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暗忖若卉紫不曾出现,或许韩家不会面对如此危机。但她不记恨卉紫。她忠于韩家、忠于韩焉,凡韩焉所定之事、所选之人,即便出了纰漏,她也只会选择奋力挽回、补救。绝不质疑、绝不埋怨。
何况,她其实明白即便没有卉紫,韩家也会走到这么一天。
现在要做的是,将那女子留下的乌鸦放飞。无需留信、无需暗号,只消让那鸟飞回女子所在之处,女子便知墨兰应了此事。
乌鸦识路,一路振翅,几经盘旋后,落在了永巷冷宫一间大门紧锁、铁网密布的宫殿之上。扑棱一声,压得铁网晃悠了两下,惊醒了夜色下乘凉假寐的良平义。
她猛然睁眼,迎着月色看清了铁网上扑打翅膀的黑鸟,才吁了口气一笑“差点忘了这层网子。你这个笨鸟,为何不叫一声”她说着,使了几声训鸟口哨,那鸟便绕至门前,自门廊下钻了进来落到了躺椅靠背上。
良平义心情大好。她敲着手指,继续着睡着前的那首歌谣,歌声娓娓而去,于夜色中婉转流淌、自在悠扬。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若余生有幸,愿能与他同赴江南,烟色杨柳、细雨朦胧,二人如鱼戏莲叶般自由自在,再不为这宫闱戏剧所累。
韩焉家宅原本人少,但这几日却是人来人往进出不断,且皆在入夜之后、神神秘秘、行色匆匆。韩焉本就是八卦核心,此事自然引起了同僚注意。然而多数人将此视为家长里短聊聊便罢,刘彻也不过是听人提了两句,随意略过去了。
直至一个词忽地入耳“寻人”。
刘彻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将思绪从手中的竹简上拉回,皱眉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想从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脸上搜寻出一些额外的信息。
“寻什么人”刘彻探究地凑上前。
良平义悠哉地扬扬眉毛,也凑上前来“陛下觉得呢”她说着神秘一笑,“陛下再不派人去探,说不定可就晚了。”说罢起身,款款踱步,“如此一来,也算我抵了先前未替你寻人之过。”
刘彻一笑“你虽说是替朕办事,但在朕这儿不劳而获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陛下”良平义忽地俯下身来,神色有趣道,“你本就不许我沾手太多事务,如今又嫌我做得少了那你以为邢家是如何挖出来的?儿是如何安然降世的各宫各院如何平衡的”
刘彻借势扼住良平义手腕,一把带向自己,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不过是些女人的日常,比不得家国大事。”
良平义噗嗤一笑,迎着刘彻的目光毫不畏惧躲闪“陛下,后宫起火烧了您的衣摆,您可还有心情征战四方呢你今日令我盯着公孙弘明日令我盯着公孙绿的,都是白做了何况,我还给你挖了几位从不在册的鹰隼呢。几日后,说不定还有更重大的消息。”
刘彻未理会她眼中的神秘,话锋一转道“听闻你前些日在永巷唱歌。”
良平义应了一声“是。”
“朕也想听。”刘彻目光柔和了些许。
那夜那曲“江南”便又悠扬而起。
是李延年在编的乐府啊刘彻心里默默念道。
会面以歌结束,看着良平义翩然离去的身影,刘彻的笑容渐渐散去,变得有一丝迷惘。他自砚台下抽出一张布帛手书,其上是平阳公主亲笔,告知他或许大军中有其日思夜想之人,待归师后可确认。
看来,良平义、韩焉、皇姐三人,关于卉紫,分别收悉了不同的消息。每一个都不能不尝试,但每一个似乎,都不可以先入为主地相信。
韩家经过几日紧锣密鼓的搜查,终于将目标锁定在渭南一个村子里。得知消息当日,便由一队人马匆忙赶路而去。然而韩家不知的是,早有一队期门先下手为强,天不亮便快马加鞭向渭南奔去。期门当中一伟岸男子和一俊秀青年,正是乔装过后的刘彻与良平义。
不知韩焉这消息来源何处,但刘彻猜到,韩家定然已将渭水南岸沿途十数个村落全部排查,才得到最终结论石赶村。而这些村落大小形态不一、风土人情不同,可想见韩家下的工夫。xǐυmь.℃òm
刘彻不禁轻哼一声,心头一股没来由的恼意“又不是他韩家的人,何苦追着不放、还这般用尽心思”他独自碎碎念道。其旁的良平义瞥见,忍俊不禁。
乡村以农田劳作为生、惯于鸡鸣而起,至刘彻等人赶到时已日上三竿,村中自然热闹起来。见惯汉军往来的村民对于这一队人马突至并不觉得异常,依旧是谈笑乡间、来往自如。
刘彻下了马,快走上前亲自打探,很快,便知所寻之人所在之处。曲曲折折地走了一刻,终于望见街尾拐角处一面飘扬的“医”字招牌。
“长本事了,还会给人医病”刘彻嗤笑一声,大步流星。
他现在知当初是他错,他也曾茶余饭后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场景,或两厢情深、或形同陌路、或怨怼不休。每一种他都想了对策。若必须的话,他也不介意道歉,只要能将她带回江离殿。
随着与那扇木门距离的拉近,他脑中不自觉地猜想起门后的光景来,那些日常的设想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但他的脚步过于迫不及待,快到他来不及选定以什么姿态与她对视第一眼。
心开始咚咚而跳。
“陛下你是爱上她了吧”良平义在旁不失时机地戳破。
刘彻不理会。他只想尽快见到所寻之人,管她是错愕是惊吓、是欣喜是涕零。
“陛下”良平义又唤了一声。
“闭嘴。”刘彻低喝一声,“几时轮到你嘲笑朕。”
“陛下”这次,良平义刹住脚步。
刘彻不耐烦地驻足回身,这才看到良平义刚才的戏谑之色早已不见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分凝重,。
“陛下,不对啊。”良平义说着,目光穿过破旧的木门,投向院中只见一根招魂幡高高挂在房檐之上。
这是民间丧事风俗。刘彻这才感觉到,这个院子内死一般的寂静。他向前一步,将木门吱嘎一声推开,眼前的光景令他心疏忽一沉物资凌乱、肮脏破败,并不高大的房屋内半明半暗,不见丝毫烟火之气。
正费解,背后传来一声苍老无力而又沙哑的召唤“兵爷可有事至此”
刘彻回过头,见一头戴额巾的耄耋老人正扶着栅栏诧异地看着自己。
“老人家,我寻人至此。请问此处,是否是一刘姓女子居住”刘彻耐心问道。
“女子”老人摇摇头,“确为刘姓,但这小医乃是一少郎,前日暴病去了。”
“暴病他自己行医,怎还因病去了”良平义追问。
那老人苦笑道“少郎也自言医术不精,只看些风寒湿疹轻微疫症或妇人之病,他身子一向康健,但病发突然,独居在此竟来不及求助邻里,次日一早才被发现。他为人宅心仁厚,故我等村民为其架了灵堂,待日下葬”
“他来此处多久了可知是何方人氏叫什么名字”良平义追问。
“少郎至此不过一年,自称渔阳人氏,叫什么来着哦单名一个字”老人说着,看了刘彻一眼,“会”。
闻言良平义惊得后退两步,旋即迅速稳住了心神,看向刘彻。
刘彻凝神望着屋内,脑中快速交织着许多信息其实他对于此行始终抱有怀疑。但既然已现身于此,便也说明了他潜意识里的“宁可信其有”。
所以,若寻错则罢了。若这渔阳少郎刘会,正是他要找的“刘会”,又该怎么办
他记得天官曾说,勾陈息弱、忽闪不定,恐有变故。然而再弱,也始终亮着,怎至于亡故
“这少年在此,过得可好”刘彻忽然问了一句。
“石赶村虽不富庶,不过也算衣食无忧,我等一月还能吃上两顿大肉呐邻里相互关照,少郎不曾委屈。”老人宽慰道。他答完,又反问道,“我观各位兵爷不像巡捕罪人的架势,那便是与这少郎认识了”但并无人回答老人的话。老人看着发呆的刘彻,不由得摇头叹息,蹒跚离开。
弊衣疏食、家徒四壁,一个月吃两次肉要知道卉紫过去过得可是锦衣珍馐的日子。老人安抚之言,句句扎在刘彻心头。
“陛下,或许是寻错了人。”良平义看着刘彻的神色变换,适时地点了他一下。
陷入彷徨的刘彻回过神来,又将视线投向了黑洞洞的房屋。他三两步行至门前,抬起的手微微踌躇片刻后用力一推。房门大开,耀目的日光趁机闯入,直直地打在空旷的堂室内。堂室正中,一具裹着粗布麻衣的娇小身躯,笔挺僵硬地躺在破木板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乌黑的长发随意置在身侧,一席烟灰色的麻布遮住了面容。
室内的潮湿陈腐混着新烧的草木灰味道扑面而来,骑都尉本能地挡在了刘彻身前低声道“陛下,乡间停灵不加防护,恐有病变,陛下勿近。”
刘彻却将骑都尉的手拨开,决然跨进屋内,蹲伏到那尸身前。他轻轻握了握那具身体的手腕,只觉骨瘦如柴、僵硬冰凉。又欠了欠身小心翼翼地掀开麻布,视觉冲击的猝不及防,他方知为何要以布遮面。
只因那还尚存生机、曾被主人极力养护的乌黑长发之下,是一张高度腐朽难以辨认的脸,病变之处溃烂不堪,仅存的安好也已若死灰,令人悚然。
门外忽传一阵踢踏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院门前终止。期门皆知来者何人,便也未加阻拦,由着那队人马带着诧异之色入院、并放行两位首领进门。谁知那二人才一跨过门槛,见了灵前蹲身停留之人,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后匆匆见礼。
刘彻回头看去,便见到束发跨刀的墨兰和随行骑奴统领。他未许平身,只对墨兰问了一句“你们大动干戈的,找的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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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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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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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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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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