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痛,越是不可示弱。凤欢兜扯动嘴角,脸庞上撕裂了新的伤口,恍若无知无觉,大吼道:“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吗?我偏要说!皇甫思凝……那个贱人……”
“——她就是最该死的人!”
绿酒猛然站起身子,呵斥道:“凤欢兜,我看你是真的欠教训!”
凤欢兜道:“怎么了,狗又要护主了?”
绿酒咬紧牙关,怒意勃发,道:“你别以为身上有伤,我就不敢打你!”
凤欢兜冷冷一笑,血珠自唇边纷纷然滚落,道:“那你就打啊。”
绿酒捏住拳头。
忍住,忍住。这个小混蛋一身是伤,随便一捏说不定就会死。
凤欢兜道:“我之前好像讲过,你连一条狗都不如。至少狗不会向害死自己全家的老东西摇尾巴。”
绿酒深吸一口气。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些话明显是在挑衅,她一定得冷静理智,不然眼前人就白救了。
凤欢兜道:“你不是一向牙尖嘴利,现在是怎么了?狗牙被拔了,都不会咬人了?也对,毕竟你在那个贱人身边待久了……”
绿酒忍无可忍。
什么儊月凤氏,什么平西王女——白救就白救!
她一把抓住凤欢兜,道:“没人教导你什么是礼节廉耻,我来!”
凤欢兜还不及反应,绿酒直接将她翻了个身,喃喃道:“可惜这里没有鸡毛掸子……”
凤欢兜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要作甚?”
绿酒咧嘴一笑,道:“你不是让我打你么,我就让你得偿所愿。”她摇了摇头,“看在你好歹做过一点善事的份上,我就不脱你裙子了。”
凤欢兜连身上的剧痛都在一时之间抛之脑后,难以置信道:“你……你居然想,想打……打我的……”
那个地方实在羞于启齿。
绿酒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来。
“对付欠揍的小鸡仔,就应该这么做。”
凤欢兜回过神,慌慌张张道:“你!你……竟然……连我姊姊都没有打……”
绿酒打断道:“你瞎说什么,她明明就打过。我可是亲眼看到的。”
凤欢兜道:“你……你……”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无法确认绿酒是否是虚张声势,从耳朵到脖子都涨得通红,硬是不肯服输,“……你以为是我吓大的?我怕你?”
绿酒道:“你觉得你不怕,所以我不敢?”
凤欢兜恨道:“我看你敢不敢!你不敢就是刍狗!”
她若是不说这话,绿酒顾忌她身上伤势,本来也就只是吓唬她一下。但现在……
绿酒铁面无情,对着凤欢兜的臀部一掌挥了下去。
啪!
凤欢兜额角一跳,喊道:“蔚枕流,你好大的胆子!”
绿酒毫不理睬,又是一下。
啪!
凤欢兜哑着嗓子,咒骂道:“蔚枕流!没虾!绿酒!贱人!狗辈!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绿酒道:“你还敢说?”
啪!
她下手的动作并不重,但其间屈辱意味甚至超过身上任何撕心裂肺的痛苦。
凤欢兜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姓蔚的鼠贼!你给我听好了,有本事你今天就杀了我,不然等我有了机会,我一定要你们通通都去死!”
绿酒恼怒道:“正合我意!你这种小混蛋,死了正好!我今天就来为民除害!”
眼前视野渐渐模糊,凤欢兜吸了一下鼻子,却控制不了懦弱的泪水,颤抖道:“那你就杀了我!”
绿酒听出几分哽咽,怔了一下。
“你……你哭了?”
凤欢兜道:“你……你杀了我罢。”
绿酒哑然半晌,道:“你刚才嚣张的气焰去哪里了?”
凤欢兜木然道:“你要么今日杀了我,要么就等着和那个贱人一起下黄泉。”
绿酒品出一丝不对,道:“你……你是真的……萌生死志了?”
凤欢兜嗤笑了一声,泪水却滚滚而出。
绿酒犹豫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刚才还骂得响亮,现在一下子又……”
她性子一贯欺强怕弱,最怵看见别人掉眼泪。不由收回了手,将凤欢兜翻回正面,小心翼翼道:“不就是被我看到你哭了么,哭了又如何?”
凤欢兜偏过头,轻声道:“你……这种不要脸的蠢货懂什么。”
绿酒努力弄懂凤欢兜的思路,疑惑道:“你……觉得太丢脸了,所以干脆想死?”
凤欢兜一言不发。
绿酒道:“到底是谁蠢啊?你想一下,你要是死了,就当不了王世女了,也没人拦着我家娘子与你的混账姊姊了。她们鸾凤和鸣,百年好合,与霜留一起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你却只能在阴间干瞪眼,气不气?恼不恼?”
凤欢兜身子一震,顿时重整旗鼓,吼道:“那我做鬼也不放过那个贱人!”
绿酒总算放下心来,道:“虽然我没料过自己会说这种话……但是,比起刚才哭着要寻死,你还是现在这样精神抖擞地骂人比较好。”
凤欢兜愣了一愣。
绿酒道:“你身上的伤口我都处理过了,不说别的,至少性命无忧……”
她简单处理了凤欢兜的伤势,用清水洗净烧坏的皮肤,接好了折断的脚腕,撕下自己的衣裳包扎。
但是她没有碰凤欢兜的脸。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也曾石榴裙鲜妍无匹,榴花不似衣衫红。唇比丹艳,肤似玉泽,眉目如画如诗,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宛转之度。
而今面目全非,狰狞可怖,绝世颜色已成镜花水月。
哪怕只不小心多瞥见一眼,也令她手足无措,心中发寒,没有别的法子。
这种时候,再柔顺的安慰,也是隔岸观火,难以触及内里真正惨烈之极的伤痛。绿酒无法深思,只能道:“你想一想,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为什么要去死呢?”
凤欢兜的声音很低,道:“轮……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
绿酒道:“你连死都不怕,何必怕活着,对不对?”
凤欢兜没有回应。
绿酒等待许久,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轻轻推了一下凤欢兜,对方却动也不动。
“喂,小鸡仔,有鱼,姓凤的……你,你怎么了?”
绿酒不禁生出了一丝惊慌,强作镇定道:“你,你不要认为我会害怕,你以为装死对我有用吗?”
故山望断不知处,鶗鴂隔花时一声。
俗语杜鹃鸣时芳草死。此刻秋色凄艳,鸟啼不再,恍然间万籁俱静。
绿酒静下心神,探察凤欢兜的鼻息。
平稳而温暖,已然不闻身外事。
凤欢兜睡着了。
绿酒垂下头,有些不敢置信。
女子的长发如水草一样无力地垂散,隐约还带着潭水的氤氲湿气。
安静,乖巧,柔弱无害,仿佛一只迷途的幼兽,沉沉酣睡在她的手边。谁也想不到清醒时居然是那么尖酸刻薄的小坏蛋。
绿酒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她想,等到寻找她们的官兵来了,一定会有法子,一定会好起来。
***
绿酒渐渐意识到不妙。
一是预想中的救兵们迟迟未到,二是凤欢兜的症状开始恶化。
凤欢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上一刻还对着绿酒冷嘲热讽,下一刻就晕厥了过去。
有时候她似乎被魇住了。额上冷汗涔涔,发出尖细幽咽的呜咽,似哭未哭,似笑非笑。她哀鸣着醒过来,却不再泄漏任何秘密。
有时候她又被活活痛醒。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疼得在地上打滚,双手抓挠着自己破损的皮肤,破开一道道恐怖的血痕。
绿酒慌乱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有鱼不行,姓凤的也不行,连凤欢兜都不行。
唯有一个音节能够安抚她。仿佛母亲站在春风里,落下的轻轻一吻。
兜兜。兜兜。
兜兜……
凤欢兜就在这样的呼唤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仅有的一只眼睛。
她望入了两剪秋痕。平分水影,炯然冰洁,满是再真挚不过的担忧。
偏偏这样一双清澈眼睛,盛着一张骇人闻见的脸孔,恍非世间之物。
鼻尖传来新鲜的血味,凤欢兜毫无痛色,麻木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找救兵么,怎么还不滚?”
将她一人留在此地,恐怕遇上什么凶狠猛兽。但若是将这担忧如实吐露,估计又要被一通嘲笑。绿酒只道:“我绕了一圈,生怕迷路。又爬不上山崖,只好回来了。”
凤欢兜道:“你真是废物。”
绿酒习惯把她的恶言恶语当成耳旁风,默念了两遍我佛慈悲我佛慈悲,道:“我采摘了一些新的野果,你尝一下。”
凤欢兜道:“我吃什么吐什么,你又不是没试过。”
此话不假。正值秋实的好时节,绿酒去树林中尝试采集野果,收获颇丰,滋味也鲜美甘甜。偏偏凤欢兜无法下咽,每次吃不了几口,又会尽数呕出。xiumb.com
绿酒咬了咬唇,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那里的树上有一个鸟窝。不然,我去拿几个蛋,给你补一补。”
凤欢兜摇了一摇头,道:“我不吃。”
绿酒道:“这样不行。你不能不吃东西。”
凤欢兜道:“我没有胃口。”
绿酒道:“没有胃口也要吃,吃好了再休息。不然你会更没有力气。”
凤欢兜道:“我吃了就会吐,这又不是我的错。”
绿酒倔强道:“那你也得吃东西。我现在就去……”
凤欢兜沉默半刻,道:“它们的娘亲回来一看,若是发现孩子不在了。一定会很难过。”
绿酒略略一怔,竟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一般不自在,轻道:“那……就不吃它。”
凤欢兜灿然一笑,道:“嗯。”
这个笑容,是绿酒的臆想。因为凤欢兜容貌尽毁,五官丑陋骇人,根本无法辨认她是否在笑。
但绿酒还是觉得,凤欢兜大概在微笑。
她莫名有点喘不过气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找借口道:“我……我方才只是粗粗一扫,还从来没有见过那种颜色的鸟蛋,不知道会是什么鸟,我去看看。”
凤欢兜道:“不行。”
绿酒讶异道:“为什么?我不是要吃,我只是想拿起来看一看。”
凤欢兜道:“如果你拿了鸟蛋,那上头就会留下你的气息。母鸟感到害怕,会不要这一窝蛋。小鸟就没有娘亲了。”
绿酒道:“为什么会不要?那是自己的孩子啊。”
凤欢兜摆了一摆首,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姊姊告诉我的。我没有当过小鸟的娘亲。”
绿酒道:“没想到那家伙还懂这个。”
凤欢兜微抬下颔,倨傲道:“你以为我姊姊是什么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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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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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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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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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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