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松讪讪笑着,递了一个烧饼过去。
那女子不知是饿了多久了,接过去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的几口就咽了下去。
吃完了烧饼,她拄着木根拖着那条断腿来到曹二宝的摊前站定,像看烧饼似的,那双眼又直勾勾的落在了曹二宝的肉案上。
曹二宝苦笑着:“大姐,我这猪肉是生的,可吃不成,你要是没吃饱,我好人做到底,再给你买个烧饼吃吧。”说着扔给岳松四个铜板儿,又取过一个烧饼递过去。
可那女子不接,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肉案。
只听得临边摊友取笑道:“二宝,人家姑娘是想吃肉啦。”曹二宝手握着烧饼举在半空中,不觉尴尬了。
送猪肉他可舍不得,顺便切下一块,可就不止四个铜板。
正犹豫间,却见那女子蓦地伸出手,抓起了他肉案上锋利的剔骨刀。
曹二宝急了,忙放下手中的烧饼,去夺女子手中的刀:“姑奶奶,我怕了你啦。算了,我来我来,刀给我,我切给你。”
唉,就当给小舅子多送了点吧。
可那女子把那把剔骨刀握的紧紧的,见着曹二宝伸手来夺,居然松开了一直拄着的木棍,用拄木棍的手直接抓住了刀刃。
锋利的刀刃被她握在掌心,她居然似毫无痛觉,一滴滴血珠滴落在她脚边污泞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曹二宝分明看着,她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手中那把剔骨刀上,寒光冷冽。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了松开了夺刀的手。
“算了算了,你要你就拿去吧。”曹二宝无可奈何地道。
那女子失去木棍的支撑,曹二宝又松开了与她拉扯的手,她的身子一歪,便跌倒在雪地中。
她就坐在市场里被众人踩的泞泥不堪的污雪水里,只低头把那把刀小心地揣进了怀里,又拾起木棍,挣扎着站起,转身离去。
那女子经过这么一折腾,身上的僧袍更脏了,一走一拐的,多日不曾梳理过的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活脱脱一个叫花子模样。
屠夫曹二宝从来就个坦率、直爽的汉子,平素里大大咧咧的从不知忧伤为何物。
他这会儿目送着那女子拄着木棍蹒跚的艰难的挪出了市场,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心头酸酸的。
这一年的送往莫府的年礼是柳慕容带柳平亲自送去的,毕竟年后两府就得正式订期迎娶了。
在莫府里,柳慕容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中午莫太傅甚至还亲自陪他喝了两盅,谈天论地,一老一少倒也相谈甚欢。
午饭过后,在莫府雅意十足的雪中花间小亭里,莫宛如又陪着他煮茶论诗,赏梅花。
柳慕容纵然是文不成武不就不学无术,但在国公府自小便由众多名师大家薰染出来的那种贵不可言的气度,若真要装起来,可是不输与这长安任何人。
四诗五经,虽不精却也涉猎甚广,莫宛如不论谈什么,也都能接上两句。再加上人又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的,一个下午下来,莫宛如已是眉梢含春,喜不自禁了。
天将晚,柳慕容带着微醺的酒意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柳平和赶车的老马并排坐在车辕上,兴奋的跟他讲着莫府的小花园是如何的雅致,莫家小姐是怎样的国色天香。
“到底是帝师之家,那份儿气度真真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上次游云寺爷没带我去,只听龙三他们回来说莫小姐怎么怎么的漂亮。他们那群粗人能懂什么,漂亮倒在其次,那份高洁的气质才是真真当的起咱们柳公府的当家主母的风范。你是没见着咱爷,平日里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可莫家小姐往那一站,带着咱爷都变的气宇轩昂了。”
柳慕容听着马车外的柳平一路叽里呱啦的,只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抽痛。
他敢不站的“气宇轩昂”吗?从前几日大嫂准备莫府的年礼开始,每日里去请安,奶奶都要拉着他的手,反反复复的叮咛,有时说着说着甚至就泪眼婆娑了。唯恐他象当初上家学时,顽劣不堪,惹恼了夫子般,令的莫府不满意。
至于莫家小姐人有多美气质又有多高洁,他反倒不曾多看,在他眼里,这满长安的世家小姐不都是这般模式养出来的吗?不都一个样吗?
柳慕容伸手揉捏着太阳穴,疲惫极了。不禁暗暗长叹,这一天的,应酬的可真累啊。琇書網
随着柳平与马车夫老马七扯八拉的闲聊,柳公府四匹良马拉着的华丽的马车转进了柳公府所在的巷道里。
“咦,老马,那个女叫花子怎么又来了?”柳平惊诧的问道,“前几日不是让你把她送去临时收容所么?”
“送了,都送了几次了,就是送不走。先天送去,第二日她就又摸来了。又哑又傻的,问她什么她都直愣愣的看着你不吱声,那眼珠儿像不会转似的,又还是个瘸子,唉,也怪可怜的。”
柳慕容本是靠在马车窗边,中午喝的酒还没完全散去,酒气上涌,觉得马车里面又闷又热,便把马车窗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让外面的冷风吹着。
听的柳平跟老马一问一答的,便透过那条缝隙向外随意扫了一眼。
只见那女子穿着一件已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宽大的袍子,肩上头顶都落满了雪花,靠在柳公府长长的围墙另一端的墙根下侧坐着。
她的双手笼在袖中,垂着头,一头长及腰间的长发,乱蓬蓬的披散着,直遮住了大半个面目,柳慕容只能从她散乱的发丝间瞧到一个小巧的、尖尖的下巴。
可只是一眼,柳慕容顿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心剧烈的蹦哒的像是要冲出胸腔。他猛的跳起身,头顶撞上马车车顶,他似毫无感觉,只用双手拍打着车门:“停车,停车,快,快停下。”
“吁,吁……”老马虽是不明所以,但仍赶紧拉紧缰绳,马车向前冲着。直快行至柳公府正门,马车才将将停下。
柳慕容没等马车停稳,便急切的从车上跳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紧随他身后下车的柳平赶忙去扶,没等伸出的手沾到他的衣角,柳慕容已稳住身形,足尖一点,几个跨步便奔至了那女叫花子身前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拂开了她那凌乱的还带着冰碴的发丝,露出了她的脸。
她的脸显然也是多日不曾清洗过,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印,都已干涸在面上。她的额头双颊残留着无数道伤痕,有的已好只余淡淡粉色的印痕,有的仍是结着血痂长长的一条。双颊上在那纵横交叉的伤痕处,又有着数个拇指大小乌红的冻疮包块。
“小玉?”柳慕容颠抖的伸出双手抚上她的脸。
他只见着自己的双手十指修长,圆润光滑,洁白如玉。他那双漂亮极了的手捧着她的脸,直衬的那张脸丑陋的不堪入目,丑陋的令他心痛如刀绞。
他想说,小玉你还活着啊?他想说,小玉你怎么现在才找来啊?他想说,小玉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了这般模样啊?
……
可千言万语在他的胸里翻腾着,汹涌着,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般的呼唤:“小玉……”
李小玉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大大的眼里没有半点光采,呆呆的直愣愣的看着他。
柳慕容温柔的用指肚细细的给她擦着脸上的泥印,低着头,他的额头几乎都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小玉。”他低低的又叫了她一声,充满了喜悦。
李小玉身子猛的一震,似突然从迷梦中被惊醒了。
她抽出一直笼在袖筒中的手,摸向自己的怀里,在柳慕容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剔骨刀便捅进了他的胸膛。
柳慕容直直仰面而倒,柳平几乎是扑了过去,将将接住他仰倒的身子,自已也被柳慕容倒下的冲力拽倒,歪倒在柳慕容的身侧。他双臂紧紧抱着柳慕容的身子,见他胸口上插进去的剔骨刀只余把柄,直骇得魂飞魄散的失声惊叫:“五爷!”
“小玉,那是小玉!”柳慕容吃力的抬手抓住柳平的衣领。见着柳平连连点头:“知道了,五爷,我知道的。”他才放心的闭上了眼,手臂也随之无力的从柳平的胸口滑落。
在他最后的一眼里,他看到的是长安城顶头的天空,灰灰蒙蒙,阴霾密布。片片雪花洋洋洒洒,裹就了一色素白的天地。
可是,在他的心底里,在他最后的一抹意识里,却是剎那春回,百花齐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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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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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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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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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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