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自习,她用抹布把黑板和讲台擦了一遍,将散乱的粉笔装回盒子里。
大部分同学去食堂买早餐了,教室里没几个人。
卫生间也很空。嘉南洗抹布时,黄橙橙从外面进来,她眼下泛青,黑眼圈明显,连镜框也遮掩不住。
为了完成研学作业,制作坞瞿的宣传小册,黄橙橙度过了一个忙碌而煎熬的周末。
孙汝敏在内的三人坚持说黄橙橙弄丢了她们的稿件,黄橙橙百口莫辩,只能自己抽空把内容补全。
虽然她找了嘉南帮忙,有两人分担,到最后也只能仓促地完成任务。
研学作业跟学分挂钩,影响评优评先。
别人或许不看重这个,但是对于成绩优异想要拿奖学金和助学金的黄橙橙来说,至关重要。
黄橙橙在水龙头下洗手,“如果上周五孙汝敏把文件夹交给我,我当着她的面检查了一遍内容就好了。”
她仍在懊悔。
“当时放学打扫卫生,又换座位,太忙了,我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检查。”黄橙橙越想越发觉得孙汝敏是故意的。
嘉南沉默寡言,看上去很擅长保守秘密与聆听心事,黄橙橙忍不住向她吐槽:“孙汝敏刚转学过来时不是这样的,她太会装了。”
“我们都被她骗了。”黄橙橙说。
厕所最里的隔间门打开,发出不小的动静。
孙汝敏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缭绕着还未散尽的烟味,耳朵上挂着耳机。她看了两人一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等孙汝敏走出去,黄橙橙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慌,在坞瞿时被浇冷水的感觉清晰地涌上来。
“怎么办?”她湿漉的手抓住嘉南。
嘉南看着校服上晕开的水迹,把手臂抽出来,她全程一言未发,到这时也只是冷静地说了句:“她戴着耳机,也许没听到。”
其实两人都不确定孙汝敏到底有没有听到黄橙橙说的话。
卫生间门后出现一片影子。
已经出去的孙汝敏又回来了,她挤进嘉南和黄橙橙之间的空隙,慢条斯理地洗手。
只有三人的卫生间里,充斥着诡异的寂静,像一个空旷的废弃铁盒。
水流声停了,孙汝敏关掉水龙头,将水珠弹到黄橙橙脸上,笑着重复黄橙橙刚才说的话:“我们都被她骗了。”
随后又用真挚的语气问她:“你被谁骗了?”
黄橙橙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看上去要哭了。
*
由于下雨的缘故,课间操被取消了。
嘉南站在饮水机前等热水,前面排了四个同学。
大雨斜飘,走廊湿了一半。
地面上叠加着各种脏兮兮的黑色脚印。
面前的一个同学走掉,轮到嘉南,她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下面。
出水口流出细小的水柱,冒着热气,扎进她的杯子里。
不远处,一个圆溜溜的橙子掉到地上,骨碌骨碌滚出去,快要碰到嘉南的脚尖才停。
“橙子,你的橙子掉啦。”班长李思用黄橙橙的外号调侃她。
黄橙橙追过来,弯腰去捡。
后方有人经过,伸出的脚踩在橙子上。
薄薄的皮炸开,果肉被暴力碾破,充沛的果汁四溅。橙子顿时变成一滩干瘪的烂泥。
孙汝敏收回脚,向黄橙橙道歉:“不好意思呀,我没看见,不小心踩到了。”
脸上却看不出歉意。
黄橙橙低头看着地上被踩烂的橙子,慌张失措,不知该怎么处理,她看向李思。
李思没有回应黄橙橙求助的眼神,去卫生间拿拖把,匆匆撤离了现场。
“我赔你吧?”孙汝敏问黄橙橙,“多少钱?”
“不用。”黄橙橙说。
“那怎么行?”孙汝敏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手的钱,有整的,有零的,全塞进黄橙橙手里。
黄橙橙窘迫而慌乱地拒绝。
两人一番拉扯。
钱全掉了,撒了一地。
黄橙橙蹲下去捡,地上太脏,有的纸钞粘上了污水,她的手也弄脏了。
孙汝敏站在旁边,睥睨着她,欣赏地上的人颤抖的手。
嘉南离得近,白色的帆布鞋上被溅上了果汁。她捧着杯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三节政治课分外沉闷。
雨水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在给政治老师口中讲述的哲学观伴奏。
嘉南写完几个老师补充的要点,下巴枕在手臂上,目光投向斜前方的黄橙橙。
她的课桌上多了个水果篮。
黄橙橙怎么也不敢收孙汝敏的钱,孙汝敏于是赔了她一篮橙子。
黄橙橙拒绝不了。
“下面,请同学们把课本翻到第47页……我们上节课讲到了真理,任何真理都有自己适用的范围……”
政治老师调整别在腰上的小蜜蜂,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试图赶走学生们的瞌睡虫。
隔着狭窄的过道,一张便利贴纸条飞到嘉南桌面上。
嘉南转头,看向传纸条的人,对方悄悄指了指黄橙橙。
嘉南打开纸条,黄橙橙以往工整的字迹变得潦草:孙汝敏肯定记恨上我们了。
黄橙橙把“我”变成了“我们”。
实际上,嘉南始终是旁观者,并未真正参与到这场纠纷之中。黄橙橙太害怕了,想让嘉南站在她这边。人总是在渴求同伴。
嘉南将纸条揉成团,放进抽屉里,没有回应黄橙橙。
*
课间的小卖部总是十分拥挤。
嘉南等待前面的人揣着满袋的零食离开,让出空位来,她顶上去,跟售货阿姨说要一袋酸奶。
刷完卡,嘉南终于能从密不透风的人潮中退出来。
她下次再也不会这个时间点来小卖部了,今天如果不是为了避开下课后来找她的黄橙橙,嘉南这会儿应该正趴在课桌上打盹。
嘉南觉得黄橙橙找她没用,她应该去找老师,或者别的真正能帮到她的人。
回教室的途中,楼梯间充满了各种议论声,黄橙橙的名字夹杂在七中。
嘉南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刚走到教室后门,一眼看见了李思心事重重的侧脸。
嘉南捏着手里的酸奶,还没问,李思主动说:“橙子掉水里了。”
“她人在办公室,家里人等下来接她。”
嘉南下意识环顾四周,寻找孙汝敏的身影,没在教室看见她。
铃声奏响,散乱的人群如同接受到某种命令,被召回自己的座位。
孙汝敏从外面进来,咬着酸奶袋。
黄橙橙的座位空着。
教室里的议论声还没停止。
学校只有一个地方有水池,位于实验楼和图书馆之间。池子里搭建过微型假山,养了几尾鱼,后来不知怎么渐渐荒了,变成一池死水,浮着青苔和掉落的枯叶。
池子水浅,人掉进去不至于出大问题,但也会被吓得够呛。
这堂是研究性学习课,老师幽默风趣,经常跟同学们做些益智游戏和测试,属于双周才有一次的稀有课程。
老师问空座上的同学哪去了,李思举手,悄声跟老师解释情况。
过了几分钟,黄橙橙跟一个满头白发穿着朴素的老人从走廊经过。
不知谁发出声音,引起了大家注意,大家齐刷刷看向窗外。
黄橙橙身上披着新的外套,看不出端倪,被打湿过的头发却彰显着她的狼狈。她面无血色,跟老人沉默地一同往前走,离开了教学楼。
嘉南想起在坞瞿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黄橙橙上楼敲门,再回到房间时的模样,与现在的样子重叠了。www.xiumb.com
嘉南不由地看向孙汝敏,后者正在涂指甲,似乎对窗外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同学们……”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去。“今天咱们来完成一个信任测试的小游戏……”
经典的信任测试。
一人站直,往背后倒,让身后的两位同学接住你,考验同学之间的信赖程度。
中间的同学把课桌往两边拖,腾出大片空间。
“大家先自由分组试试看。”老师说,“选择你最信任的同学。”
第一局,大家都跟关系最好的同学玩这个游戏。
即便明知道身后是自己的朋友,有的人出于本能,还是做不到毫无顾忌地往后倒。
嘉南看着场上的几组人,没有参与。
大部分小组都成功了。
有一组男生在接住了同伴后,故意松手让对方摔倒,几人闹做一团。
老师拍拍手,“现在咱们来换一种玩法,按照学号分组。1、11、21为一组,2、12、22为一组,3、13、23为一组……以此类推……”
嘉南的学号是26,6号和16号找到了她。
大家猜拳来决定,赢的人成为实验者,尝试往后倒,输了的两个在后面接人。
嘉南出手心,另外两人出了手背。
尽管他们向嘉南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松手,但嘉南还是身体僵硬,无法顺利地倒下去。
“嘉南。”身后换了个人。
孙汝敏靠近嘉南,前倾的身体与嘉南的后背几乎贴到一起。
她眼睛望向前方,眼睛像被盛夏的太阳染得发亮,附在嘉南耳边轻语:“我会接住你的。”
“黄橙橙的事是不是你做的?”嘉南向后的余光中出现了孙汝敏的脸。
两人的发丝粘连在了一起。
“是啊,我推了她。”叹气般的声音响起,“你要救她吗?”
嘉南压低嗓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孙汝敏轻笑:“真的不救她吗?”
嘉南要走,摆脱她,被孙汝敏看破,提前拉住她臂弯,“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或者念一段书,我满意了,就放过她。”
*
每个班级配备的小房间里,堆满了大家的各种书籍和杂物,堪堪有一小块落脚的地方。
雨打在窗户上,室内昏暗。
孙汝敏右脚踩着脚下的篮球,说她想听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上的小屋》。
书是临时在图书馆借到的。
嘉南随机翻开了书中的一页,站在窗前借光,“那天我们玩了同样的游戏。我们不知道她要死了。我们装作头往后仰,四肢软弱无力,像死人一样垂挂着……”
“可我们不懂,她等待死亡很长时间了……”
“死亡花了这么多年时间……”
嘉南念完了长长的一段故事,看向孙汝敏,她坐在一摞教辅资料上,像盯着空中的某个点在发呆,又像在十分认真地聆听。
每当嘉南的声音停止时,孙汝敏就抬起来头来,说:“再念一段吧。”
“再念一段吧。”
“再念一段吧。”
她说了好几次。
不知道是特别喜欢那本书,还是纯粹随心所欲地折磨人。她不再像往常那样笑了,仿佛陷进了嘉南口中的故事里,变得特别奇怪。
变成了另一个人。
直到嘉南觉得口干,再也难以忍受这样闭塞昏暗的环境,她扔掉书,没有再管孙汝敏任性的要求,打开门走了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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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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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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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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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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