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竹上霜>第 36 章 卜算子
  华年时道:“普天之下,若还有一人能劝说令莲华勿做傻事——那必定只有你了。”

  话里有话,再平淡的字句也掩不住其下跳跃的火星。皇甫思凝微一颦蹙,道:“什么傻事?”

  华年时徐徐开口,道:“白霜,近段时日,你可听闻边境有什么战事?”

  皇甫思凝想起苏画所言,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华年时道:“古怪就在这个地方。凤凰忽然成了鹌鹑,一声都不叫,若非真的成了哑巴,便是必有所图谋。”

  皇甫思凝略一斟酌,道:“前段时间,工部那边似乎多了一批收缴的武器。”

  华年时挑了挑眉,道:“你说的是那一批全军覆没的栖梧军?”

  皇甫思凝摆首,道:“那不是栖梧军。”

  华年时略带惊讶之色,道:“不是?”

  皇甫思凝道:“这就是更加古怪的地方了——这群人不过区区六十余,在边境鬼祟深入;说是前哨军吧,可一无辎重,二无粮草,三无标识,四连个接应后撤的都没有……”

  华年时道:“所以你并不认为这是战事?”

  皇甫思凝道:“魏芳青刚刚走马上任,捡了这么天大的便宜,若对方真是栖梧军,早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了。我看过当日战报,这些人表现与其说是正规军,倒是更像别有目的的死士。”

  华年时抿了抿唇。

  皇甫思凝收刀回鞘,抚摸上头的夜海棠徽纹,娇艳精细的花朵在她的指尖绽放,轻轻道:“你说我表兄做傻事——难道你认为他会因为一家之仇,背主叛国?”

  华年时道:“他不会吗?”

  皇甫思凝按了按额角,涩然道:“我实在不愿意这样去想他。”

  然而心中那个隐秘而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极小的声音偷偷道:“只要能复仇,这样又有什么不对?”

  华年时道:“我也不愿意这样去想他。当日他向我辞行,蠭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我不得不有所准备。”

  蠭目而豺声,忍人也。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这所谓的准备,说好听点是念着香火情的保护,说难听点就是以防万一的监视了。皇甫思凝道:“你手下的人是怎么回禀的?”

  华年时道:“十日之前,他一路去向边关。到了现在,我派去他身边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回来。”她忍了一忍,最终还是将“恐怕已遭遇不测”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皇甫思凝道:“以表兄的性格,纵然遭逢大难,也难忍卧榻之侧另有他人耳目。一旦发觉有人跟踪,不管对方是不是你的人,必定痛下辣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有什么旁的心思。”

  这番辩解其实连她自己也觉得无力。华年时轻轻一笑,道:“白霜,你一向心地纯良,澄如琉璃。别人对你一分好,你总是恨不得还上十分。令莲华待你傲慢疏离,你也从来不记恨,这个时候还帮他说情。”

  皇甫思凝道:“我可没有你说的这么好。我不记恨,是因之根本不值得恨,自然也没必要记。”

  比起数月前的血海滔天,那些琐碎的少年龃龉,回想起来甚至温情可爱。

  华年时缓缓道:“人都是会变的,何况经历了那样的大乱。令莲华也一样。”

  皇甫思凝看向华年时的眼睛,问道:“人都是会变的?”

  华年时避开她的视线,忽然一笑,道:“你倒是一点都没变。果然不像人。”

  皇甫思凝假嗔道:“你又说这种话。”

  华年时叹了一声,道:“前一阵子,从平西那边飞来了一只鸽子。”

  皇甫思凝微微一怔,不知为何一只鸽子也令华年时如此喟叹,道:“鸽子传来了很重要的讯息吗?”

  华年时道:“凤氏自诩为百鸟之首,平西全境飞物一律禁止,百姓甚至不知纸鸢天灯为何物。纵然允许畜禽养鸽,也翦其翎,不许远举。”

  “……翦其翎,不许远举。”皇甫思凝无声地默念了一遍,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是从谁人口中?

  皇甫思凝绞尽脑汁,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始终无法清晰起来,莫名烦躁起来,道:“那又如何?这证明什么?凤氏掌控不足,将要大乱了?”

  她的声音本来悦耳优美,此刻却带着一点仓皇而困惑的尖锐,用力刺进了彼此耳里,不知是为了谁。寂静盘桓在她们的头顶,那个水晶罩子隔绝了外物一切喧嚣。

  华年时垂下眼睑,道:“老凤凰快死了。”

  平西王凤鸣是儊月有数的异姓王之一。儊月皇族素来子嗣艰难,当年初代远山主天枢曾断言:“如水德所寓,寡恩薄福,刻削无仁恩和义,命断不会长久。”

  儊月乃是女帝开国,帝后情深意重,一生一世一双人,为千古佳话。是故大律户婚所言姻缘大事,一夫一妇,不刊之制,立国数百年来一直并无滕妾制。只有一位中宫主位,子息不盛倒也寻常。但儊月先帝耽缅美色,不顾祖宗礼法,开广纳后宫之先河,现今皇帝更是佳丽三千,依旧子息不丰,能成年的龙血凤髓不过十之一二,以至于被夙敌池台嘲讽为“月缺无继”。

  更有稗史无数,声称正是因为皇室赢氏征战杀伐太过,中庭阴气太重,阴魂作祟,以至于皇嗣大多命薄,为天所收。

  在这种情况下,宗亲的郡王藩王都可以用手指数出来,异姓王更是寥寥无几,大多还是虚衔,真正在一方重镇、手握兵权的,也只有一个平西王。五十年前,凤鸣奉召出海征巫咸。十巫之首巫谢云烟佩国之重宝定海玉,居柴出海自焚以祭天,其时白虹贯日,飓风狂袭,儊月十万兵马尽没,凤鸣本人也在此役受了重伤,勉强捡回一条命来,落下隐疾,缠绵病榻至今。

  华年时说凤鸣快死了,其实并非什么出人意料之事。

  皇甫思凝面上倒没有什么诧异之色,道:“这是真的?那几个小凤凰争得一嘴是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快有结果了?”

  华年时攥紧了手指。透明的水晶破开巨大的裂缝。她一字一字道:“平西王世女已立……”

  呼吸中仿佛燃着火焰后的星,只一瞬便冷去,灰烬掩住了口鼻。

  “……凤欢兜。”

  皇甫思凝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反问道:“凤欢兜?”

  华年时道:“对,不是凤春山,是凤欢兜。”

  平西富可敌国,兵强马壮,这个王位自然更是炙手可热,被无数双眼睛瞩目仰视。

  凤鸣子嗣不丰,早年只有一个独女,自幼体弱多病,待字闺中时便香消玉殒。晚来身边多了几个宠姬,这才又得二女,凤春山及凤欢兜。

  当时凤氏旁系之中,有一位将星冉冉升起,正是现今驻扎穆南的威武将军凤别。他仪状奇古,圭角岸然,为人滴水不漏,行事谨慎机敏,军中人呼“冷庙凤王”。儊月皇帝也十分看重他,为他亲自赐婚,迎娶凤阳阁主、腾云大学士傅渊亭的幼妹傅莲真。凤氏诸众对他寄予厚望,认定他会封赐平西将军,继而袭承王位,枕戈汗马,镇守一方。

  连凤别自己也这样认为。志得意满,春风扑面。

  但偏偏一个杀星横空出世。

  太过耀目,以至于连凤氏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未来王位归属。

  皇甫思凝微微颦蹙,低念那个名字。

  “凤……修罗。”

  纵然凤鸣在儊月被称为“凤天王”,凤别又被呼为“冷庙凤王”,但是在方棫,声名更响的是他的这个女儿,平西将军凤春山。

  这个名字黏在皇甫思凝的舌尖,如同哑子寻梦,有一种奇异的苦痛。

  不仅是于她,更是于整个方棫。

  凤春山是儊月建国以来最年轻的镇边大将军。金戈铁马,锦衣轻裘,一战成名,惊动天下,胜绩后正是方棫累累尸骸。

  十五岁的豆蔻年华,于寻常琼闺秀玉,应当无忧无虑,在家绣花弹琴,在外踏青玩乐,受尽家人娇宠,享遍大好韶光;于凤春山,却是率领轻骑五百人大举向西,四处抄掠,骚扰边界,掠夺良民,大肆搜刮。

  若俘虏了精壮男子,便令在刀下,抵冲头阵;若强夺了美艳儿女,便恣意取乐,动辄杀之。区区数百之军,来去如风,所达之处,人离财散,鸡犬不留。

  仅仅三个月光景,竟令方棫损失上万人口。

  就在举国上下皆认为凤春山不过是个只敢在边境撒泼的强盗淫贼之时,这个披着人皮的少女,终于露出自己沾血的兽牙。

  四千人孤军深入,龙韬虎略,握云拿雾,无往不利,势如破竹。如画江山仿佛一张经年脆弱的锦缎,在至关键处开了一道口子,轻轻一撕便濒临支离破碎。童谣甚至传言:“名师大将莫自伤,千兵万马避凤凰。”

  所到之处,秽臭逼人,腥闻百里。所见之人,如游地狱,目睹修罗。

  那一年皇甫思凝还是个黄口小女。她至今清晰记得令太傅脸上的凝重与厌憎,还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是面临可能趋近的死亡时,任谁也难以避免的恐惧。

  据说现在边境之地的河水中,还有渔民常从鱼肚子里吃出人手指。百姓甚至不敢将她的名字挂在嘴上,只是敬畏地称一声“凤修罗”,即可令小儿止住夜啼。

  相比头角峥嵘的二姐和堂兄,凤欢兜则神秘得多。

  凤欢兜是最受凤鸣宠爱的幼女,美若天仙,遐迩周知。待之如珠如玉,有求必应。

  因为这份恩宠与艳名,令她尚未及笄时便求亲者如云。只是凤鸣似乎别有意图,至今尚未为她定亲。

  可谁也料想不到,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女子,居然一下子越过了战功显赫的凤春山和凤别,尊为平西王世女。

  未来的平西之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凤鸣真的老糊涂了不成?”皇甫思凝轻叩着案前的刀鞘,一下,又一下,节奏规律而清脆,“凤欢兜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从来没听说过她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有什么别的优点;她又不是凤春山那种心狠手辣的将才,一介柔弱女流,忽然成了平西王世女,怎么压得住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之辈?”

  “再说了,就算凤别真的不抢,难道凤春山咽得下这口气?从方棫到策梦,从穆南到丹国,她这十几年来杀人如麻,流血有声,功绩都是用人命一点一点填出来的,能服气一个闺中娇女?”

  华年时皱起眉头,道:“这就是我真正觉得最诡异的地方了。”

  皇甫思凝望着她的脸色,奇道:“何如?”

  华年时道:“凤春山那边一个字都没有。不,不要说一个字了,应该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琇書蛧

  皇甫思凝顿了顿,道:“这是什么意思?”

  “进入方棫的不止魏芳青遭遇的那一个小队。”明知道此地安全无虞,华年时还是沉下声音,“他那边死了将近三百人,才留下了几十人——正如你所说,那些人与其有什么战略意图,更像是见人就杀,目的不明的死士。但原朷遇见的那一批则足有七百余人。”

  皇甫思凝一惊,道:“七百人?当年凤春山不过带着五百人骚扰边境,就造孽无数,掀起大乱!这么多人入侵,意欲为何?”

  华年时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白霜,你不要怕。”

  皇甫思凝慢慢道:“我不是怕。”她摇了一摇头,“我并不是怕死。但是这样的大事,怎么不见朝中有报?你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华年时没有松手,道:“准确而言,也不能算是入侵。因为他们并未踏入我方棫境内,只是在边外逐渐集结,人数可能并不太精确。至于这个消息,是我还在宫内时,那个姓原的身边的线人回禀来的,据说是原朷写给她的亲笔书。他也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特意请示此事。”

  皇甫思凝道:“那太后有何决断?隐忍不发吗?”

  华年时道:“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时值盛夏,梵音在外,香气沉郁馥郁。沉水末香,多伽罗末香,黑栴檀末香,多摩罗叶香,牛头优罗伽栴檀香。阁中却有一种异样的静寂,仿佛无数个死而不僵的白昼。人间前路曷其有极。

  华年时道:“白霜,且不提这些。过二日是中元普渡了,你打算如何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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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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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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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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