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淮成亲的第三年,他出了翰林院,到吏部来了,直接坐上了考功清吏司主事的位置。
他的起点,兴许是别人的终点。
顾淮今日有点高兴,因为永恩伯府被抄家了,他和往常一样,下了衙门,同陈兴荣一起找了一家酒馆喝酒。
陈兴荣妻子不在京中,平日里本身寂寞,空闲时间多,但顾淮可是有家室的人。
两人喝酒的时候也不推杯换盏,各喝各的,陈兴荣酒量一般,喝到上头了,看着窗外泼墨般黑了的天,打趣顾淮道:“你这成天跟我一起厮混,你夫人难道没有意见?”
顾淮举起的酒杯,在嘴边滞了片刻,便又一口饮尽,他淡声道:“不过一时片刻,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陈兴荣跟他碰了杯。
顾淮喝到微醺才回家,他回去的时候,妻子胡氏已经睡了,他没有叫醒她,他站在黑夜里,看向架子床在黑夜里厚重的轮廓,肚子里的一些话,渐渐克化掉了。
他与平常一样,去了书房睡,这书房他睡了三年,睡得很习惯。
第二日早晨,顾淮醒来很头疼,他在卧室里去洗漱,胡氏早已经穿着素净的衣裳,坐在罗汉床上用膳。
胡氏看到顾淮愣了一下,随即又去吃粥,淡淡地问他:“爷今儿休沐?”
顾淮擦了脸,用手巾擦净了手,道:“嗯。”
洗漱完了,他便一道坐下,但桌上并没有准备他的早膳,是眼尖的丫鬟,赶紧去吩咐厨房传了膳来。
顾淮随意吃了一些,饭后擦擦嘴交代道:“张家往后要是有人来,你去见一见。”
他入吏部,便有舒阁老帮忙,舒阁老交代过他,既他负责考功之事,偶尔提拔一下张轩德,照顾下张家。永恩伯府倒台,张家未受牵连,张轩德没有什么人脉,日后一定会主动上门,他没工夫应付,所以交代给胡氏。
胡氏端着粥,有些诧异地细嚼慢咽着,从前张轩德来巴结,顾淮都是不见的,她知道顾淮不喜欢这个学生。wWW.ΧìǔΜЬ.CǒΜ
但她对顾淮的事,也没有什么好奇心,便点了点头,道:“好。”
夫妻二人,一日里就说了这几句话。
顾淮吃过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顾三夫妻俩来了,他才从书房出来。
他知道顾三为什么来,兄弟二人在书房里说话,三!三太太去了内室和胡氏一起说话。
顾淮与顾三也就只是说了几句永恩伯府的事,两人心照不宣,也没在这儿多说什么。
顾三在顾淮书房里转悠来去,瞧见书房里安置了一张床,还有被子,便转达了老太爷的话,道:“祖父说,你们成婚三年了……无论如何,是该有个孩子。”
顾淮翻书的手一顿,脸色寡淡,道:“这事怎么急得来?”
顾三叹气摇了摇头,凑过去问:“你跟弟妹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有些客气过头了。”
顾淮没有作答,当初他既和东顾一起承了胡家的好意,不管胡氏怎么样,他没有卸磨杀驴的道理,何况,他觉得这样也还行,胡氏至少把内宅打理的还凑合。
他便道:“夫妻之间,不都是这样吗?你跟三嫂,不也是相敬如宾?”
顾三揶揄道:“我哪里比得上你?”
顾淮懒得理顾三,他问顾三要不要留家里吃饭,顾三说不吃,兄弟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顾三才跟三太太一起离开。
顾三夫妻俩走后,胡氏到书房来了,她几乎不踏足顾淮书房。
顾淮起身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胡氏跨过门槛,就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道:“顾三太太说……咱们成婚三年了。”
顾淮定定地看着胡氏,原来三嫂跟胡氏也说了这个事。
他问胡氏:“嗯,我知道。”
胡氏低了低头,道:“我想着,都三年了,你……纳妾吧。我给你纳两房妾侍,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淮眼色渐渐冰冷,双手也藏在身后,握起了拳头。
他想起在忠勇侯府和胡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胡氏乖乖地坐在永南郡主身边,没有像别的女子那样眼神热切地看着他。
她很不同。
顾淮便对胡氏印象很好。
顾家说胡阁老提了这门亲事,他最后也就答应了。
他们成亲当夜,胡氏哭了,他以为胡氏是疼的,后来才知道,胡氏根本就不愿意他碰她。
他没有勉强人的习惯。
再后来,他也就不勉强她了。
他们成亲三年,胡氏今日说要给他纳妾。
也好,她说纳,那就纳。
顾淮坐在椅子上,声音冷冷冰冰地道:“随便。”
胡氏!氏也不多问,就让身边的妈妈去挑了几个瘦马回来,等顾淮下衙门了,让他亲自挑。
顾淮回来之后,看到厅里站着的一排女人,皱着眉看向胡氏。
胡氏道:“爷,你还是自己挑吧。这几个性子都温顺。”
顾淮冷声道:“我不是说了吗?随便。”
若顾淮喜欢,以后也就不会睡书房了,他有地方睡,总是好的。
顾淮冷着脸,扭头看向瘦马们,扫了一眼她们的手,随便指了几个手长的还不错的,便回书房去了。
胡氏留下了三个瘦马,抬了姨娘,嘱咐了些好好伺候主子的话,便将她们安置到院子的厢房里,她还命人收拾了隔壁的院子,搬出去住了。
顾淮也没说什么。
张轩德便立刻让妻子沈清月上门求见。
沈清月见上了胡氏,但胡氏对她淡淡的,很难说上话,讨好和巴结的话,她更是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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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不下去了,便辞了胡氏。
张轩德当然不满意,三番五次催着沈清月去。
沈清月皱眉道:“我看得出来,顾夫人不是个掌事的人,你有事还得直接找顾大人。”
张轩德砸了个杯子,大发脾气道:“我上哪儿去找?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见我!好容易求了人疏通关系,叫你去见顾夫人,你却连话也不知道说了,我娶你就是为了做个摆设?”
沈清月不想跟张轩德做没用的争吵,她道:“总之他现在肯让你进顾家去,那就是有机会,既然你见不上他,就投其所好,想办法见上他。”
张轩德觉得有道理,他又静坐下来问:“怎么投其所好?”
沈清月道:“我一个内宅妇人知道什么?你到外面打听比问我好。”
张轩德二话不说就走了,随便找了些昔日同窗,便知道顾淮平常没事的经常下棋。
他便去学棋,还打听了顾淮的下棋习惯跟路数,另请棋手替他分析解棋之法。
奈何他笨,经常听几遍都听不明白,沈清月有时候坐在旁边,还比他先听明白,但她不会插嘴,她知道张轩德的脾气,窝里横,所以缄默不言。
!张轩德做了官之后就喜欢钻营,这事他倒是上心的很,忙碌了好些天,觉得自己小有所成,想去小试牛刀,又让沈清月去顾家找胡氏约人。
沈清月就去了,胡氏答应见她,但是没有立刻就来,她也不烦躁,在外面就是这样的,求人难。
她在小花厅里坐了很久,坐到腰酸背痛,脑子也有点发昏,便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太阳穴。
顾淮正好从小花厅后面路过,他隔着后面半开的隔扇,看到了一双如兰的玉手,又白又净,嫩的像一把水葱,他喜欢这样的手,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奈何隔扇只是半开着,他委实瞧不见这女子的容颜,只看得见她又去捶了捶后背,大抵是坐累了。
顾淮怕惊动人,到底还是离开了,却在路上撞见了胡氏,他问她:“小花厅里的是谁?”
胡氏道:“张家的媳妇沈氏,您交代我要见她的。”
顾淮点了一下头,就回书房去了,没多久胡氏来找他了,跟他说:“沈氏说,她丈夫想约您下棋,您见吗?”
顾淮犹豫了一下,想起了沈清月的手,便问:“什么时候?”
“让他来吧。”
胡氏福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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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顾淮去了厢房,他对比了她们的手,都没有沈氏的好看,因此也兴致缺缺,来的早,离开的也早,最后还是自己睡的,不过胡氏搬出去之后,他不睡书房,睡上房。
顾淮休沐的日子到了,他在前院的小厅里见了张轩德,他以为张轩德敢跟他约棋,至少有些功夫,没想到半刻钟没有,就败落了。
和这种人下棋,太没意思了,浪费时间。
顾淮待张轩德败了,便借故离开了,张轩德知道,这就是没巴结上。
张轩德心情烦闷,回家又发脾气,但他没朝沈清月发,沈清月也就没理他。
他发到最后,还是发到了沈清月身上。
沈清月不堪地躺在床上,想杀了他!
但她不想死。
她手里还有几个铺子和秀坊,那些绣娘们,等着她养……她还有罗妈妈和忠心的春叶。
沈清月第二天收拾好后,又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和平日里一样,打理内宅,管理铺面。
那些不好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
后来的几天,张轩德虽然一直在妾侍那里过夜,但白天到沈清月这儿来的时候,还是不大高兴,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脾气,让人很难受。
沈清月便跟他说:“你可还记得顾大人怎么走的棋?”
张轩德记得一些,因为他压根就没跟顾淮对上几招。
沈清月道:“你说给我听听。”
张轩德便准备去拿棋盘来复盘,沈清月却已经在脑子里画出了一个棋盘。
复盘的时候,张轩德还是忘记了一些,沈清月记得顾淮的棋路,她根据顾淮的习惯,推测出了棋局的样子。
张轩德有些惊讶,他笑了笑,道:“清月,你怎么还有这个本事?你以前学下棋了?怎么瞒着我?”
张轩德兴致高涨,让沈清月陪他博弈,他总是输,输了就不高兴,沈清月又耐心地跟他讲应该怎么破顾淮的棋路,她说:“顾大人的棋走得很缜密,要赢他,只能学他。”
沈清月说完,便教张轩德如何破棋盘上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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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轩德看完棋局,懊恼道:“原来我第五步就下错了!要是再让我下一次就好了!”
沈清月暗道:再下一次,顾大人的棋路又变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只好推算出几种顾淮最可能会走的路子,让张轩德死记硬背。
张轩德终于背下来了,她又让沈清月去求胡氏,沈清月只好厚着脸皮去了。
胡氏转告了顾淮,说沈清月告诉她,张轩德棋艺大有长进,顾淮想起上次让张轩德灰溜溜地走了,觉得不妥,貌似没有做到承诺舒阁老的事,便答应了。
这一回,张轩德令顾淮诧异了。
张轩德同顾淮走了足足两刻钟。
不可能的。
顾淮在沈家族学教过张轩德,他知道张轩德是什么脑子,短时间内提升不了这么快。
他问张轩德,棋技师从何人。
张轩德谄媚道:“学生为了能与先生博弈,自己日夜苦学钻研,悟了一二。”
顾淮不信,他随便地变幻了棋路,张轩德果然露馅儿了——他就是死记硬背而已,他的背后有人教他。
顾淮在猜,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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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张轩德虽然一直在妾侍那里过夜,但白天到沈清月这儿来的时候,还是不大高兴,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脾气,让人很难受。
沈清月便跟他说:“你可还记得顾大人怎么走的棋?”
张轩德记得一些,因为他压根就没跟顾淮对上几招。
沈清月道:“你说给我听听。”
张轩德便准备去拿棋盘来复盘,沈清月却已经在脑子里画出了一个棋盘。
复盘的时候,张轩德还是忘记了一些,沈清月记得顾淮的棋路,她根据顾淮的习惯,推测出了棋局的样子。
张轩德有些惊讶,他笑了笑,道:“清月,你怎么还有这个本事?你以前学下棋了?怎么瞒着我?”
张轩德兴致高涨,让沈清月陪他博弈,他总是输,输了就不高兴,沈清月又耐心地跟他讲应该怎么破顾淮的棋路,她说:“顾大人的棋走得很缜密,要赢他,只能学他。”
沈清月说完,便教张轩德如何破棋盘上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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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张轩德令顾淮诧异了。
张轩德同顾淮走了足足两刻钟。
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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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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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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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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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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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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