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内一切自助,火锅、烤肉皆有。嘉南绕开甜品区,找到了薏米红豆粥,舀了半碗。
7班的人集中在餐厅一楼,大家都穿着统一的班服,比较好辨认。
陈纵离他们不远。二楼有部分流线型的设计,周围都是透明的玻璃围栏,坐在靠边的位置,可清晰看见一楼大厅的情况。
嘉南与陈纵对视,两人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
嘉南喝完粥,问临桌的李思:“班长,待会还要集合吗?”
“应该不用。”李思说,“你就吃饱了?”
“嗯,我出去玩了。”
嘉南朝楼上的陈纵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默契地在餐厅门口会合。“知道我们这样像什么吗?”陈纵问。
上次在坞瞿也是这样,嘉南避开同学,溜出去与他见面,两人单独行动。
“像偷/情。”陈纵自问自答。
头顶树梢上传来几声短促鸟鸣,太阳冒头了,日光落在嘉南脸上,她耳朵烧起来,悄然染上一层薄薄的粉色。
“那就偷吧。”她说。
陈纵笑笑,牵起她的手,走进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里。
“接下来你想玩什么?”陈纵问。
嘉南想了想,说:“鬼屋,我从来没去过鬼屋。”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的游乐场项目。
因为有陈纵在,她才想要试试看。
他们来到鬼学校门口。
外面春光明媚,门内漆黑,两条布门帘后似有飕飕凉风袭人,偶尔传来几声空旷回音。
排在嘉南面前的是一对年轻情侣,戴着同款的兔耳朵,两人几乎抱在一起。
旁边还有父子组合,男孩年纪还很小,站在父亲身边,看上去却十分镇静胆大,迫不及待地朝里张望。
陈纵问嘉南怕不怕,嘉南说还好,只是握紧了陈纵的手。
他们被戴上眼罩,走过一段狭窄长廊后,进入密闭的房间。
大屏幕开始播放故事背景。
房间里光线昏暗,诡异的自带惊悚效果的背影音乐非常嘈杂。
嘉南摘掉眼罩后,时不时闭眼,故意不去看屏幕上的画面,唯一记得的是进场前工作人员告知的,里面安排有八位真人npc。
即便嘉南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安慰自己都是假的,一旦进入恐怖阴森的环境中,还是会觉得害怕。www.xiumb.com
进入鬼学校的食堂后,厨房里响起清晰的剁肉声。
菜刀砍断骨头,砸在砧板上,一声接一声。
率先进入后厨的那对情侣发出尖叫,举刀的屠夫追了出来,身前的围裙上粘着红色肉酱和不明液体。
玩家们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逃窜。
陈纵将嘉南拉入餐桌底下,两人蹲着。
嘉南仿佛忘记了呼吸,心跳如鼓,死死盯着屠夫靠近的脚步。陈纵摸到她手心的冷汗。
等屠夫离开,嘉南从桌底钻出来,窘迫在衣服上蹭了蹭泛潮的手掌,看向陈纵。
怕陈纵笑她又菜又爱玩。
好在陈纵并没有半点要嘲笑她的意思,仰着头在看墙上的字报。
一会儿功夫,玩家们被冲散了。嘉南和陈纵离开食堂,跟着路标提示往上走。
鬼学校布局奇怪,食堂楼上居然是一排寝室。
寝室的门刷成了幽深的绿色,里面的布置像停尸间,四五层的铁架床密密麻麻挨着。
上下铺之间的间距太小,显得压抑,堪堪能够容纳下一个人,每张床上都盖着白布。
陈纵连着掀开两条白布,底下躺着的都是人体模特,顶着夸张的大眼睛和卷翘睫毛,咧嘴,朝人笑。
嘉南看得心里重重的一跳。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渲染气氛的音乐仿佛被远远隔开了。
陈纵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降噪耳机,塞进她耳朵。
恐怖指数直线下降。
陈纵手指在耳机上又点了点,嘉南耳边响起了充满活力的声音:“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
鬼屋恐怖指数瞬间降至为零。
真人npc从床底下爬出来,指甲刮蹭着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嘉南听不见,便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了。随着耳机里不断重复的“五六七八”,她走路甚至都变得有节奏起来。
后半程嘉南没有摘耳机,直到从鬼学校出去。
在门口又遇见了那对父子,他们是中途就被工作人员接出来的,小男孩被吓哭了,扑在父亲肩头发脾气。
“一点都不吓人。”嘉南故意对陈纵说。
眼睫上挂着泪的小男孩偷偷看她,委屈瘪着嘴。
陈纵配合地夸了句“厉害”,等走了几步,只剩他们两人,又说:“幼稚鬼。”
嘉南从寄存柜里取出私人物品,两人的手机都放在嘉南的包里,并未带进鬼屋。
嘉南指了指耳机,疑惑道:“里面本来就存着歌吗?”
“嗯,还有别的,你可以听听。”陈纵教她操作,切换到下一首歌曲,“风雨彩虹,铿锵玫瑰,纵横四海笑傲天涯风情壮美……”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
嘉南又换了首,“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海阔天空》
再换一首,“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怒放的生命》
嘉南摘下耳机还给陈纵,老半天,想出一句评价:“阿纵,你的品味好……好正能量。”
陈纵没接,说:“耳机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歌单也是替你准备的。”
嘉南又静了两秒。
“哦。
“谢谢。
“那我回家了再好好听。”
回家嘉南把耳机里储存的歌曲完完整整都听过一遍,她觉得还可以,有的歌词鼓舞人心,仿佛真能让人从中摄取能量。
夜晚,班级群里抛出了白天的大合照。
大家叽叽喳喳聊得正欢。
嘉南一直在潜水,长按保存了照片,听完耳机里的《海阔天空》,跟陈纵互道了晚安。
*
周末已经过去,游乐场的欢乐气息还拖着长长的尾巴,缀在每个人身后。
三五成群的人,分享着当时的糗事。据说卫生委员坐过山车大声尖叫,唾沫飞到了体育委员脸上。
卫生委员因此正在被体育委员追杀。
教室里笑作一团。
嘉南在座位上发呆,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课本,发现语文书里夹着一封信。
旁边路过的同学正好看到,哇了一声,感慨:“嘉南,你怎么又收到情书了?”
附近的人都听到了,朝嘉南看过来,眼睛里写满了八卦。
嘉南有点尴尬,把信放进抽屉里。
当作无事发生。
“不看看吗?”
“嗯。”嘉南含糊地回应。
“说什么呢?”孙汝敏咬着根棒棒糖,把手搭在嘉南的课桌边缘。
有声音热切地跟她分享:“嘉南又收到情书了。”
“她以前就这么受欢迎吗?”孙汝敏问。
“是呀,我跟嘉南高一就同班,经常看到有人往她抽屉里放情书,谁让她长得好看呢,又会跳舞……圣诞节还有好多人给她送礼物,不过她不接,后面送的人就少了……”
两人直接当着嘉南的面讨论起来。
孙汝敏像听到什么高兴的事,看向嘉南,“原来你谁的东西都不收啊。
“我给你巧克力,蛋糕,你全不要,还以为你针对我呢。”
孙汝敏的目光如同画笔,隔着空气,将嘉南的五官细细描摹了一遍。
嘉南拿起水杯起身,离开了以她为话题中心的现场。
孙汝敏咬碎了嘴里草莓味的糖块,嚼了嚼,吞咽下去。她回到座位上拿起水杯,跟上嘉南。
她靠近嘉南,像在跟她说悄悄话:“昨天那个删了我照片、还差点砸了我相机的人,是谁啊?”
“真的是你家属吗?
“还是你喜欢的人?
“他送你东西,你也不收吗?”
嘉南捏紧了水杯,回头直视孙汝敏的眼睛,“跟你没有关系吧。”
“作为关心你的好同学,问问而已。”
嘉南收回目光,按下热水键,“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
抽屉里的“情书”,直到放学,嘉南也没有打开看,打算和以往一样冷处理。
今天陈纵因为事情耽搁,来得稍迟,头一次变成她等他。
嘉南从校门口走到平常陈纵停车的地方,手插在兜里,慢慢等,身边时不时走过几个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
面前的矮树上停着螳螂,嘉南折了根狗尾巴草,想要逗逗它。
身后走来一个大块头的男生,停在嘉南旁边。
嘉南并不认识对方,看了他两眼。男生体型庞大,身高与嘉南差不多,体重应该是她的好几倍。
他脸上的肉胡乱堆叠,把眼睛挤得无处安放,只剩下一线窄缝。
见他不说话,嘉南警惕地想要走开。
“等等。”
男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跟嘉南在语文书里翻到的一模一样。
连封口处的棕色纸胶带都相同。
“没有收到你的回复,就又给你写了一封。”男生双手把信封递出的同时,给嘉南深深鞠了一躬。
“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方法。”他莫名其妙地说。
几个勾肩搭背的同龄人走过,笑着喊“杨猪”,还吹口哨起哄。
男生把信封往嘉南手里一塞,跑走了。他跑起来不快,校服包裹下的肉一齐颤动。
“杨猪”,“杨猪”……
嘉南反应过来,那些人在叫男生的绰号。
嘉南看了看手里的信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视线抬高,陈纵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又看了多久。
空气凝滞,树枝上的螳螂遁走,嘉南手里的狗尾巴草还没扔。
陈纵戴了顶深色帽子,他抬了抬帽檐,露出的瞳仁漆黑,视线停顿在嘉南手里的信封上,问:“情书?”
嘉南:“……”
嘉南:“我觉得应该不是。”
两人上车,嘉南用狗尾巴草挠了挠陈纵手心,让他泛起一阵痒。陈纵用眼神警告她,她朝他笑一笑。
“安全带。”陈纵说。
提醒完,俯过身,干脆直接给她系上。帽檐擦过嘉南额发,线条凌厉的侧脸霎时贴得很近。
嘉南下意识屏了两秒的呼吸。
她现在感觉收到的信封像个烫手山芋,“阿纵,我可以看吗?”
陈纵的眼睛观察后视镜,在倒车,嘴上回:“我还能管这个?”
“当然能。”
“如果你吃醋,我就不看。”嘉南注重措辞,“吃醋”二字是重音。
陈纵打着方向盘,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勾了勾,被她逗笑,大发慈悲地说:“看吧。”
嘉南直觉手里的不是情书,才拆开信封。
她看到最后,不觉皱起眉头。
这是封求助信,对方在信里向嘉南请教如何减肥,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变瘦。
他甚至附上了自己的食谱,标注了每样食物对应的卡路里,并且迫切地表达了自己想要知道嘉南每日三餐吃什么的愿望。
又问如果节食,是否有效。
两页纸,被蚂蚁小字填满了。
这让嘉南想起已经过世的毛莉。
毛莉是模特,曾经在微博上很活跃,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私信,很多人想要跟她一样瘦,向她寻求减肥办法。
有的人和她分享各种瘦身的偏激手段,绝食,催吐,吃药……
大家在羡慕一个因为饮食障碍住进过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并且想要变得跟她一样。
毛莉最终关闭了私信。
见嘉南表情不对劲,陈纵问她:“怎么了?”
遇到交叉路口红灯60秒,陈纵缓缓踩下刹车,嘉南把信纸递给他。陈纵匆匆扫过,几眼看完。
“如果真像他信里说的这样,他应该要去看医生了。”
嘉南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她自己也仍是个病人,尚未痊愈。需要每天定时服药,药物带来的各种不良反应时常影响着她。
父母避讳的态度曾让嘉南觉得生病是可耻的。
她也从不向外人提起。
她同样没有刻意跟陈纵说起过,但她觉得陈纵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家中的药盒,她的饮食习惯,彰显着她与常人不同。
“阿纵。”嘉南看着陈纵,生出了些自我厌弃的情绪,自暴自弃地说:“我这个月要去复诊。”
“多少号?”
“21号。”
陈纵查看天气预报。
当日天气晴,有微风,空气指数良好,宜出行。
“我们可以顺带去花鸟市场,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花。”陈纵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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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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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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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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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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