他的匕首也不是咒具。”
五条悟松开手里那截细弱的骨头,站了起来,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旦收敛起平日的不着调的神态,六眼生来附着宿慧,通透明晰,众生都无所遁形,白发白睫蓝眼,神明一般俯瞰人世。
“救他,五条老师!”伏黑惠把太宰治翻过来,以标准急救步骤,拼命摁住太宰的动脉,冲着五条悟大喊。
救他做什么呢,五条悟想。
他不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自然不会在大受刺激的学生面前说出这种话,可是就算是地藏菩萨都做不到普渡众生,他五条悟就算再强,也救不了不愿被拯救的人。
他有办法让这小鬼活下来——可这又是何苦?
对方分明正在欢欣殷切地期待死亡,太宰治的术式是接触到的一切咒力都会无效化,看似很强,却也条件苛刻,必须满足皮肤接触才行。
那张纸式神,真的就那么凑巧地贴在那小鬼的绷带上,一点皮肤都没挨到?
他能救到的,只是那些已经准备好接受他人救助的人。
太宰治亲手规划了自己的死。
他断断续续、很轻很轻地咳嗽着,肺部受损,所以发不出声音,但配合唇侧那抹满足的笑意,却像是在无声的笑,伏黑惠认识了他这么久,头一次见太宰治毫无阴霾地舒展眉眼,那张总是神情莫测的脸,此刻天真如赤子一般,像是迎来了最极致的无上欢喜。
他终于要从这长久折磨他的世间解脱了。
身体逐渐失温的过程他并不陌生,他发誓前些年自己有一次真的离黄泉比良坂就差临门一脚,结果被森先生强行插上胃管,令他呕吐到天昏地暗冷汗淋漓,醒来后还要听老男人笑眯眯地警告他:“治君,还没到你能死的时候。”
昏天黑地的,他眼冒金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啊,真是糟透了。]
比起迎接死亡的痛苦,于太宰治来说,倒不如尝试各种死法更令他厌烦,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辈子坚持最久的事就是实践《完全自杀手册》,被剥夺了这点乐趣,他烦躁得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呼吸于他都是一种沉重的折磨。
于是他在一个丝毫不特殊的下午,百无聊赖地看了看窗外,决定去死。
*
“五条老师!”伏黑惠又催促了一遍:“快一点!他快要死了!”
五条悟一个人插着兜站着,很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仍然是那副捉摸不透的神情,他盯着太宰治观察了很久,视线最后停留在对方仍带稚气的脸上。
太宰治本来就单薄,又用绷带缠住了一只眼睛,卷卷的头发衬得他岁数更幼,说到底他其实年龄不大,只是平日里的表现,总是令人无意识忽视——他不过也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啊,五条悟漫无目的地想。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白发咒术师垂下眼睛,抬手将眼罩推了回去,“啪——”地拍了下手,这动作仿佛是他切换人格的开关,不正经和疏狂重新回到他身上,那种神明般冰冷的气息也陡然消散。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术式反转——苍。”
五条悟一脸猫猫委屈地把两只手揣进衣兜,他插兜的姿势真的非常女高中生,耍帅专用的裤兜一定要是摆设,上半身的高专外套被他强烈要求加长——长到髋关节以下的位置。
家入硝子觉得自己能一拳打飞五个这样的五条悟。
她用力衔住口里的香烟,再拿出来摁灭在烟灰缸里,并想象烟灰缸是五条悟的脸,说起来,无下限这种东西的存在真的合理吗?
“干嘛?”她一脸大彻大悟:“这个点来找我,你是看了恐怖片害怕到睡不着觉的女高中生吗?”
即使是五条悟,也沉默了整整好几秒。
然后他非常女高中生地揣着兜,迈着杰尼斯事务所专用小碎步,走到家入硝子身旁,很蛊人地笑了笑,家入硝子很平和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果然变了副模样。
“哟,惠,好久不见。”她更平和地冲着伏黑惠打了声招呼。
伏黑惠:……
五条悟笑眯眯地:“硝子,他的术式是咒力无效化,和我的无下限术式很像,你必须等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对他施加反转术式。”
“死了,但又没有完全死。”白发咒术师吊儿郎当地晃了晃食指。
五条悟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家入硝子心累极了,她双指并拢,刚往上举了点,又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把烟熄了,最后无精打采地睁着眼睛:“我的行医执照是作弊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五条悟点点头:“所以我能看见就行了,还有二十秒左右。”
“三、二——硝子,拜托了。”
太宰治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他很不舒服地咳嗽了两声,呼吸从微弱到急促,又慢慢趋于平稳。
……没准这小鬼之后会气得跳脚。
白发咒术师漫不经心地扯起嘴角,一只手拎着太宰的后颈脖提溜起来,像提溜一只幼猫一样轻松,然后非常粗暴地晃了晃。
“醒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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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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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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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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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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