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气”尚钦真人捻着落在手中的雪粒,喃喃自语。
他感觉到了,在落雪前的片刻,有一支长箭拉着熠熠生辉的尾光从那艘巨船上射向天空,其灵力之霸道令人望而生畏,显然是它影响了这一带的气候,南晋位于钧洲之东南,往年的雪从不会如此之大。
“诶我记得我明明召的是雨来着啊”甲板上的许飞琼收起长弓。
“大约是这一带原本就要下雪,气温骤降,而前辈您恰好又将更多西北寒冷的水汽给召过来了吧。”一侧的风雨霁温声开口。
“或许。”许飞琼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直接点足从甲板上一跃而下,在足尖触到地面之前虚浮而起。
“我说,逃命的时候动作就要快点刚刚我都没底能不能刹得住”
仙船俯冲下来的瞬间掌舵的修士就发觉大事不妙,从前昆仑内门的仙船速度压根没这么快,通常能平稳地在天上减速,然后平稳地降落在地面。关键时刻,仙船上唯一有搭乘经验的许飞琼当机立断接手了驾驶。
四个瑟瑟发抖的宫婢和瘫软在步辇上的南晋王望着这个从巨船上落下、只穿着单薄纱裙的赤足女人,半晌不敢吐出一个字来。
尚钦真人回过神,赶忙携着一众弟子赶了过来,低头拱手向她长揖。
“南晋昆仑分部主事尚钦,见过大人。”
传讯玉简传字不传图,他没见过紫光真人的模样,只是听说相貌极美、时常顾影自怜。如今看这个最先落下来的女修,妆容冶艳、神态里带着不自觉的嚣张,应当便是紫光真人了。
他低着头,却迟迟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反而感觉到对方的异样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心中不由得有点乱,内门仙船的到来本就让他猝不及防,如今他更是捉摸不透这个“紫光真人”的意思。
“你,给我抬起头。”对方终于开口了。
尚钦真人听着浑身不舒服,这种随意中透着高高在上的命令口气着实令人烦躁。同样是元婴初期,这女的也未免太过了
但毕竟是内门的高位,他只能强压着屈辱感缓缓将头抬起来,就看到女修直勾勾地盯住了他的脸,盯得他浑身发毛。
“你是不是擦了粉”
“”
尚钦真人先是一愣,继而脸涨成了猪肝色。钧洲不管是修界还是凡间都讲究以白为美,他天生肤色深,修炼也改不了,只能借助外力,但突然就被人当面一语道破,任谁都会异常尴尬。
“下下官”他十分艰难地开口。
“记得,下次擦粉呢,要选对适合自己肤色的香粉,不要一味追求白,很不自然的。”女修有点儿嫌弃,“而且你看你脖子上的粉都没擦匀。”
尚钦真人只觉得呼吸停滞,他背后的弟子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肩膀发抖。
他翕动着唇,半天用尽全力将拔剑和对方做一场的冲动强压下去,“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经为大人安排好了卞安城灵气最浓郁处的精舍,还请大人纡尊下榻,洗涤风尘。”
“哦,那谢谢啊。”女修点头,“不过我又没有官衔,你没必要对我一口一个大人。”
嗯
随着女修的话音才落,他们上方一声唱谒响起,“司籍堂左侍郎,紫光真人到”
仙船上所有的昆仑修士飘然而下,衣袂翩跹如白鸟降落,周身的灵力流汇聚在一起,擦过他们的每一片雪花都被点亮。为首的女修梳太华髻,外罩一件长及脚踝的云龙锦缎斗篷,面上不施粉黛,然神姿清发,容眸间的绝色难掩。身后跟着穿青绫褂的秀丽侍女,哪怕修士罡气能隔绝风霜雨雪,她依然为前面的女修撑起一柄绘着梅花的白伞。
尚钦真人无比地难堪,他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了,看架势,这位恐怕才是正牌的紫光真人。
“南晋昆仑分部主事尚钦,见过大人。”来不及和面前这个戏弄了他的女人算账,他只能咬牙再次朝着紫光的方向低头长揖。
已经擦着他浮空而过的容桐停了下来,背后随着她而来的内门甄选者一齐停住,透过漫天大雪看向他,尚钦真人无端地便觉得心底发寒。
而容桐却只留了个侧脸给他,眼中神色比漫天风雪还要冷几分,“为我们安排的住处准备妥当了么”
“是,全都停当了。”或者不如说当初南晋王宫建造时就专门为内门来的“仙人”建造了宫殿。哪怕“仙人”们十年才来一次,殿内也每日都要认真洒扫,随时可以住人。
“还是之前的那片宫殿”
大约指的是五年前甄选者的驻地吧“是。”
“知道了。”
尚钦真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继而千堆雪卷起,等他定下神来,眼前已经没人了。而一道流光已经划过半空,落向了卞安城内,这瞬间的加速简直比御剑还要快。
“”
所有的甄选者都跟着离开了,之前那个穿着纱裙的女修临走前还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其实你身上的合香也太刺鼻了,不是所有男人都适合龙涎香的。”
唯有穿青绫褂的侍女还在原地。她收起伞,面无表情道“小姐说了,半个时辰之后昆仑分部全体集合,对有关试灵塔失窃一事作详细的汇报。”
何杏儿醒来的时候,恰巧看见了窗外纷飞的大雪。
她抱着被子,双目失焦了许久,那些碎片一样的回忆才渐渐完整地拼合,拥挤的长街上,人群如泄洪般向后方的车驾涌去,有人怒吼、有人疾呼但是很快恐慌、尖叫和哭泣此起彼伏,盖过了那些人的愤怒。
没有人能逃脱那场可怕的洪流,除了苏哥哥和肩上的她。人群暴动的瞬间,瘦弱的少年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游鱼般靠向一处土夯的高墙,她先被送上墙顶的青瓦,接着他手一撑就跃了上来,整个过程只在呼吸间就完成了。
她胆战心惊地睁眼看着底下那些拥挤推搡的人,犹如困在笼中的牛马一般,某件在慌乱中有一刹那被遗忘的事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响
“爹爹呢苏哥哥,爹爹呢”
苏轻雪还没出声,她已经看到了她孱弱的父亲,在涌动奔流的人群中犹如溺水的人一样高举着双手疯狂挣扎着。
她急出了眼泪,用力去扯身旁少年的衣袖,“哥哥快救救他”
她忽然发不出声了,就不到一句话的时间,就在她眼皮底下,仿佛一个浪头打过去一般,她的爹爹身子一矮,突然就沉没了,紧接着无数的人向前拥去,她的爹爹再也不见了
她听见自己爆发出高亢的尖叫,紧接着脖颈一痛,失去意识。
昏睡的世界真好,不用面对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残酷。何杏儿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哭出声。
门上被轻轻敲了三下,披着素色披风的少年端着碗热姜汤走进房间,他走到她的床边,矮身蹲下来看着她。
“杏儿,别哭了。逝者已矣,当心哭坏了身子。”他把姜汤递到她眼前,“天气变冷了,喝完姜汤暖暖身子吧。”
何杏儿抽噎着难以停止,她抖着手端过碗,姜汤止不住地往外洒,少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
“苏哥哥,我没有爹爹了我爹爹被那些人被那些人”她的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恨意,“我要给爹爹报仇,那些人那些杀人凶手”
“杏儿,杀死你爹爹的不是街上的人。”少年叹息着摇了摇头。
“怎么不是”何杏儿尖叫着,“我亲眼看着他们踩死我爹爹”
“如果这样算的话,那条长街上所有的人都是凶手。到时候你要杀死多少人你又如何分辨出谁踩过你爹爹,谁没踩呢”
“我”何杏儿翕动着唇,半晌不甘道,“那难道我爹爹就这样白死了吗”
“我说凶手不是人群,那些人顶多是凶手的一把刀。”他靠近她,诱导着她,“你还记得暴动发生之前,街上发生了什么吗”
何杏儿有些迷茫,“好像有人喊了句什么昆仑,昆仑招徒的名额已经满了”
“是啊,所以你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所有人都疯了吗”
“你想想,你爹、你,还有后来的我。我们一路来到都城,吃了多少苦头你爹爹甚至连你们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昆仑是我们一生希望所寄啊这个时候告诉我们,修仙、长生,都是骗局。你、我,还有街上那些排着队的,同样千难万险才来都城的人们,谁听着不气呢”
“昆仑故意拖延着,街上才那么的拥挤。所以危险是一触即发的,你明白了吗”
她听得失了神,“所以我的仇人,是昆仑”
少年用手指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父母生恩,理当奉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复仇这条路可能会尤为艰难,你好好想想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起身离开,房门吱呀合上,她被留在一地的幽暗里,仇恨铺天盖地地包围了她。
只是她没看见。门外,少年掏出手帕,将方才那根拭过小女孩眼泪的手指擦了又擦,然后引动外界的火元素将之烧毁。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传讯玉简,“抽个时间把玉华真人留下的那个魔种送过来”
“嗯,对。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天阴体质的女孩,适合入魔。”
“呕”
容桐前脚才落地,后脚就再也绷不住地扶着柱子就呕吐起来。
“许大佬从前是开战斗机的吧就这迫降技术我的天呕”仙船降落时那比跳楼机还可怕的剧烈失重感和临门一脚的刹车,容桐或者说紫光那未经风浪的耳前庭平衡感受器饱受摧残,彻底缴械。
不是她故意装高冷,就方才从船上下来的那短短片刻,天晓得她憋得是有多辛苦才没有当着地方人员的面把中央的脸丢光。
背后的风声穿过落雪而来,有人落到了台阶上。
“抱琴啊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哦谢谢”
背后递过来一块方帕,她随手接过攥在手里,“哇”一声呕出了胃里最后一口酸水,接着大口喘息了片刻,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得以接着往下吐槽,
“你说连朝他都弯成蚊香了,设计载人交通工具的时候怎么还能这么直男”
小gay不是心思比头发丝还细嘛比如她那个地球上的前任,挑餐厅吃个便饭都要连店面的采光通风也考虑进去,那时候她还很感动,以为对方是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她拿着那块方帕胡乱地擦了擦嘴角,丝丝缕缕令人有些熟悉的幽香钻入鼻中,于是她握着那块方帕,原地僵住了。xiumb.com
“怎么了”
这好听的男声也挺熟悉的。
容桐一步一拖拉地回身,果然张伟道友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好好尴尬
“哟,张道友,你动作挺快的哈”容桐打着哈哈,余光里瞄到地上那摊形貌不雅的消化残渣,臊得她连忙打了一道灵力过去企图此地无银三百两。
“轰”汉白玉的地面瞬间坍塌出一个大坑。
完了,更尬了。
“那个,我,额,又用了你一块帕子真是太麻烦你了。”她企图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相比起来,张伟完全是一副从容地模样,“还难受”
“好好多了。”
“那行,”他闲闲地往背后的朱红柱子上一倚,“那么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容道友,弯成蚊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的神色似乎并无波动,完全和从前在嫏嬛馆同她讨论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时没有两样,但容桐就是莫名奇妙地觉得天寒地冻,脊背发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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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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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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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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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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