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夭道:“我没有胡说。”她扬一扬下颔,几乎是在炫耀自己妍丽美好的脖颈线条,手下的力气禁锢得更紧,“我喜欢……”
皇甫思凝满脸通红,用力在斯夭的左手上一按。
斯夭吃痛,当即松了手。
皇甫思凝也顾不上自己手上染了星点鲜血,仓促起身,怒道:“你还敢瞎说!”
斯夭本也有些讪讪,眼风一扫旁观之人,顿时脸色转冷,哼了一声。
凤春山平静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斯夭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慢慢站了起来,道:“凤将军在一旁看着,可不是很开心?”
凤春山道:“你是不是还想要我给你几个赏钱?”
斯夭厚颜道:“凤将军想给,我不拦。”
凤春山微嘲道:“偌大成和,原来还养不起斯使令一张嘴?”
斯夭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成和那种小地方,怎么好比平西王府。三千里锦绣江山,十三郡鱼盐世界,谁人不知平西凤氏富甲天下,不说云元,就是沧河、鹿尔之地,凤将军的那些挂不上名字的亲族,个个家富于财,招致宾客,万廪千仓,粟陈贯朽。区区几个赏钱,小意思了。”
凤春山眯了眯眼睛。
斯夭所说的“挂不上名字的亲族”,自然不可能真的不值一提。数年前,她与弦雅公、远山主等一同出征策梦,征召了平西沧河一支凤氏旁系凤成海,其时军士粮食驴驮车载,人肩千里,艰苦卓绝。儊月退兵之后,凤成海竟将军人所得牛马,拘收三千余只以为已有,不行散与军士以当粮食,又克扣粮草,多有缺漏,以至于路上竟有士兵困饿而死。
按照凤氏耆老的说法,这些士兵本来就是平西人,生是凤氏奴仆,死是凤氏鬼从,死去一二也无关紧要。傅渊亭身为监军,也因为顾及凤别颜面,将此事默不作声掩了过去。
凤成海恃此益横,多所凌忽。她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把柄,直接越过御史,密信宁王,上告天听。
最后凤成海被处死正法,她也因此与沧河一系结怨。
至于鹿尔一系,则更为简单。那一支旁系唯一的嫡子嗜欲甚多,穷极豪侈,浸淫于逸乐,曾强占一个美貌的商贩之妻,玩腻之后,又用她与自己弟弟为了一匹千里马打赌做注。赌输之后,他一怒之下抢了千里马,又当众杀马及商贩妻子,用二银器盛首级马肉。
她也没含糊。举着国法大义的旗号,自称为凤氏清理门户,直接砍了一帮人。
平西远在京城天威之外,某些人根深蒂固,也确实烂到了根子上。她并不畏惧那些虚谈经筵性命的废物,但斯夭很明显意不在此。
皇帝数十年来大肆征伐,穷兵黩武,虽然在外花团锦绣,实则国库年年亏空。
天下财权不尽在天子之手——换了前朝几位平庸先帝,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当今霸道雄主而言,可说得上是诛心了。
斯夭盯着凤春山不露声色的面庞,笑意愈盛,连尚在流血的手和门外风雨也不管了,转而看向皇甫思凝,道:“你还好罢?”
皇甫思凝避开斯夭的视线,道:“我没有什么不好。”
斯夭满意地点了一点头,道:“我也觉得很好。可是,凤将军,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不好?”
凤春山沉默了一瞬,方道:“你们碍着我的道了。”
斯夭挥了挥手,捷飞乖巧地走到她脚边。她道:“来,白霜,我们一起给凤将军让路,不要碍她的道。”
皇甫思凝没有走向斯夭,反而退了几步,审慎地让出地方。
凤春山道:“你在这里作甚?”
斯夭翻了个白眼,朵朵桃花几乎飞上天,道:“怪了,她是我请来的客人,和凤将军你有什么关系?”
皇甫思凝道:“凤将军说过,我若想走,你不拦我。”她轻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喉头的所有酸涩痛苦,再难过也不能让眼前人知道。
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斯夭嘻嘻一笑,道:“凤将军何等身份,总不会做出尔反尔的小人罢?”
凤春山一语不发,缓缓踏门而入。行至皇甫思凝与斯夭中间,驻足不前。
斯夭道:“凤将军,怎么不走了?”
凤春山掀了一半眼帘,慢腾腾地看向斯夭。
斯夭继续挑衅道:“我单知道我这只左手废了。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凤将军也瘸了,还是聋了吗?”
凤春山平静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一定会容忍你?”
斯夭轻笑出声,道:“我当然不敢这么认为,因为我从来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你还是忍了——”
枝头红惨,径曲黄愁,秋影凄迷,雨声哗然,交织在一起。又一道霹雳砸了下来。闪电亮雷勾勒出凤春山的身形,映得眼睫眉目皆照流白,容貌恍若谪仙。宛彤身下四散的鲜血,成和长公主惘然如鬻子的神情,那一夜支离破碎凄风苦雨,皆在一刹那远去。
每一个望见她的人,哪怕不过萍水相逢,也永远不会忘记这样的风华。这一点,像极了斯夭脑海里的某个人。原来连同门也如此相似。
斯夭想起凤春山看见画像的那一刻。
一身紫袍的皇甫云来,紫薇花下紫薇郎。
凤春山的面上波澜不惊。只一瞥,很平静,也很冷淡,如不经意瞥见的一个陌生人。
但斯夭知道这平静冷淡不过是虚妄。她当真冷酷如巉岩上万古不化的冰雪?
她的眼眸那么幽邃,岂会无动于衷?她的世界那么晦暗,深渊又怎会毫无罅隙?
斯夭笑了一下,道:“你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必定是有所图谋。”
凤春山的目光在皇甫思凝身上一滞,飞快移开,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你且放心’?”
斯夭道:“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威武将军那里,凤将军大可不必担忧。”
凤春山道:“我倒是希望可以相信。”
斯夭自幼脂粉荣艳,颜色骄人,加之还有一个身份尊贵脔宠无数的母亲,纵然在情字上有几许坎坷,也无伤大雅。性子更是一向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如今有这天大秘辛握在掌中,愈发有恃无恐,道:“但我可没有承诺别的。”
凤春山忽然转头看向皇甫思凝。
斯夭如丝媚眼一瞟,道:“凤将军是不是想问,她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人?”
皇甫思凝忍不住道:“你们儊月人都这么无耻么……”
凤春山冷笑了一声,道:“谁和她——‘你们’了?”
斯夭道:“就是就是,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和凤将军比无耻。”她指了一指皇甫思凝,又自指了一下,“你也真是的,别在凤将军面前害羞,不好意思承认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多的是劳燕分飞,一别两宽。凤将军宽宏雅量,风采卓越,难道还会怪你琵琶别抱?”
饶是皇甫思凝早知道斯夭性格乖张,此刻亦张口结舌道:“你……”
凤春山道:“成和长公主真是教的好女儿。”
斯夭道:“你不信我说的话?那你自己问一问,现在她愿意与谁在一起?”
凤春山眉峰一挑,死死盯住皇甫思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甫思凝硬着头皮道:“是斯使令。”
此句既出,顿觉周身一寒。身畔如杵着一尊冰雕修罗像,凛冽寒冷得令人发憷。
斯夭大笑出声,险些没忍住拊掌,好歹记得自己还有伤,没拍下去。
凤春山耳闻她的愉悦笑声,木着脸寒声道:“我希望看见斯使令的诚意。”
斯夭道:“什么诚意?”
凤春山闭了一闭眼,再不去看皇甫思凝,似乎要将她从记忆里全然驱逐出去,徐徐道:“……眼不见为净。”
亭下的芭蕉一经霜冷,败了大半,只余下一点残青。风雨大作,万寿菊盛放也觉无限寂寞。满地残红,果真是眼不见为净。
斯夭啧啧两声,道:“凤将军真是毫不怜香惜玉,对共度三夜春宵的枕畔人,居然说话如此薄情。”耸了一耸肩,“我觉得她生得可没有那么肖似父亲,这姿色虽然算不上什么绝代佳人,但我看着很顺眼,应该不至于污了凤将军的眼罢?还有这名字,叫起来也好听。皇甫思凝,白霜,霜儿……”xǐυmь.℃òm
凤春山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眼神飘了过去,冷冷道:“你之前怎么不朝她的嘴巴开一枪?”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你自己没枪吗?你怎么不动手?”
斯夭本来心中笃定,凤春山为了凤欢兜的身家安危,决计不会与她撕破颜面。但看此刻凤春山蠢蠢欲动的眼神……
曾经听过的那些可怕传闻莫名涌上心头,居然有些后背发毛。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斯夭咳了一声,大踏步上前,想去拉住皇甫思凝,道:“白霜,我们回房罢。”
捷飞开心地朝皇甫思凝的脚边扑过去——扑到一半,被一只靴子踩住了头,动弹不得,只能委屈地嗷嗷张口。
凤春山一边脚踩着可爱白犬,一边打掉了斯夭的手,道:“想回哪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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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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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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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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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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