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语里,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1
生命可以被复制,被克隆,但记忆却不能同时属于两个人。
在记忆的层面,那些储存着的意识让每一个人类成为独立的、区别于其他任何人的存在。所以当在青峦村,他亲眼见证了陶小晨觉醒了任繁星的记忆,他们不会再将她当做陶小晨。
因为那是任繁星的“苏醒”,与陶小晨无关。
而这段零碎的记忆仿佛平静海面跃起的鱼,在冲处水面的刹那,仿佛撕开了一道裂缝,阳光倾泻而下。
蒙蔽在心头的黑布像是悄悄扯开一角,给予了他片刻清明。记忆里的那人依旧看不清脸,但不同于上次节目结束后接受惩罚时看到的那种毫无感情的虚影,而是用一种颇具他风格的方式,给予他润物无声的关照。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任繁星不一样。
他只是获得了旁观者角度的模糊,却并没有真正被唤醒。
卧在桌上被梦魇折磨的人是过去的他,却不是现在的他。或许在那份痛苦与梦魇被记起之前,他永远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所以那人知道吗?
他是单纯为了自己能安稳地午休,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适?
这样的疑问和想法从脑海中倏忽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一星半点,整个人便被忽然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吸引去了视线。
在与惩戒者一步之遥的位置,硬生生地横了个人。
云翳散去,月光照亮了由门锁变型后的惩戒者光滑的金属表面。
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校服拉链拉到了顶端,领口贴着他的下颌笔挺地立起,露出颈后窄窄一条皮肤,满头银色发丝被月光照得似乎在发光。
“你发什么呆?”钟洵的声音有些不悦,“往后站。”
宋知返和温思黛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姜简向左踏出了一小步,
姜简仰头望着生涩地活动着自己的机械头颅和手臂的惩戒者,心头那条跃空而起的鱼,摆尾一晃,落入水中,留下圈圈涟漪。
他终究只是找到了记录中的自己,而没有想起自己。
但好像,没有想起自己的不止他一个。
“面部识别错误。”
“面部识别错误。”
“无法识别至面部,已改为身形轮廓识别。”
“身形匹配失败。”
“身形匹配失败。”
机械头颅扫过姜简和钟洵后疯狂报错,提示语音语音卡顿着,转换着,似乎程序的判断和读取出现了问题。它在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头颅,忽然停在了一个角度,卡在半空。
姜简顺着方向看过去。
宋知返打了个哆嗦,一脚踩上了另一只脚:“卧槽,它在看我?”
姜简正想说让他别害怕,没想到钟洵已经给这个半宕机的惩戒者让出了滑行轨道。
惩戒者脚下的滚轮似乎也不够润滑,走了两步还顿了一下,滑到宋知返面前
“我他妈就说吧!”宋知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定临死前不管不顾地说钟洵的坏话,“他绝对是故意的,也就你会信任他。听我说简哥,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恶名在外吗?因为他真的能在任何时候舍弃任何人,他绝对做得出来!”
空荡荡的楼道中响彻着宋知返的怒吼。
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命重要,他不能再死一次了。宋知返想着,转身往来时的电梯间跑。
却没想到整个人忽然悬空!
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惊愕地回头,只见钟洵改为两手穿过他的腋下,按着他两侧的肋骨,直接将他举起,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在了惩戒者眼皮下。
“卧槽到底是我他妈太轻,还是你臂力太牛逼?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有点高!钟洵你个魔鬼,你敢拿我喂机器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太过分了这个人,你怎么能当着简哥的面做这种事情,你个大猪蹄子活该人家不理你活该你没老婆!”
宋知返脑子里一时有点乱。
说出来的话混着尖叫,语无伦次。
“安静。”钟洵厉声道,回头看了一眼姜简,“这小屁孩就认你,你管管。”
宋知返被举高,两腿悬在空中有些僵硬,悄咪咪白了钟洵一眼。听听,这语气,就他妈差别对待。他不忿地嘟起嘴,用余光瞥见温思黛靠在墙角,悠闲地看着他,也是毫无危机感。
他脸一红,想说的垃圾话瞬间噎在嗓子眼里,高傲地别过头。
在钟洵和姜简面前可以没形象,在漂亮姐姐面前丢脸,不行。
姜简看着宋知返不禁有些出神。
宋知返表现得易怒、暴躁,乖戾阴暗又没有道德底线,却因为人设限制不得不伪装得乖巧听话又懂事。但他知道,小宋实际上是个情感淡漠的小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看宋知返就如同看他自己。
可在钟洵面前,宋知返竟能够完全卸下了伪装,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会哭会闹,会害怕,就像脱离了人设的控制,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
“放心。”姜简努力牵了一下嘴角,试图给宋知返一个能安定人心的微笑,“它是从门锁变化而来了,功能性应该更偏向于守卫。而且以这种老旧程度……这个哥哥对付得了。”
“简哥,不用勉强自己微笑的,真的。”
宋知返动了动嘴唇,吐槽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在姜简说出“哥哥”那两字的时候,钟洵的手无端抖了一下。
“别举那么高,往下一点。”姜简收回了他没用的笑容,轻车熟路地指挥着钟洵,“它要匹配身形,你这样很有可能不在它的识别范围内。”
“什么意思?”
“自动出水的感应水龙头知道吗?它刚刚启用可能连校准都没有进行,你可能要探索一下它能识别的边界范围,把小宋放在正中间。”
宋知返的心已经麻了。
他觉得自己想被拎住后颈的猫,任人摆布。
很快,惩戒者传来“滴”的一声:“身形匹配成功。”
钟洵送了一口气,刚要把他放回到地上,忽然又传来一声:“面部识别失败”
四个人警觉地弓起身。
“面部识别功能已报修。”
“请糖糖在身形匹配的同时,在界面输入密码手势进入。”
惩戒者胸前亮起一块液晶触控面板,面板的底图是一张蓝绿交织的世界地图,颜色深浅不一,表现着地形与地貌的不同。
“糖糖是谁?”宋知返皱眉。
“不知道,但你现在是糖糖的替身。”温思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早知道是校园主题,我就不会申请来淘汰赛补位。这是要考地理了不是?”
“这里是艺体楼,为什么不考音乐美术啊!”宋知返吐槽完,眼巴巴地回头,“所以我还得被举着吗?”
“身形匹配的同时输入密码手势,你说呢?”温思黛随意拽了拽裙边,走到钟洵身边,“我来举,你俩聪明,你们开锁。”
钟洵挑了一下眉,没等他开口,宋知返整个人被温思黛接了过去。
“卧槽。”宋知返在空中直发愣。
所以他真的已经瘦到连女人都能把他举起来了吗?
“手势密码。”钟洵伸手在触控面板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倒是给点提示。”
姜简伸手抓着钟洵的手腕:“你轻点。万一有次数限制怎么办?”
惩戒者的脑袋咔咔响了两下,中段部位又发出那种宛如许久没调音的琴弦拨弄出的旋律。
与此同时,面板上出现了一个小扳手图标。琇書網
“糖糖……一定是太久没有回来了吧,连密码,密码都忘记了。”惩戒者的声音断断续续,“请点击调音按键后获取密码提示。”
姜简看了一眼,松开了钟洵的手。
钟洵在小扳手上按了一下。
“调音中,请等待”
“系统版本过低,当前版本为3.7.1.2,请及时升级。”
这个版本……
姜简快速提取了之前浏览过教师手册上的信息:“是三年前的版本。”
温思黛扬声说:“荣誉墙!虽然上面没有近三年内的奖项,但是三年前曙光二中还有在这里练琴的艺术生,对吗?”
她呼吸一窒,好像一直有什么信息被她遗忘在角落。
时间,地点,还是人?
“调音完毕”
“下面是密码提示,仅提示一遍,对糖糖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的!”
钟洵和姜简齐齐站直了身子。
音符从惩戒者的身体里行云流水般流淌而出。
弦与弓以不同的姿态相抵又相离,如亲吻,如摩擦,牵动心魂的低语游走在共鸣箱中,通过音柱直至背板,在天与地的共振中发出每一个清晰又明亮的音符。
姜简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手指。
如果用博闻强识来形容他,那么音乐是他唯一的短板。
如果说传到耳膜中的音乐作品,是音乐家对他耳膜反应的记录和再现。那么欣赏音乐的人,就是在音乐的信号中解读和感受另一个人的灵魂。2
但他无法理解感情,也就无从解读其中的情绪。
一切天籁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串振动的波,是共振被逐一放大的结果。加之某些他还不曾回忆起的原因,他对音乐有着本能的排斥,就像他厌恶被触碰的过度洁癖一样,避之不及。他只知道不同的乐器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却从来不曾欣赏过它们。
所以,这个密码,他解不了。
他无力地将手垂在身边,准备接受责备。
无数音符从他脑海里飘过,他努力调动着几乎不存在的音感辨识着他们是什么音,如同在茫茫大海上打捞并不存在的美人鱼。
“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钟洵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他迅速抬头看向他,便看见这个男人闭着眼睛,一脸平静。
“莫扎特的第五号小提琴协奏曲。”
“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
“巴赫的g小调第一奏鸣曲。”
“德彪西的月光。”
密码提示只有一遍,每一首曲只有三十秒左右的时间,而钟洵将这串联起的音乐片段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银发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缥缈。
他眼帘低垂,阖眸站在月下,气场不改,落在姜简眼中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惊艳。
“最后是……维瓦尔第的冬。”
话音刚落,姜简就看见他睁眼,伸手将他拽到身边:“剩下的哥哥不懂,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的钟洵;救命叫亲爱的多恶心sos
现在的钟洵:叫哥哥还挺好听的#.#
9月尝试日更,如果晚上9点12点之间没更就说明我在加班嗯:з」
1威利斯巴恩斯通博尔赫斯谈话录:“在西班牙语里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
请教过西语专业的朋友,西语里醒来更常用的说法是despertarse。recordarse的确有醒来的意思,也有想起自己的意思,但似乎并不常用。我猜可能是阿根廷常用的西语用法,毕竟博尔赫斯是阿根廷人。如果有语言专业的读者也欢迎分享和指教
2这段话化用了北大毕明辉教授公开课中的讲义:“当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你的耳膜里去,他是另外一个人耳膜的反应的记录。当它再现出来,通过声波振动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的时候,你是通过一种特殊的信号,来解读一个人、一个灵魂、一个世界、乃至一个世纪。”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毕明辉教授公开课,西方音乐与西方文化,第一讲:西方音乐专识一
参考文献和网络视频链接会在完结时统一整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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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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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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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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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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