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竹终于开了一次金口,道:“哈。”
没料到凤竹虽然灵智混沌,居然还有捧哏的天赋。皇甫思凝有点诧异,给她比了个夸奖的手势。
钟瑶□□得发抖,道:“反了你们!大言不惭,竟然敢跟我叫板!我这就让你明白什么是尊卑大节!”她自然不必自己动手,那对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黑着一张脸上前。Χiυmъ.cοΜ
皇甫思凝摇头,道:“人不作死就不会死,这里可是京畿。”
稍微年长一点的男子心神一凛,连忙唤道:“念重!念梦!”那对少年少女停下步履,他拱手为礼,“两位小娘子,在下京兆府尹苏无恙之子苏诗,今日相逢也是有缘,不知可否有幸得知芳名?”
皇甫思凝额角一跳,道:“薄名不值一提。”她轻轻一笑,“不愧是府尹之子,方才□□,有人纵奴行凶,你是否看得清清楚楚?”
苏诗透出几分尴尬之色,道:“小娘子言谬了。这两位是……”
皇甫思凝摆了摆手,道:“我不想污了自己的耳。”
四人齐齐一怔。钟瑶光第一个跳起来,道:“你居然敢!你居然……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诗皱起眉头。皇甫思凝的神色太淡定,反倒叫人踌躇难行,不敢动手。
钟瑶光见其余三人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恨恨道:“够了够了!天塌下来我来撑,你们这帮胆小鬼!”
皇甫思凝弯起天然绯红的唇,仿佛是若有若无的一缕笑,道:“天塌下来你撑?高个子的人才能顶天。就你这又矮又干瘪的小模样……”
钟瑶光道:“今天不在这里收拾了你,我就不姓钟!”
皇甫思凝笑道:“明明是你先来招惹的我,毁了我的纸鸢,还口出恶言,为何还能摆出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的脸皮之厚,心眼之坏,果真是一脉相承。”
苏诗还待劝解,钟瑶光已经朝皇甫思凝冲了过来。那对少年少女彼此对视一眼,也目露凶光地跟上去。
皇甫思凝往凤竹身后一躲,还给她捏了捏肩膀。
“还有气就行。”
天空很蓝,流云很白,打人的很美。
这是苏诗坠入昏沉前最后的念头。
皇甫思凝对着躺在地上的四个人形物体,啧啧称奇。
苏诗没有主动对她动手,身体还比较完整,算是最幸运的一个。好歹没结成死仇。她倒是不怕京兆府尹,只怕抢在某个胖子前头杀了苏诗,碍了他复仇的喜悦。
“凤竹……你在我这里真是屈才了。若是去什么大门大派,你一定会是金牌打手。”
皇甫思凝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不过凤竹好歹能听出来自己被夸了。她的下巴扬了扬,眼波流转,骄傲得像是开屏的孔雀。
皇甫思凝好像被电了一下,浑身又痒又麻,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凤竹目光一转,望向地上狼藉的纸鸢。
“我们走罢。”皇甫思凝有点好笑,“今天出师不利,不太吉祥,等下次天好时再来放纸鸢罢。”
凤竹颔首。
虽然还是没表情,但是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打道回府的路上,人潮汹涌,车马熙攘,与别时不同。皇甫思凝恍然道:“对了,今日没有宵禁,难怪这么多人出来。”她眉开眼笑,语气很轻,“反正无人管我,听说京城里有个新开的酒楼不错,我们去尝尝罢。”
凤竹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那酒楼坐落在神武长街的一条支道上,两旁堆满了各种小铺,马车难进。皇甫思凝与凤竹下了车,缓步踱入。这般喧哗热闹,满满人间烟火,应该算是这段时日来的头一回。那地狱一样杀气冲天的夜晚,诸人死散,哭号满城——一切都遥迢如隔世风花。
酒楼果然是新建,还散发着新漆的桐木味道。匾幅高悬,上头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铁画银钩,酣畅淋漓。
皇甫思凝知道凤竹知道不识字,见她目光凝在匾幅上,解释道:“这是怀霜楼。”
凤竹道:“霜?”
皇甫思凝不解其意,道:“什么?”
凤竹看向她,目光炯炯,吐出两个字:“白霜。”
皇甫思凝没料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失笑道:“我的字取自‘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和这个‘霜’意思不一样。”她指向酒楼旁边的一块漆黑大石,四周无物,突兀林立,“这是‘临云石’,这酒楼特意建在它旁边,应该取义‘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
凤竹道:“临云?”
凤竹说话的能力好像一时好一时坏,现在就是坏的时候,像是一棍子都打不出响,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皇甫思凝也不厌烦,倒觉得很可爱,道:“临云石是天外来客,飞来奇石,坚硬无比。你看到上头和周围的那些断钉了吗?有些人认为临云石就是钉官石,以此自占。凡钉入者,终身利达;不入者不利。”
凤竹道:“真的?”
皇甫思凝道:“这些占卜,信就是信了,不信的人当然不信。”
凤竹道:“你不信。”
皇甫思凝微勾起唇角。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名年轻士子揣着行囊,两眼放光地朝临云石走过去。
“古来举子所期不过朱轓皂盖,近侍天颜,一朝鱼跃龙门。除了十年寒窗苦读,多少也需要点神鬼安慰。现在信之有验的人更多了。”皇甫思凝指向其中一枚红点,那根钉子深入石理,几乎没顶,在一众钉子中十分醒目,“那一根是我父亲钉进去的。他又是娶了令氏女,又是当了宰相,位极人臣,炙手可热……自然有更多人相信这石头十分灵验。甚至还有人说,能钉进去几寸,就能当多大的官,能有多少富贵荣华。”
凤竹道:“可笑。”
令莲华也曾经这样说过。也只有那样天潢贵胄的骄傲少年,才能对红尘凡人的惶惑希冀如此不屑一顾。他对着万人口中的钉官石,负手而立,轻飘飘二字:“可笑。”双眸燃着令氏子弟的火,欲望简单而浓重。
那火不知魂归何处。也许早已被扑灭,也许只留下一缕青烟,连祭拜的地方也没有。
凤竹没有像皇甫思凝那样压低了声音讲话。那几名年轻士子听在耳中,都皱着眉头狠狠瞟了过来。一人冷笑道:“说什么风凉话?自以为是金玉之身,就能瞧不起我们寒门子弟了?”
皇甫思凝自然懒得与他们做这等口舌之辩。凤竹淡淡道:“瞧不起的就是你。”
这话可谓是点了火药桶,一时之间好几人都差点冲过来。皇甫思凝没想到凤竹这么能惹事,道:“他们做他们的,又碍不到你什么事,你发什么疯?”
凤竹道:“我看不惯。”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好看不惯的?这些人相信也罢,不信也罢,敲根钉子难道还吃我家大米了?管什么闲事?”
凤竹不语。
皇甫思凝晃了晃脑袋。话说回来,她第一眼见凤竹就觉得她是个疯傻女,她怎么能指望凤竹不发疯?
她扯住凤竹的袖子,道:“我饿了好久了,进去吃罢。”
酒楼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菜气酒气并重。凤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一桌上的飞孪脍、烧鹅、剔缕鸡等物飘了过去。
她们上楼落座之后,凤竹严肃道:“肉。”
皇甫思凝好笑,心道:“原来她爱吃肉。上一回她不能说话,对着那些素斋估计给憋坏了。”她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道:“我记得你不爱吃甜,还有什么别的忌口吗?”
凤竹想了一想,道:“太多了。”
这个回答倒是令皇甫思凝一愣。然后才理解凤竹的潜台词——“因为太多了,所以也就不忌了。”
皇甫思凝嗤笑道:“行吧,就当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我就照着肉点,你可不许挑嘴,本来就没几两肉,再瘦下去就要迎风倒了。”
凤竹点头,舔了舔嘴唇。皇甫思凝想起以前捡过的一条细犬,她那时候应该比钟瑶光还小,令花见刚去了没多久,她那爱从府外捡东西的毛病也是那时候养成的。那条细犬大概也就七八个月,平时疯得没影,只有在每次喂食前才会这般乖巧,身段纤巧苗条如新月,黑眼睛又大又湿漉漉。她喜欢得不得了,翻了许多书,想给它取个威风凛凛的好名字,思前想后,一直悬而不决。
后来那条小狗叫皇甫云来迎面遇上,一脚踢飞,当场就不行了。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打算给捡来的东西取过名字。
凤竹是第一个例外。
凤竹是太多的例外。
皇甫思凝点好了十几盘菜,见凤竹眸光发亮,充满期待,不由更是好笑,道:“我去更衣,你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凤竹道:“我等你。”
皇甫思凝问了净房所在,下楼去了。忽然后颈一痛,双眼翻黑,就此陷入昏沉。
凤竹一直在等。
皇甫思凝点的菜色已经上了大半,确实如凤竹所愿,都是大鱼大肉的荤菜,又做得精致无比,风雅难得。
满目珍馐,热气蒸腾,香味扑鼻,十分诱人。
月上中天。
皇甫思凝一直没有回来。
凤竹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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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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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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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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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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