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瘦棱干枯的手将书架顶端灰青色的帙袋拉下来,灰尘断断续续地往下落,老人捂着口鼻一阵咳嗽,背后及时伸来一块方帕,解了他的窘迫。
“趁着今日阳光不错,你把这些卷轴拿出去晒一晒。山里常年潮湿,我担心它们要霉了。”
老人佝偻着背,一下一下拍打着帙袋上积满的尘埃。他背后跟着的年青人帮忙将袋子上的抽绳拉扯开,陈年纸制品的气息漫溢出来,里面放了数十支现在看来十分罕见的书轴,褾上已经有被蛀虫侵蚀的痕迹,吊系在外面的硬纸书签上油墨也晕得差不多没了。www.xiumb.com
“灵飞六甲经。”年轻人展开一卷,轻声读出右边入潢的纸面上显出的几个大字。
“是啊,当年天山雪的存思六卷之一,现在被斥为伪经了。现今只有这里馆藏了最后几卷。”
老人嘶哑的嗓音回荡在空荡的室内,穹顶上垂下的锦幔素纱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秋光寂然。这里除了他们两个活人,只剩下卷帙浩繁的书山卷海。
嫏嬛馆,昆仑的藏书阁。当年的昆仑内门弟子更习惯跟着掌门通俗地把它叫做“大图书馆”,昆仑还未崛起的时候,玉简还是极其金贵的法宝,且能够存储的容量少的可怜,所以大部分人还是习惯用纸和文字作为信息的载体。嫏嬛馆盛极的时候曾经馆藏三百七十万卷,天下存书,几乎尽入囊中。
内门弟子的学制还未更改的时代,嫏嬛馆日夜都人数爆满,挑灯夜战的昆仑弟子从馆内一直坐到馆外的台阶上。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导师常常上完课之后就难觅踪影,自学能力不够的,早晚会被淘汰。
“晚辈记得,当年昆仑的计划是把这些写在纸上的文字全都刻进玉简里,怎么一直迟迟的不肯动作呢”年轻人提着帙袋跟随老人转到了下一个书架旁。
“有这么回事么”老人的喉咙里嗬了几声,
“你一个刚筑基的小子,知道的倒还不少。”
“也是之前还在外面的时候,偶然听来给来给晚辈们上大课的金丹前辈提起的。”年轻人笑了笑,谦逊地垂下清秀的眉目。
“那我不清楚。”老人挥挥手,“不过嫏嬛馆经历过一次雷灾,兴许有也给劈没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么”
“怎么没有”老人眼里闪动出奇异的光彩,他比划着,仿佛亲眼见证过了那场大劫,
“就是三百年前掌门飞升的时候,十方雷劫当天劈下,跟下雷雨似的,每一道雷电都有参天大树那般粗细。昆仑上的好些山头都给直接削平啦,嫏嬛馆可不就遭了灾嘛”
“所以现在的嫏嬛馆是重建的么”年轻人配合着老人做出震惊的模样。
“可不是至少超过七成的藏书都给毁了。”老人笑了声,
“听说原来的嫏嬛馆模样可怪了,承重的柱子都是白色的石头,顶部盖出一个半圆形的穹顶,完全不像是钧洲的建筑的样式,还又高又大的,比现在大十倍不止,据说在里头说上一句话,回音能够回上半天呢”
而现在的嫏嬛馆承梁斗拱、通体用的都是木料。是典型的钧洲传统建筑样式。
“还是现在的样式好看,从前那种,听着就觉得怪异。”老人拍了拍漆了红漆的木书架,一脸满意。从前的嫏嬛馆,不管多么恢宏庞大,藏书又是怎样汗牛充栋,那些都是别人的记忆,他通过只言片语获得印象,只会觉得往昔苍白而又模糊,和现今已无甚联结。
无人触碰的陈年古籍被一份一份地挑拣出来,卷轴的、线装的,乃至于布帛和竹简,最后被堆积在一块,准备经受例行的曝晒、熏芸香草辟虫。
“小子,这儿的活计的确是清苦了些,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个人。但你既来了,该干的还是得干。”老人拖了把凭几,一把坐在地上靠了上去,微微喘着气,
“我是没几日可活了,接下来这地方就该交给你啦你也是倒霉,也不知道在你那峰里得罪了谁,被发配到这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嫏嬛馆里”
他已是满脸的苍斑皱纹,两眼昏黄。一个修士老态毕现到这副模样,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年轻人蹲下来,平视看他,“昆仑门人每人都有一份额的回天丹,平日放在一峰之主或是某个系统的最高管理人手里,但凡寿元将尽皆可领之,前辈的话可以找嫏嬛馆馆主去领。”
老人有气无力地哼了声,“哪来的什么嫏嬛馆馆主我自打被发配到这里来,就没见过此处有什么主人,诺大一个地方,只有我老头子一个他们就是看我不中用,丢我过来自生自灭罢了”
“是么”年轻人的眸色一点点暗下来,如同幽深的冰海。他像是在和老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么说,连明喻也”
檐下的铁马忽然轻轻晃动起来,有风在靠近,或者说,有人御气来了。
年轻人迅速整理好神色,恢复成温和谦逊的模样。
他站起来,正好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推开桧木大门踏了进来,因为是逆着光,能看到她卷曲的长发微微发亮,浅色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居然又是她
地上的老人也侧过头看去,“喲,小丫头今天又来啦”
“嗳,老爷子晨安呐。”少女似一径柳絮般轻飘飘地荡进来,她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地上凉,您别坐久了呀”
“没事没事,一把老骨头了,也不在乎这个。”老人也笑起来,目光变得有些柔软,仿佛像看到了膝下的小孙女儿。人的心老了,就越喜欢这样看起来乖巧伶俐的漂亮孩子。
“你还是来看之前那类书么往左边去就是了”
“好嘞,谢谢啊”少女提着裙摆,一霎便扎进左侧层层的书架里。
“这丫头生的是真的标致”老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喟叹道,
“估摸着同你一样,也是刚入内门的弟子。这都连续来了好几日了。这年头还来嫏嬛馆看书的弟子真是少见。”
年轻人沉默了,他觉得他还是不要告诉老人,这个“丫头”已经是元婴期了,人家按岁数至少比你一个筑基大圆满大上一轮。
不过也不怪老人这么想当然。修真界以修为为基准的等级划分已经到了极为冷酷而森严的地步,哪怕是亲爷孙之间,孙子修为若是高过爷爷,爷爷也必须在孙子面前自称“晚辈“,从来没有伦理道德可讲。
他在修界活到现在,也还真没见过一个元婴期能如此自然而然地对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用“您”这种敬称,哪怕只是不想暴露身份,瞧这神态,好像她觉得自己在一个老态龙钟的修士面前真的就是一个小辈一般。
毕竟是会做出向一个凡人买六万个灯笼这种事啊
年轻人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好笑的神情,他悠然地抱起一摞书卷往外走,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地主家的傻闺女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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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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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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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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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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