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的窗帘遮挡了月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弥生维持着最规矩的平躺姿势,双手交叠在被单上,语调平静地说道:“其实这几天睡了那么久,我好像……一直在做梦。”
那边传来沙沙的响动声。
“又是噩梦吗?”莲半撑起上身,认真地问道。
“噩梦……应该算是吧。不过和以往不太一样。”
那边沉默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梦?”
“怎么说呢……在梦里我就是我,所在的时间与现在相同,莲君和大家也都出现了。但是,经历却完全不同。莲君,知道平行世界的概念吧?”
“嗯。”
“那就像是我在平行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样。我和大家并没有现实里这么融洽,梦里发生了很多事,但对我而言几乎没什么好事,而且我和莲君也……”
弥生顿了顿,道:“具体的细节我不太记得了,总之,梦里的一切很真实,除了一部分事情的发展之外,大多与现实吻合。”
人在做梦的时候,有时因为察觉不到自己是在梦中,所以会觉得梦境中发生的事无比真实。但是醒来之后再回想,就会发现梦中的荒诞和不合逻辑之处。她的梦,刨除掉人格面具和殿堂这些他们现在就面对的、本就不合常理的东西之外,其他的却是一切遵循着融洽的逻辑。
仔细回想,反倒觉得诡异。
“所以我刚醒来的时候有点恍惚,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莲幽声问:“这就是你那时候会那样叫我的原因吗?”
“……嗯,你发现了啊。”弥生翻了个身,面向屏风的那一边,“我记得莲君也做过类似的梦?”
“是。”
弥生用手揉着被单边沿:“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认为……梦就只是梦而已。”
少年低沉清冷的声音,如微风一般拂过。
冷淡又理智的回答,倒也不是没有他的作风。
寂静持续了一小会。弥生的身体转回来面向天花板,阖上眼轻轻道:“的确如此。不好意思,说了些无聊的话题,不过这样正好能助眠……”
“我没有觉得无聊。”旁边的呼吸声带了几分急促,“只是很在意另一件事。”
“什么?”
“那个梦,”莲缓慢地说道,“让你觉得害怕吗?”
“……”
那的确是个很糟糕的梦。
就像是在黑暗的迷宫中徘徊,兜兜转转,怎么走都是死路,无法找到出口。
在梦里的她被各种因果和压抑的情绪操纵着,焦灼、迷茫、失落、痛苦……所有负面情绪如同密密麻麻的虫蚁不断地啃噬着她的心,令她难以呼吸。
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所期待的一切都化为泡影。越是往前走,越是比最浓重的黑夜还要暗无天光。
即使在醒来之后这样的感觉逐渐消退,此刻也依然残留着余影。
虽然她刻意略去了感受和细节,却还是被察觉到了。
“因为害怕又做噩梦,所以睡不着吗?”
在她默然回想的时候,莲又问了一句。
“没这回事。虽然那的确是不怎么愉快的梦,但我当然分得清梦与现实。”
可怕的是那种无法醒来、害怕梦里的事就是现实的感觉,至少,醒来之后就不会觉得有事了。
“别怕。”
少年缓缓漾开的声音如同一抹清亮的月色,在黑暗的水面投下粼粼辉光。
“因为我在这里。不管怎样的噩梦,我都会将你拉出来。”
她的心不自觉地揪紧了。
他温柔纵容的语气,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依赖、索求更多。
“嗯。”弥生侧过来,蜷缩起身体,缓缓地闭上眼睛,“我也是,因为有莲君和大家在,才会有醒过来的勇气。”
“大家都对我很好,加入怪盗团的生活虽然麻烦却也意外地有趣,和我之前的生活相比,会有种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是吗,明明遭遇了这种意外……”莲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我知道,作为怪盗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家也都面临着同样的风险、抱着相应的觉悟行动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莲君不必觉得自责。”
“我会努力找寻到真相,让一切尽快结束。”莲的手掌捏紧了又松开,视线一直望向屏风那边道,“害怕的话,要我握着你的手吗?”
“我、没有、害怕。”弥生冷淡地强调,“我现在要睡了,不许过来。”
“……好。”
“我知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就足够了。”她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轻轻道,“晚安,莲君。”
……
待聊天过去很久之后,房间里早已陷入一片安宁的沉寂,只余轻微的呼吸声。
莲并没有睡着。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动作极轻地起身下床,用良好的夜视能力摸索着绕过屏风,来到弥生的床边。
凭借着一点点从窗帘夹缝中透过的月光,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少女,黑暗将她洁白如瓷的面庞衬得朦胧柔和,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恬静地呼吸安眠着。
他的手爱怜地、轻柔地贴上她如花瓣般柔软的温热脸颊,用不会惊醒她的声音低低地诉说着。
“其实,害怕的人是我。”
“我好想代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
“如果你能什么都不要回想起来就好了。”
他黑色的眼瞳中带着暗沉的决意,如掠过山林的雁鸣声,很快又消失无踪。
……
随后几天的住院观察,怪盗团的伙伴基本一放学就跑过来,病房里时常热闹到护士忍不住敲门提醒。
杏和摩尔加纳话题说不完似的与她热烈聊天,龙司带了一堆珍藏的漫画(但是缺了几册),双叶偷偷拿来零食和泡面想给弥生“改善”伙食,被真发现后严令驳回并没收,改为她制作的营养丰富的饭盒。
莲基本寸步不离,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需求。除了贴身私密的事无法代劳之外,其他的基本包办了。弥生每次想让他回去都会被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佐仓老板知道弥生的情况后默许了莲的行为,帮他们向学校交代了一声,之前还带着礼物来探望,导致她想再多说也无可奈何。
“你就安心地接受大家的好意吧。”杏笑盈盈地将一瓣橘子塞进弥生的嘴里。
“是啊,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帮上忙的。”认定自己帮上了忙、不再是被吐槽中心的龙司意有所指道。
双叶不甘心想拉人下水,便挤兑起了祐介:“御狐带的那副画看起来也没什么用。”ωωω.χΙυΜЬ.Cǒm
“真失礼!”祐介煞有介事地端着那副色彩浓重的抽象画,“这可是我为了让弥生同学保持愉悦心情而画的,里面饱含了我真挚的祝福,弥生同学一定能看懂,对吧?”
弥生微笑:“坦白说,不是很懂。”
祐介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嘻嘻,看吧,我就说~画能起到的效果完全不如春带来的花束嘛~”
“呵呵,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春温和地笑着,将一束鲜妍绽放的花一支支细致地插入床头柜上的花瓶中。
“我很喜欢春学姐带来的花。”弥生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散发着清香气息的白色百合,看向其他人道,“让大家费心了,医生说我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同伴们纷纷欢呼,七扯八扯地商量着等弥生出院要庆祝一番,话题越发热烈,在一旁思索的真出言道:“虽然不想在这时候打扰大家的兴致,不过我们最好先讨论一下关于废人化凶手的事。”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弥生平静道:“没错,我也很在意。在这段时间他有什么动向行踪吗?春学姐的父亲情况怎么样?”
春垂下头:“盗走秘宝之后父亲一直情绪消沉地将自己闷在房里,也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但姑且还是能够进行一些正常对话,他说,会好好地在媒体面前悔过。”
“吾辈们试过用异世界导航,春父亲的殿堂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姑且不用担心他会通过殿堂来行凶。”摩尔加纳严肃道。
“但是,他没能达成目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祐介道。
真点头道:“恐怕是,目前只能让春的父亲加深防备,他窝在家里不出门倒也保证了安全,现实中杀人不留下痕迹的方法可是困难多了。”
“嗯,我家有保安和安保设备,因为之前用来挡媒体……设置得很完备。”
“我这边也和春商量过设置了监听设备。”双叶推了推眼镜。
听上去万无一失,但百密也会有一疏,更何况对方比他们更加老道。
“不能掉以轻心。”坐在折叠椅上抵着下颌的莲眉头紧锁,“要是能主动出击……”
弥生轻轻笑了一声。
大家都望向她,她道:“我有个有点乱来的想法。”
……
吵闹的讨论持续了许久,对策大致确定,大家也在护士虎视眈眈的审视下纷纷告辞。莲照例岿然不动地留下,但同时也有人踟蹰着没有立刻离开。
“小弥生,能单独聊几句吗?只要一会儿就可以。”春绞着双手对她道。
她看起来满怀心事,弥生点点头,对莲说道:“莲君,我想要……能帮我买气泡饮料吗?”
当着春的面,她特意用了客气一点的说法,但莲却毫不遮掩地一脸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换热牛奶吧,等出院了再喝。”
“……”
待莲离开病房,弥生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对春正色道:“学姐是想说什么呢?”
“那个……真的很抱歉!还有,谢谢你!”
春对着她竟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果不其然她是为了父亲的事。春既对弥生所做的万分感谢,又因她的受伤而感到愧疚。
“当时返回是我下意识的判断,会这样也是因为我有些大意了。”弥生平和地说道,“而且学姐也为我提供了条件这么好的救护,请你请不要在意这些。”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真的很想做些什么事来帮你,可是我能做到只有这些……”春的神色陷入悲伤,看来在自己沉睡期间她一定也很不好受。
“没事的。”弥生扬起脸对她微笑了一下,“学姐,因为我们是怪盗团的同伴哦。”
春一愣,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坐下来握住弥生的手,郑重道:“我会记得这份恩情的。”
她顿了顿,突然转移话题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羡慕小弥生呢。”
“诶?”弥生感到一丝意外。
“你总是能不受他人影响、拥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既坚强又可靠,我很羡慕你这样独立、自由的作风。”春对着她笑了一下,又垂下眼眸,“不像我之前被各种制约束缚着,做什么都只会畏首畏尾……”
弥生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一下被单:“……我并没有学姐说得那么好。”
春坚定地摇摇头:“大家一定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你和怪盗团的每个人都相处得很融洽,莲也非常关心在意你。长得可爱,成绩又好,我本来以为你是不会有什么烦恼的。”
“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春愧疚道,“你所得到的都是你用努力换来的,而且我从大家那里听说了一些你的情况……小弥生其实也经历过很痛苦的事情吧。”
“所以,我为我之前的想法感到很抱歉。”
“春学姐……”
“说出来之后轻松多了。”春眉眼舒展开来,对着她粲然一笑,“抱歉让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因为我希望能更坦诚一些、和小弥生关系变得更好哦。”
弥生感到心中温暖,她回以微笑:“学姐才是真的很坚强,我也很欣赏你的作风。”
“呵呵,那就太好了。还有,对于你和莲的事情……我现在是真诚地祝福你们哦。”
弥生听出了一点言下之意,但她并没有点破。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春学姐,大家是都已经明确知道我和莲君的关系了吗?”
“嗯。因为之前他焦急到快要暴走的模样表现得很明显了,而且主要是那天……”春想到什么似的止住了话语,脸上泛起了红晕。
“那天……?”
春附到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
天色渐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莲提着附近商店买来的保温柜里的热牛奶和蛋糕点心回来了。他进入房间后发现春已经离开了,而弥生正弓着身子以抱膝的姿态坐着,只是奇异的是她将枕头垫在膝盖上,而整张脸则埋在了枕头里。
“弥生,是困了吗?”
莲关切地上前,还没等他触到她,手就被塞过来的枕头搪塞开了。
“莲君……当着大家的面都对我做了什么啊??”
少女语气微颤,脸上泛红的云霞一路烧到了耳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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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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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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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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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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