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简却想多停留一会儿,不想错过钟洵的每一个瞬间。
长廊尽头的白光渐渐出现在他眼前,他离那扇门越来越近,钥匙带他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和钥匙的力量无声无息拉扯着,仿佛一场隐秘的拔河。
在钟洵的回忆画廊的最后旅途中,一场吃力而漫长的驯服持续进行。
直到最后一幅画前,钥匙的速度才缓缓减慢。姜简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拨开额前微卷的发丝,朝那画框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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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长锋的办公室里,钟洵背手而立。
沈虑失踪后的时日里,那个昔日随性洒脱的少年褪去青涩和毛躁,洗尽铅华,出落得成熟而稳重。
他沉稳地接过资料,凝神浏览。
看到最后一行,抬眸:“沈虑失踪后,我和姜简接手了所有失踪案,姜简筛遍监控,调阅证词,在70%的案件中都找到了一个身穿灰色褂子的人影。”
沈长锋:“没错,另一组沿着这个思路去调查灰褂人的身份和行踪,发现最近他深夜在邻省某医院附近频繁出没的踪迹。你也参与了调查,这个人行踪离奇,时常在监控里消失,所以此次行动需要你亲自出马,黎明组会配合你。”
“明白。”钟洵动了动嘴唇,“我一个疑问,失踪案一直由我和姜简共同负责,这次行动,为什么不带他?”
“姜简还在休假不是吗?”
“这不是理由,沈局您随时可以将休假的人召回。难道这次行动,您要对他保密?”
沈长锋深深看了他一眼,从桌上拿起另一份资料扔给他:“看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
钟洵看完,双腿像是死死钉在了原地,望着沈长锋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眼眸翻涌着情绪,过了很久,鞋跟一靠,挺直腰板:“是。”
画框外的姜简已是旁观视角,他不再像当初能将意识附着在任何有利于观察的角度,无从得知钟洵究竟看到了什么。
画框内的钟洵将资料还给沈长锋,走出办公室,恍惚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姜简的电话。
“小姜老师,喝酒吗?”
这天是姜简难得的休假日,他坐着公交车,换了两条线路,在外面兜了两圈,路上看完了几篇最新的前沿研究论文。
返程的路上,他在自己手绘的地图上标注着失踪位置,一边转笔一边沉思,就连期间接了钟洵一通电话也忘在了脑后。
车慢悠悠地开到自家楼下的站点,他下车,收拾好背包上楼,就看见钟洵坐在他家门口的地上。
钟洵歪头靠在墙上,眼睛紧闭,怀里抱着一塑料袋从家里酒柜薅出来的酒,风衣在地上铺平展开。
楼道里一束夕阳打进来,拖着他长长的影子,照得钟洵半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阴翳。
在姜简站定的瞬间,钟洵睁开了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姜简什么也没问,两人难得一次不是因为公事而见面,开怀畅饮,聊到深夜。
起先是钟洵再说,姜简默默听着,一口接一口浅酌。
不知道是不是那酒的后劲比较大,姜简那样酒量颇深、面不改色的人也觉得有些上头。琇書蛧
他拿着论文坐到钟洵身边,思路清晰地和他讲,他自己的想法和试图建立的模型。总之都是钟洵听不懂的内容。
他垂眸望去,姜简竟已是双目迷离。
他连喝多了都是一幅冷淡的模样,除了耳尖的红晕,再没有任何端倪。
钟洵喉咙动了动:“该睡了。”
姜简点头,起身,晃晃悠悠在浴室转了一圈,径直钻进卧室。
钟洵胸口闷闷的。
他竟然连一句关照的话都没说,是想让他自己顶着醉意打车回家吗?
明知道姜简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他却还是忍不住会有所期待。
他仰头灌下最后一杯酒。
而后落杯起身,收拾好满桌酒瓶,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垃圾袋,分好类。
回头,就见姜简拖抱着被子,站在卧室门口的走廊上。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向来清冷的声音有一些迷糊:“别收了,你明天还有事,进屋睡吧。”
钟洵没有动,死死盯着他:“你呢?”
姜简轻轻打了个哈欠,走到沙发上躺下:“我将就一下,反正休假。”
他闭上眼,很快就在钟洵面前睡了过去。
钟洵把各处收拾干净,走到沙发边,半蹲在姜简面前。
他的睡姿是很缺乏安全感的蜷缩状态,背部随着呼吸起伏。
钟洵静静看了一会儿,将他打横抱进了卧室,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穿上风衣外套推门离开。
“晚安。”
楼道里,门锁扣上时的回声响起。
画框外,姜简抓着钥匙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想起来,就是这天醒来,自己就再没见过钟洵,而后的一整年,他滴酒不沾。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越来越清晰,姜简蓦地意识到,这或许是每一个被屏蔽的记忆的终点——他们进入节目组前的最后一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洵连衣服都没换,一个人赶赴沈长锋任务中提供的可疑地点——邻省的某家医院。
钟洵在路上睡了很久,到达目的地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行动前,他特意检查了一下通讯消息,没有姜简的任何音讯。
钟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妥帖收起,环顾四周,熟练地往医院后门的小巷走去。
钟洵是蹲点的最后一站。
按照计划,当灰褂人出现后,黎明小组的成员将负责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往钟洵的所在之处逼近,形成包夹之势,进行瓮中捉鳖。
他靠着墙,一手扶在武器上,耳机中是队员们的汇报声,不远处,是逐渐朝他靠近的脚步声。
哒——哒——
那人闲适极了,步伐轻盈,像是能在雨天起舞的松快。
那人在转角处停下。
钟洵屏住呼吸,最好准备,他给远处能望到他的队友打了手势:一切就位。
忽然,一道慵懒嘲弄的声音响起。
“钟先生,等您好久了。”
钟洵瞳孔骤缩,浑身紧绷的肌肉蠢蠢欲动,即将有所行动。
刹那间,转角处的人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从脉搏处沿着手臂席卷而来。
空间的扭曲感在他眼前放大,仿佛天空被撕扯开一个巨大的口,而他正不受控制地被那个无形的空间裂缝吸入。
钟洵强忍着疼痛,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扣住来人,手臂从外套里挣脱出,试图控制住着来路不明的伤害。
那人掌风从钟洵脸侧劈过,手掌掐上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在巷口,一位离钟洵最近的队员悄无声息逼近。
他从背后扑出,试图让灰褂男人就范。
可谁知,两人竟同一时间消失在他的面前!
地上空荡荡的,只有钟洵的一件外套,和外套旁纠缠扭打时扬起的尘土痕迹。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眨眼的瞬间也是钟洵记忆画廊中的最后一个定格。
“……”
姜简握着钥匙,拖拽着脚步走到了尽头的门前,靠着门顺势坐了下去。
他秉着呼吸,迟迟没有回过神。
钥匙从他手中飞出,径直飞到门上的锁眼中。
紧接着,“轰隆”一声,青灰色的弧形拱门亮了起来。
姜简起身,回眸望着被激活的门,上面弹出一行小字。
「回溯完毕,是否将意识传送离开。
【是】请拉动左环;
【否】稍后再说/在此等待其他回溯者,请拉动右环;
请主试人员谨慎选择。」
姜简按了按太阳穴,想起之前和唐尹的对话,另一台被试专用的回溯装置也在使用中,他伸手拉了一下拱形门的右环。
他必须要等钟洵出来,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然而,门上又弹出一行字。
「此份记忆回溯未发现其他回溯者,请重新选择。」
姜简猛地抬头,眉头紧锁。
并没有其他人在钟洵的记忆回溯里?!可明明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有装置在使用中了!
难道钟洵进的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
姜简无暇震惊,果断地拉动了左环。
“你怎么这么快?”面罩缓缓升起,唐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边的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
姜简慢慢坐起,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脑袋,一下又一下按着太阳穴。
钟洵的记忆都在他脑海里,属于他自己的乱七八糟的记忆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唐尹看着姜简的状态,沉默着思考了很久,问:“你不会是触碰到钥匙实体,开启快速浏览模式了吧?”
姜简抬头:“不然呢?”
“钥匙是每个人记忆提取放入方格时自动形成的保护装置,一般是光束状态,要想解锁只能收集齐所有光束,引导光束往前。”
唐尹顿了一下,打量着姜简,不可思议道:“除非是记忆的主人,否则只有得到记忆所属的主体的完全信任,才有机会触碰到钥匙的实体。”
他们之间……?
唐尹瞪大眼睛,他只是个程序,他还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情况。
姜简垂眸,淡淡地说:“但他不在他自己的记忆里。”
唐尹看着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什么关窍:“那有没有可能他去的是你的记忆呢?要不你进你自己的回忆里去看看?主试设备回溯自己的记忆不需要代码,按一下你身侧的按钮就可以了。”
姜简愣了一下。
是了。
他从进入钟洵回忆后,脑海里就不断涌现出自己过去的记忆。
那些并不是他靠回溯钟洵而自主回忆起来的!
是另一台机器上的钟洵……
姜简沉下脸,他一边删除着属于钟洵记忆的代码,一边仰躺回装置座椅上。
手伸向旁边的按钮。
“设备没问题……您怎么了?“唐尹探头,帮他检测设备状态,“您的手在颤抖。”
姜简凝神,看向自己微微颤动的指尖。
一种鲜少体会到的情绪从脚下翻涌起,将他吞噬在名为恐惧的巨浪中。
“您还好吧?”
唐尹像极了以前的他自己。
冷冰冰的,根本读不出人的情绪,读不出他的害怕和恐惧,
姜简摇摇头,收回指尖,扶上太阳穴。
逼自己深呼吸。
钟洵记忆尽头的定格画面,即使闭上眼也依旧在盘旋。
那一瞬间,钟洵看清了灰褂男人的模样。
那副隐藏在帽檐下的面容,除了更削瘦,更不羁,竟像极了姜简自己。
心脏跳得极快,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从他离开钟洵的记忆回溯,各种猜测都在他脑海中成型,可他无暇理清思路,无暇抽丝剥茧去思考来龙去脉。
姜简浑身激灵。
在曙光二中林棠咽气前望着他时的喃喃自语,无端闯入了他的脑海。
“你……好像……他。”
他像谁?像那个将钟洵、将这么多人带入节目深渊的人?
姜简的指尖轻颤着抚上按钮。
钟洵呢?他又知道多少?
他此时此刻,看到了他多少记忆?
他,现在还依然喜欢他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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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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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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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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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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