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笑意顿时一敛,道:“师傅等了五十年,已经等不下去了。”
凤春山道:“真像他的作风。”
宁宁道:“他都没有毁掉的东西,却被别人毁掉了。是我也忍不了。”
凤春山略一扬眉,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罢?师姐,你那么憎恶师傅,偏偏在这一点上像极了他。”她神情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其实若非殿下伸出援手,巫谢云烟早就葬身大海,死无全尸,哪还有命多活了那两年。”
宁宁自然不会忽视她称谓的变化,嘴角微扬,道:“那巫谢一族被除十巫之位,满门覆灭,又怎么说?你不想为你的亲族报仇雪恨?”
凤春山道:“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死光了与我何干?至于所谓十巫,自从遗失了镇国的定海玉,再无人可统领大局。联盟松散如一团乱沙,部族之间又各怀鬼胎。就算没有我母亲和那个男人,也会有别的导火索,矛盾终有一天会爆发。如果你是殿下,难道会为了一群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卷入巫咸政局乱象?”
宁宁双手握拳,满脸义愤填膺,道:“我当然会啊。”
凤春山道:“因为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你?”
宁宁变脸如翻书,笑吟吟道:“山山,你真了解我。”
凤春山道:“你当我没问。”
宁宁道:“也罢,我知道你天性凉薄,对巫谢一族毫不在意。可巫谢泱的仇怎么办?”
凤春山似笑非笑,道:“我母亲也不在乎。她和我说过,成王败寇,端看自己本事。她只是输了而已。”
宁宁咦了一声,道:“她倒是想得开。”
凤春山道:“按她的原话——‘何况还是输给他,我并不亏。’”
宁宁道:“我现在真的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令巫谢泱那样的女人也输得一败涂地,还心悦诚服,无怨无悔?以师傅的性格,谁动了他的弟子,决计要追杀到天涯海角,将那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他居然连对方的一丝面容声音也记不得,目穷万里遍寻不着。山山,你就没想过探究你父亲到底是谁么?”
凤春山微一合目,凤猗的声音温柔款款,回荡在耳畔。
“……这孩子生得这么好看,可惜不太爱笑,性子也不太像你……”凤猗蓦然收口,面露后悔之色,“抱歉,是我失言了。”
巫谢泱毫不避讳,平静道:“这一点像她父亲。”
凤猗怔了一怔,旋即道:“不想你这样洒脱。倒是我,思虑得太浅陋了……”
巫谢泱摆首,道:“这又没什么。是我犯了错,怨不得别人。”
凤猗忍不住道:“是他狼心狗肺,始乱终弃,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巫谢泱笑了一笑,仙露明珠也难以喻其朗润光华,道:“愚蠢软弱就是我最大的错。那个时候第一眼遇见他,应该立马杀掉,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第一次下不了手,就再也无法动手了。现在这样,纯粹是咎由自取。”
凤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谢姐姐,你你你,这……”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评判。
巫谢泱道:“他有本事能骗到我,还差点杀了我师傅,证明我的眼光确实很好。”
凤猗难以苟同,但不好意思当面反驳。
恰时传来一阵有些刺鼻的味道,巫谢泱原本淡然的神情顿时一凛,道:“糟了!又烧糊了!”
眼看巫谢泱夺门而出,又一次去抢救厨房,她小声嘀咕道:“猗阿姨,不好意思,看样子今晚我们估计又要去你那里蹭饭了。”
凤猗莞尔道:“傻孩子,和我客气什么。做二人饭是做饭,做四人饭也是做饭。外子上京赶考,家中能有你们母女陪伴,我和兜兜都求之不得呢。”
她松了口气,道:“幸好娘亲又烧糊了,总算不用吃她做的饭了。”察觉到凤猗微妙的视线,昂首轻问,“猗阿姨,你看我作甚么?”
凤猗摇了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这天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了。谢娘子天香国色,不同凡俗,为什么会偏偏看上那种……”她忽然脸一红,飞霞如云,“哎,我怎么和你这个小孩子提起起这个,你可千万别和你娘亲说。”
她问道:“猗阿姨还不是一样?”
凤猗轻咳了一下,忽然展开笑靥,如思及什么甜蜜往事,道:“也对。一旦喜欢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是姻缘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可不能和谢姐姐一样,得擦亮眼睛,找个善良坚忍,温柔体贴,可以依靠一生一世的良人。”
她奇怪地看向凤猗,道:“我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凤猗愣了愣,方才慢慢道:“是啊,你为什么要依靠别人?你与谢姐姐一样聪明强干,英特之才,若是有意建少功业,虎啸风生,龙腾云萃,想必拜相封侯全不在话下。若是你父亲有一日知道,必定会后悔莫及……”
她道:“他不配做我父亲。”
凤春山复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子里盛满的不是憎恶敌视,而是彻骨的淡漠,道:“我对他的事毫无兴趣,你少来激将。”
宁宁耸了耸肩,道:“好吧,这一桩且不提。无论如何,她是为了凤鸣的女儿而死。”
凤春山道:“保护猗阿姨,是我母亲自己的决定。这与殿下无关。”
宁宁嗤笑道:“你真的认为凤猗的死和他毫无关系?他爱自己的妻女不假,可前提是她们还是自己的妻女——别忘了,他当年放任巫谢云烟离开,海誓山盟说得情深义重,一转头就把她卖给了巫祝融。你知道巫咸的活祭吧?被选中的‘圣女’必须承担所谓普天之下最神圣的职责……你想不想猜一下,巫谢云烟最后被切成了多少块?”
凤春山避而不答,道:“无论我动手与否,师傅从来没有轻饶过他。这五十年他缠绵病榻,日夜生不如死,就是最漫长的酷刑。”
宁宁无奈,仰天长叹道:“山山,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为什么老是不按照我想的来?”
凤春山道:“你的玩具那么多,何必非要添我一个?”
宁宁忽然伸手,抚触着凤春山的眉目。
策梦女子皆习惯留额发,宁宁并不例外。黑的发,绿的眼,白雪一样的肌肤,青鬼一般的胎记,几种颜色交错在一起,童稚而诡谲。
凤春山神情未动。这样俯视看下去,宁宁的眼睛显得更加大而无辜,是青翠欲滴的颜色,仿佛有水雾萦绕,下一秒就会落下来,溅上衣裳,心碎了无痕。
宁宁慢腾腾收回了手,咕哝道:“定海玉在你身上?”
凤春山笑了一下,怀内玉佩隐隐发烫,似乎有什么被咬啮成渣滓,彻底吞噬。她反问道:“你以为呢?”
宁宁道:“难怪你不躲也不怕。”她摇了摇头,转身往院落深处走,“唉,你自己不照镜子,所以不知道你有多好看。要不是阿倾不让,我真想把你永远留下来陪我。”
凤春山道:“师姐真是闲情雅致。”
宁宁哼了一声,无需旁人带路,径自步入一间厢房。
门甫一推开,一道黑色光泽伴随着铃铛清脆迎面袭来。
宁宁动也未动,眼见着充满杀意的一击朝自己的天灵盖落下——
“住手。”
凤春山二字既出,袭击者硬生生止住攻势,暗光回旋,向后猛然倒退了三大步,喘着粗气道:“将军。”
房间内的两个奶妈甚至没看清方才那一幕,只道有个小姑娘忽然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凤春山,连忙行礼道:“将军。”
宁宁目光流转,落在房间正中的一个黄花梨摇篮上。回首一笑,道:“山山,这世上没有我找不到的宝贝。”
凤春山缓缓步入,道:“君昆仑,效果何如?”
君昆仑道:“将军英明。小娘子方才啼哭不止,我令奶妈将小娘子抱至中庭,当场喂食银轮一条蛇、两个兔子、三只鹌鹑,小娘子看得津津有味,果真渐渐不再哭泣,现在已经安然入睡了。”
凤春山颔首,道:“很好。”
宁宁看了看君昆仑漆黑臂膀上的雪白臂鞲,难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诧异,问道:“银轮?那只生食七名小儿心肝的恶枭?山山,你用银轮哄小孩不要哭?”
凤春山道:“你懂什么。”
宁宁啧啧称奇,道:“你要是我的妻子,这么对待我们的孩子,我一定要写休书……”
凤春山道:“你们退下。”wWW.ΧìǔΜЬ.CǒΜ
君昆仑等人不敢迟疑,恭谨行礼后告退。
宁宁一边靠近摇篮,一边摇头唉声叹气,道:“可怜的孩子啊,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摊上这种人……”
凤春山早已习惯宁宁满口荒唐言,道:“你别动她。”
宁宁趴在摇篮边上,并不再接近,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不动她。”
婴儿安静地睡着,娇嫩如新生的花朵。人间不可能永远留住春天,却总有崭新的生命诞生,春秋代序,日月惨舒。宁宁望了很久,有些出神,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乌檀木一样的头发落了满身,仿佛孤居一室,屏绝尘累。
凤春山本以为她会胡搅蛮缠,没料到这么容易妥协,不由走近,问道:“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宁宁大睁着眼睛,连呼吸都变轻了一些。手指不由探去,伸到了一半,又似被烙铁烫到似的猛然缩回去,低语如燕子双剪的絮哝,道:“她真小啊,我第一次看这么小的活人……好像一戳就会死……”
凤春山望着她的动作,眸色幽晦,道:“看够了吗?”
宁宁道:“她没你好看,不过也不丑。”
凤春山道:“长开了会更好看,现在已经比几个月前漂亮多了。”
这种话居然出自凤春山口中,宁宁默默震惊了一刹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凤春山道:“凤霜留。”
宁宁抗议道:“凭什么?为什么不叫皇甫霜留?”
凤春山想了一下,道:“等有了第二个,再这么叫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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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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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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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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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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