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二月早春,河开燕鸣、万物复苏,人们原本沉浸在生机盎然的无限欢喜中,却忽然某夜发觉东方天空高悬了一颗长尾星,荧光烁烁,七八日都未消弭。众人皆谓灾祸之兆,一时不免人心惶惶。太常属大典星观天象后,亦论定星孛不祥,往后一年人祸天灾多事不顺,故此整个春天,都由太常丞主导忙着斋戒律己、祭天请愿。
待斋戒、祭天彻底结束时,已然五月入夏。时长安已现干旱之象雨水甚少、地表干涸、庄稼不长,未央沧池、建章宫太液池、上林苑昆明湖水位均下降半数。水不流动、池底浑浊,鱼虾成片死亡。就连城中驰道,也变得尘土飞扬不再规整。为应对此事,丞相李蔡进言于城内造渠人工储水,大司空就此意研究考察后,提出扩建昆明湖,利用渭水走势引秦岭雨季水源入湖储备。于是赋闲官员、能工巧匠、民间男丁悉数应征在长安城西南开启水利工程。
但此处尚未办妥,六月下旬,又报彼处华山以东黄河沿岸溢堤、水灾成患,致使百姓轻者饥寒交迫、重者家破人亡。朝廷令各郡国开库放粮赈济灾民,但粮库远不够数量庞大且丧失生产力的灾民消耗。不得已,又令当地及周边富贾贡献救济,却也杯水车薪。无奈之下,朝廷将目光投放到了河西走廊新置的郡县。虽当时迁徙了部分汉地民众充边,但广阔的西北地域仍有富足的容量接纳更多百姓的开垦建设,所以朝廷当机立断,立刻拨银迁徙灾民充往陇西及以西郡县,暂时缓解了灾祸燃眉之急。xiumb.com
灾祸接踵不绝,众人皆归因长尾星煞气过重,就连为时近三个月的祭天之举也无济于事,故太常属进言,建议大赦天下告慰上天,以示宽政及臣服上天之决心。牢狱中服刑悔改表现良好者,予以减刑或赦免,身强力壮者则可应征充军,如立军功,则洗白加封指日可待。时凑巧查明,因景帝朝吴楚七国之乱被牵连的已故胶东康王刘寄实属误判,便借此机会为其正名,封其长子刘贤为胶东康王继承王位,次子刘庆为六安王,授其治理原衡山国封地。
但此番水利、赈灾、徙边、大赦,对国库财政耗费之大不可胜数。一时间财政虚空、飘摇不定起来。未央宫带头崇尚勤俭,后宫女眷纷纷自减俸禄、捐献钱财,餐食衣着形制也随之简化。
农历八月已不那么炎热,风中开始透出一丝属于早秋的凉爽。
卉紫在院子里娴熟地劈柴,听着林中鸟叫轻哼着歌谣,心情舒畅。
“丫头,你手残吗就不能快点”屋子里传来循翁的喊叫。
“噢”卉紫吐了吐舌头,赶紧抱起地上一捆砍成长短差不离的干树枝送进了屋。从屋里出来,她拽着袖子擦了擦汗,接着扇起风来。
说起来,自卉紫冬日从西北回来至今,竟近一年再未被找寻,仿佛戛然而止一般。所以,她由起先闷在家中足不出户,到小心翼翼易装蒙面出门,成了如今只需要穿上不起眼的糙布男装绑上额巾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只是,张屯长依然影子一样伴随左右。卉紫想着,回头看了看屋里被循翁使唤的手忙脚乱的张屯长。
天空澄澈湛蓝,已有秋高气爽之象。尽管卉紫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何没再有人关注自己、甚至韩焉也不再刻意三令五申要她低调行事,但这不正是她所期待的结果吗只需要安然享受这蓝天、白云、清风、流水,何须追究前因后果。
说起来,她之所以不时地来循翁这里,除了探望以外,还有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墨兰催她来治疗不孕不育。卉紫拗不过墨兰在耳边絮絮叨叨,又觉得这倒成了她光明正大出街的理由,便应承下来了。可是那治疗的药汤却是真材实料。忍了中药的恶劣味道小半年却仍毫无起色,卉紫便打算今日与循翁追究理论一番。
所以,当循翁、张屯长及卉紫三人在院中围着饭桌席地坐定后,卉紫开门见山便问了句“你药是不是开错了,我吃了半年也没怀孕。”
话音刚落,便见张屯长端着碗的手一顿,面色赧然起来,接着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吃起了饭。
但奇怪的是,循翁似乎也并不觉得这话题隐晦,回击道“我且问你,你当真愿意怀孕生子”
“我当然”卉紫尾音拖得老长,最终低头扒起了碗里的汤饼。她差点脱口而出她当然不愿。这是下意识的回答,细想之下,她也说不清原因。
半年前忽然被墨兰问及此事,她还笑答来日方长着什么急;后被安排喝药调理,她也不过当做任务完成即可,甚至每次墨兰追问药效如何时,卉紫一边回答“不知道”一边心里还窃喜药没生效。
难道只是不想过早承受为人之母的责任或者,根本上还是觉得一个穿越户在这养个孩子太过匪夷所思
但不管怎样,卉紫依然好奇,循翁这药为何不起作用。墨兰曾持药方托人问过未央宫太医,确信此为良方。总不至于,是韩焉有问题吧
“那便接着喝,莫要问。”循翁没好气道,心下却暗自思量不言。
“我愿意不愿意,你的药都得好使啊你的药不行,我可要举报你”卉紫贱兮兮地挑衅。
循翁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我听说,”卉紫转了话锋道,“长公主也在寻师父你,但每次来了这一带都找不到。”
循翁茫然道“她寻我作甚”
“嘿,”卉紫忍不住笑,“也是求子嗣,各家不孕不育都快成为年度话题了。”
“那她应该去终南山拜山神。”循翁道。
一直默默吃饭的张屯长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就想知道,她是为何寻不到。我每次来时也没有预约,师父你哪次不是蹲在门口晒太阳。平阳公主该不会是路痴吧”
循翁这时才抬起头,神秘地道“非也,不过是我摆了个小阵耍弄她一下。”
卉紫赶紧放下碗筷道“师父教我”
循翁头一撇,背过身去吃饭“不可”
“师父”卉紫拉着循翁衣袖纠缠不休。
这头院子里卉紫不住央求循翁,那头院外,却是平阳公主一行被循翁耍的团团转。
她借寻卉紫之事,听闻循翁在民间的方术之名和军中行医轶事,知其恐是凡俗之外的高人,便欲来寻医问药。尽管之前与平阳侯育有子女足以证明她身体无恙,但她现在是卫家主母,使计夺了卫伉后阮木槿有了卫疑,而今木槿已怀有第三胎了,反观自己作为正妻,却多年无所出,外人虽不敢当面非议,背地里难免当个笑料津津乐道。平阳如何不心焦。
但是,尽管寻循翁是因卉紫而起,可此时平阳却毫无打探卉紫下落之意。
春日孛星东悬,于空中缓缓横行十二日后,星气直冲中天而去。前次所见勾陈息弱、忽闪不定,皆因东方孕育孛星所致。直到渭南村落寻到“卉紫”尸身之时,那勾陈之首却依然不熄灭,尽管一明一暗仿若人之将死气若游丝之态,却最终也没咽气。
勾陈蛰伏,皆因使命将至。完成使命后,则新星诞生、勾陈气散、重返中宫。
故,未央宫几乎可以断定,卉紫不仅未死,甚至正游走于长安周围,元狩四年春自会归位。只是这“使命”究竟是什么始终不得而知。归位之前,以不惊扰为宜。
这,便是卉紫所谓“戛然而止”、片刻自由。
此卦成象之时便由刘彻亲自关照走露风声者绝不饶恕,消息当即封锁在刘彻、平阳、良平义、星官四人之中。温室殿的门开合之际,离开殿内的四人便心照不宣地决定,即日起,暂停寻人。
饶是天色舒爽,在城郊高低不平之地徒步近两个时辰也让一行人体温升高、额汗淋漓。平阳有些吃不消,不由得急道“消息可确切去病确于此处请了循翁师徒吗”
素心自一旁不远处拨开草丛跨到平阳身边,拭了拭脸颊汗水答道“公主,确为如此。说起来,那骑兵也是来了数次,每次都要绕上十几圈。那日也是不知如何就找到了,那破房子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凭空出现”平阳重复道,眉头紧锁陷入深思。循翁,方士、医者,不知何时起频频出现在未央宫之属的耳闻与视野中,籍籍无名却让人在意,行踪诡异却不时现身,与谁见或不见,仿佛都在其安排或把控中。
若说起来,这循翁的名头,是自卉紫离开未央宫之后,忽然现于西征汉军队伍中的。一出世即获得周遭其他方技和军医的折服。
他到底是何方高人于这人生、气运乃至天地万象,又知晓多少
“再找”平阳喝令,“日日在此盯着,无论花费多少精力、多少时日,我一定要见到他”她说罢,便拂袖转身向路边的马车走去。
平阳拂袖而去的背影,令卉紫目瞪口呆。就在刚才,循翁起身在院内四角摆弄了两下,她便看到了平阳和素心等人,眼睁睁地看他们在院子周围转圈,却对院内人视若无睹。
循翁冷哼一声,自在吃饭,满脸不屑道“她就是在此蹲出蘑菇来,老夫不高兴,她也是见不到。”
蹲蘑菇卉紫回头看了眼循翁。但此时不是为这新鲜词语所动的时候,她更加惊异的是,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奇门遁甲之术“师父,这是什么原理”卉紫不解道,她实在难以用自己所知的物理知识阐释其中道理。
“丫头,”循翁此时表情倒有些郑重了,“你此时坐在这吃着糙米和大菘,已然是无法解释的道理了。”
卉紫也敛了玩笑的语气,她定定看着循翁“师父,你到底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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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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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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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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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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