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城市半空的轨道上缓缓行驶,晨曦却没有照进车上人的心中。
“我之前给他的名片上写过一句话。”姜简垂下手臂,用钟洵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钟洵声音微哑。
在曙光二中,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时,宋知返以睡前故事之名暗示过他们的过往,那时他便对钟洵讲述了他们的初遇。
姜简顺手制止了少年的冲动暴力,朝他递去了一张名片。
不,那不是名片,那是一道光。
“若迷而知返,善莫大焉。”钟洵咀嚼着姜简留在名片上那句话的后半句,尾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
医院天台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姜简慢吞吞地收回目光,自嘲道:“竟像句谶言。”
迷途的少年终于找到了向善的路,但这条路,也太决绝了。
“我们会带他回家的。”
钟洵拉着姜简的手,往后面的车厢走,热量源源不断从他的掌心传到姜简身上。
车上的人沉默打量着他们,几乎没有一人想要和钟洵与姜简搭话,不敢对视,避开视线瑟缩在座位上。郝刚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张了张嘴,一向油嘴滑舌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眼神是姜简从小就熟悉的,仿佛他是异端,满脸戒备。
他早已麻木无感。
倒是钟洵,牵着他小心翼翼,似乎怕他也像温思黛那样发了疯似的砸窗跳车,让他感到新奇。
好在最后一节车厢里空无一人,不用再迎着那样的视线。
姜简径直走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钟洵在他旁边坐下,两人无比默契地同时打开了实时排位列表。
一晚上过去,原本1000多位嘉宾只剩下近五百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丧尸们编织的幻想中走向死亡的温床。
温思黛的排位在迅速下降。
与此同时,有一部分人的排位正在稳步上升。
显然,坐在这趟列车上的人,是以同样的速度在缩短与演播中心的距离。
姜简逐一记下这些人名,而后跳转到嘉宾录像兑换的界面。
开场时那个场记说过,使用积分可以在商城里每天兑换一位嘉宾的录像。他们离演播中心越近,第一名的争夺就会越激烈,即便不想伤害任何人,也难保其他人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知己知彼才是最重要的。
姜简指尖顿了顿,瞥向跟着他们进到这个车厢、坐在最前排的郝刚,莫名有些不安。
据宋知返说,他半夜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着偷偷溜走,被温思黛在楼上看见了。而且,刚才那个袭击温思黛丧尸,也是跟在他身后上来偷袭的……会不会他在此之前已经进入了丧尸的引诱陷阱,被啃咬之前用花言巧语说服了那个丧尸,和它沆瀣一气?
他抬手输入了郝刚的名字。
录像从他和温思黛跳伞开始,惯会抱大腿的他一眼认出自己的队友是排名前三的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争执,温思黛说往哪儿就往哪儿,一路上都相安无事。
温思黛知道他又弱又怂,也没指望他能做多少贡献,抱着他不捣乱就没事的心,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废话,一路从荒无人烟的偏远小村跋涉到景致不错的小镇民宿。
他们的落点很偏僻,途中没有遭遇丧尸袭击,晚上平安抵达。
郝刚和他在青峦村所见一模一样,看下来全程只有临时起意离开民宿这个动作显得很蹊跷。只是录像中也没有任何声音和光影异常,他就像突然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从床上坐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民宿的郝刚一路也没有遇到危险,走走停停,兑换两个面包补充了体力,继续往前走。半路遇到有人遗弃的车,他偷偷钻了进去,把驾驶室里已经死了的丧尸搬出来,自己开车开了一路到了医院。
“天选之子一样。”姜简喃喃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郝刚察觉到姜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冲他咧嘴。
姜简歪头看他:“上次在演播中心的情报交易中心看到你,没来得及问,我的情报卖出去了吗?”
郝刚闻言,抬手扶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嘿嘿一笑。
“咱们可是一起参加过节目的交情,怎么会呢,我是去买情报的。”
“原来如此。”姜简耸肩,没在搭理他。
钟洵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见郝刚没有再继续和他们搭话,便专心盯着自己的屏幕看。
他排位第一的积分几乎全用来搬空了商城,早就忘记还有录像可以回看。与其说他对其他嘉宾的信息没有兴趣,倒不如说在绝对力量面前,那些人不值一提。
他腕带的屏幕上显示着可以查询的实时地图,如果这条路线上有任何变化,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备选方案。
他的目光在腕带屏幕和窗外的景色之间移动。
列车下方,晨光中的城市宛如新生,有嘉宾仰头望着列车,亦有嘉宾飞速朝下一个站点疾跑,还有人咬了咬牙,踩下油门往演播中心的方向更近一步。
“按这个速度和路线,恐怕得到今天晚上才能到演播中心了。”钟洵指尖在空中轻轻滑动,将地图放大缩小,忽然察觉到什么,转头对姜简说,“你看看你的地图,范围有变化吗?”
姜简果断关了录像,切到地图界面。比例缩放后,整个人怔住。
地图范围……变小了?
他上下左右拖动,发现地图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以不同程度的面积在缩小,原本的地图边界已经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更小的边界。
比如,温思黛他们夜晚停留的民宿,原本在西北偏中部的位置,现在在地图上已经是最西北角的一处坐标了。而更西、更北的地方则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了场记。
001号说:“确认方圆五十里没有完全嘉宾后,地图就会缩小。”
099号则直接把地图从他们跳伞后的大小变化呈现在姜简眼前,一个区域内的嘉宾确认死亡后,这个区域就会在地图上化为虚无。
“他不想承担更多精神力。”姜简想了想,很快理解姜繁的想法,小声说,“支撑更广袤的地域需要更多的精神力,缩小地图对他确实方便。不过,你现在……”
精神共享还在,他能感受到钟洵比先前要充沛的精神。
难道说现在的树放弃了从钟洵的身上吸取力量,而转向依赖姜繁了?
“我的状态还不错。”钟洵收起地图,顺手兑换了燕麦牛奶和面包递给姜简,“还没吃早餐呢,趁现在还没人闹,多吃点,顺便睡一会儿。”
姜简则兑换了湿纸巾,疯狂擦了擦两个人的手掌心,随后叼起面包,边吃边说;“这种话还是少说,我从来这儿之后就没睡过什么好觉。”
列车稳稳当当停下,车门打开,前方车厢一阵嘈杂。
郝刚爱凑热闹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好像嫌在这边看不清,起身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乌鸦嘴。”姜简把燕麦一饮而尽。
钟洵抬眸,向前方凝视了片刻,收回目光,指腹在姜简的唇上用力一按,擦去牛奶残留在嘴角的痕迹:“没闹过来就不算,你先靠着我睡一会。”
姜简清冽的眸子瞪了他一下,抬手扶着钟洵的头,用力按在自己肩膀上。
“总是你醒我睡,这合适吗?闭眼。”
他声音冷冷的,语气中是藏不住关切。
银发在空中荡了荡,男人没有反抗地靠过来,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哪怕不敢放松,闭目养神休息休息也好。姜简的指尖在钟洵头顶拨了拨,发旋顶端生出的黑发越来越多,显得中段和发尾的银白不伦不类。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呢?
如果说原先钟洵的潜意识在抗拒和树的融合,那么现在看,树几乎不从钟洵身上吸取能量,难道说树放弃了吗?
姜简手指从他柔软的发丝中穿过,缓缓落在他的颈间。
路易斯赠予的那条项链泛着明亮的光泽,即便是他这样不伦不类的发色,也衬出了几分清绝与高级感。
他轻轻解开项链的扣,钟洵睁开单眸,透过发丝看着他。
“你睡你的,我兑换了一个小型对讲装置,把项链改造一下。”
精神共享的听辨感总是不稳定,钟洵没有在意,任由姜简取下了项链。
细微的拆卸声在耳畔助眠,钟洵恍惚回到了从前。
要么摆弄着装备模型,要么在键盘上操作,他靠在姜简的椅背上静静看着他沉浸在工作里,只要自己不说话,姜简就永远不会主动搭理他。
姜简身上的气息淡淡包裹着他,睡意温柔地在钟洵身上蔓延开去。他困倦地撩下眼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姜简的膝上,安静地合眼。
姜简的动作很快,他重新给钟洵戴上项链时,钟洵已经进入了睡眠。他小心翼翼把吊坠放进钟洵的领口里,专注地看着他的睡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车厢前方的骚动也渐渐安静下来,列车缓缓重新启动,向着下一站继续开。
阳光从车窗洒进,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
仿佛逃离俗世喧嚣,前往远方度假一般,满是岁月静好的错觉。
列车晃晃悠悠不知道开了多久,久到姜简也撑不住打了个盹。
再睁眼,竟然已经是傍晚。
银灰色的高楼矗立在不远处,直入云端。
列车在暮色中停下,他收回目光,抬起眼眸,看见自己所在的车厢与前方车厢相连接之处,有两张熟悉的面孔。
黄昏勾勒着她们伤痕累累的脸庞。
“嘘——”姜简轻轻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指靠在嘴边,向陈夕清和卜蒙示意,
“他在睡觉。”他压低了声线,用气声说道。
看样子这两位姐妹这次还是队友,两人身上也有淡淡的丧尸脓液,想来也是突破了丧尸的重围,才在这一站上了车。
姜简点开地图查看,果然,这是开往演播中心前的最后一站。琇書蛧
而且地图的范围越缩越小了。
陈夕清在倒数第二排座位坐下,转身,瞥了一眼熟睡的钟洵:“你俩可真是心大……郝刚那个狗比在前面的车厢里大肆抹黑你们,说你俩是幕后黑手,现在那些嘉宾没一个人愿意到这边来,都在想办法等下给你俩使绊子呢。”
姜简眸光动了动。
“那你呢?”钟洵幽幽睁开眼,直起身,声音微哑,“你看他不觉得眼熟吗?”
陈夕清轻哼;“是,我之前因为沈哥的事情对你态度不好,但你也要承认,那次节目就你一个人活下来是很离奇的。至于姜简,我又不是脸盲,那个灰衣服男人和他除了脸像一点,还有哪里像了?”
“就是说啊。”卜蒙附和道,“姜姜的眼睛比他好看一百倍!”
“沈虑的事……”钟洵看向陈夕清,嘴唇动了动,“那次节目之后我昏了很久,醒来才知道只有我活下来了。”
姜简侧目看着他,没有吭声。
如果不是因为钟洵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不是因为钟洵和树始终处在融合的过程中,或许他也未必能与一个完完整整的他在这里重逢。
“行了,你不用解释。”陈夕清翻了他一眼,“沈哥以前分析说,荒芜之地只是嘉宾之间传出来的一种念想,仿佛在节目里的死亡并不是死亡,是进了另一个地方,迟早有一天能回来。我又不傻,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对你的迁怒,也只是没有接受他彻底离开的事实罢了。”
“现在还是想想等会儿到了站,你们怎么面对前面车厢那么多嘉宾吧。”卜蒙在掌心里连抛了几次硬币,“卦以凶起,很不妙啊。”
钟洵刚想开口反驳她封建迷信,冷不丁想到她之前给自己算的那张恋人牌。
巧了不是,他们现在还真是恋人了。
还挺准。
他抬手从库存里兑了一张桌子,支在列车走道的中央,然后接连兑了一桌丰盛的菜品,每个人还有一个小火锅。
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两个姑娘眼睛发亮。
卜蒙吸了一下口水:“请、请我们吃吗?”
钟洵淡淡地说;“要真是凶卦,你就把这顿当成最后的晚餐吧。”
“……”
卜蒙抓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大手一挥:“等会儿,等我吃完,非给你摇一个大吉大利、万里挑一的卦象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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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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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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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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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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