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清搬了把椅子,蹲守在一边。
“快乐。”
隋唐之际已经有椅子这种东西,但想要舒适度极高的躺椅,当然得周虞亲自动手,用竹子做了两把,倒也简单。
她伸了个懒腰。
阳光底下,她的纤长身姿被映得格外有生气,身上的襦裙衬着她一点也不唐人的气质,居然有种特别的美感。
周虞倚在另一张椅子里,问道:“看它睡觉也会快乐吗?”
“当然有啊,这可是滚滚!”
吴清清双手比划着,
“这么大一只滚滚!你知不知道,网络上有动物园直播滚滚日常的频道,每天几十几百万人在线围观滚滚吃饭睡觉打滚,有人能看一整天呢。”
“你说的有人,是你自己吧?”
吴清清情绪忽地低下来,默然数秒,轻声说道:“他从前不愉快的时候,就会去网上看滚滚直播间。”
“哦,原来是这样。”
周虞仿佛又松动了一丝特别的记忆。
他感到奇怪,分明已经离开了影视城任务世界,不再是登录于群演周虞身躯那具载体,为何还会凭空出现一些模糊记忆——
他们在小小的旅馆房间里,熄灭了灯,并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里的滚滚在发呆,他们也跟着发呆,从夜晚到天明。
周虞又想起一些事情来——
那七日中,李霜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奶牛猫,
现实中的李霜,似乎也有一只猫,还在电话中嘱咐艾艾仔细喂养;
那七日中,他顺手开走了马导的二手奔驰,
现实中的马导,似乎也丢了车。
这是为什么呢?
“夏建白这个老王八,真想问一问他,然后打爆他的王八头啊。”周虞长长而久久地叹息出一口气,心中暗骂,然后问吴清清,“还有烟吗?”
吴清清警惕道:“快没了!”
“来一支。”Χiυmъ.cοΜ
吴清清商量着道:“不能留着吗?”
“就一支。”
“好吧。”
吴清清小心掏出烟盒,从仅剩的五支烟中取出一支给周虞,自己也取一支,但取到一半又放了回去,一脸痛惜。
周虞看着好笑,便将手里的一支烟捏断,把有过滤嘴的那半截递给吴清清,说道:“来,好朋友,共享一支烟。”
“哈,好呀好呀。”
吴清清欢快说道,忽然眼神又一沉,“害,从前我让他少抽点烟的时候,他也这样做过。”
周虞打个响指,指尖生火点上烟,递给吴清清也点上,他拿回来深吸一口,认真说道:“吴清清,我们算朋友吧?”
吴清清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人还不错,当然算嘛。”
“那我给你个建议,我们能别总是提你前男友吗?”
周虞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解释说道,“我是为你好,我觉着你应当向前看,对不对?我们在大唐呢,得考虑怎么回去,是不是?
或者这样,
我给你个机会,你把你前男友的事讲出来,讲给今天的风听,让风把它吹走,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啊……”吴清清苦恼起来,“说起来呢,周虞可不是我的前男友……我说的是他,他也叫周虞。”
“嗯哼,”周虞淡淡地回应着,“你继续。”
“那个狗子,从来没承认过。”吴清清吸一口烟,开始讲一段故事,“我们打小就认识,我打小就喜欢他,后来一起上学,一起去金桥影视城,然后有一天,他在片场猝死啦。”
这故事有点短。
“没了?”
“没了。”
“你说我们要是能从这里回去,回到2020,这只大滚滚怎么办?恐怕带不回去啊,你舍不舍得?”
周虞换了个话题,
“我觉得就算是穿越时空,带个活的大家伙回去也不太可能,这不符合物质守恒定律,况且回去它就得算是保护动物了,法律不让养的。”
吴清清的情绪却还在之前的话题中,接着说道:“你知道吗,那天见到你时,我也忽然觉得,你好像有一点点熟悉,然后听到你的名字……”
周虞本想帮她早点从过去中解放,未料到难度似乎比较大。
“你是不是又要哭?”周虞强作笑容,“都是老乡,借你一下肩膀吧。”
“瞎说!我哭个屁!”吴清清吸了一大口烟,呛了两声,眼泪都呛出来了,周虞伸手过去,轻拍两下她的后背,然后听到她含含糊糊说道,“你又不是他。”
“是啊,我又不是他。”
周虞轻声说。
就连那七天里的我,也不是他。
周虞抽完最后一口烟,说道:“清清,我想睡一会。”
“那你睡呗。”
“我想做个梦,在梦里思考一些问题。”周虞斟酌着说道,“你去把马导找来,因为可能会睡得久一点,你们帮我守着。”
“喊他干嘛啊?”吴清清理解不能。
“好歹也是老乡,总比别人靠谱些。好歹也是江宁令,能调动一些人力。总之,你们替我守着,如果实在守不住……就叫醒我。”
吴清清站了起来,惊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守不住?难道会有人来害你,不对,害我们哦?”
“不要怕,
你拿着它,问题不大。”
周虞祭出绿玉金牛杖,随手插在身边地上。
说着说着,他便躺在椅子里,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吴清清眼泪流得更凶,一跺脚,咬牙道:“你怎么和那个狗子一样德行,什么也不说,就知道我吴清清好欺负是不是……”
她向外跑去。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大滚滚睡得香甜,
周虞却显然睡得不是很愉快。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像一个深刻的“川”字,倒没有痛苦,只是迷惑,浓浓的迷惑,似乎在穷究某个深邃无限的道理。
不得其果,所以苦恼。
他的灵魂之火在跳动,魂术运转的同时祭炼着照胆剑和祝融火精旗,他的思维则是深深地沉没,灵魂就像识海中的“海水”,他将思维化为一只鱼,向下深潜。
他努力地承受“海水”越深便越来越恐怖的“重压”,鱼儿努力地向深处游,像是他儿时被曾祖父督促着进入水中,潜到水底,任流水冲刷洗礼身躯。
小小的鱼儿承受不了深海的重压,于是他让思维竭力变化,化为一头巨大的鲸鱼。
它是那样伟岸,那样优美,发出打动天地的吟唱,深深地向“海水”的更深处潜去。
于是他看见许多往事。
像一场梦啊,
梦里他又在看那一段心理诊所的监控,视频不够清晰,声音收得也有点模糊,但是他却觉得格外清楚。夏建白的一字一句,都在他思维中回荡。
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在梦里又看见更多,更久远的故事。
初到杭城时,余伯父让余耀光去接的他。
然后他又看见更早以前,余家的老爷子带着儿子、孙子,北至鲁地,来到依山傍水的小庄子里,用力地跪在一个伛偻着身子,背驼而面红的老人面前。
那是他的曾祖父。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吧。
他终于“看见”曾祖父还年轻——八十来岁的时候,站在水边,随便拄着一根木棍,对他说,跳下去。
他不敢,
曾祖父的木棍子便打过来,他是被打下水的。
“老子这门功夫叫《流水罩》,厉害得很!名字是老子自己取的,那位老哥没告诉我啊……你爹和你爷都是废物,要不是长得像老子,老子差点怀疑不是老子的种!
你不一样,
你生下来老子就知道,你将来会学得比老子还好。”
“你问老子武术有什么用?能干得过子弹吗?”
“那年老子在打鬼子,认识那位老哥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后来啊,他就教了我一个道理,子弹算个屁!”
“不是人人都有借天地之力的天分的,比如你爹和你爷两个废物,他们就没有。”
“所以,没有这份天分的人,只好操起枪炮来,觉得可以和真正的‘人’对抗。”
“原子弹?你才念了几天书,原子弹就厉害吗?除了能杀一些人,一无是处。你抬头看看天,那些一亮一亮的东西,你说的原子弹能炸灭它们吗?”
“老子告诉你,
人,
真正的‘人’,能。”
曾祖父顿了顿木棍子,在地上敲出浅浅的坑。
“你记住了,
好好学,好好练,哪怕老子哪天死了,你也不能停。老子总觉得,迟早有一天,那位老哥会来找我,不对,是来找你。”
“老子哪知道他叫个啥?”
“姓聂。对,只知道姓聂。”
……
……
江宁靖人司的正堂大开,
从列位司佐到兵丁仆役,跪了一地,
迎接某位地位尊崇的人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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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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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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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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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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